「我刚测试了一下,这种变焦镜头……」
    「我朋友涉足摄影界的资歷很深,对每一种镜头的使用都有一定的经验跟自己的一套使用方法。」陆止熙低头和程幼薇说了几句,视线没有移开正口沫横飞的介绍着新版变焦镜头的朋友。
    直到程幼薇过了好几秒,才稍微回过神似的笑了两声。
    陆止熙看了眼身边的人。
    她人虽然在这里,但回应却很敷衍、很空虚,像魂早被偷走了似的。
    陆止熙跳开了眼。
    「刚刚那个人没事吧?」
    他们身后挤来两个女生,踮着脚尖在找位子。
    「有人叫救护车了。」其中一个女生回,「好像是一个女生相机没关不小心按到了快门,镜头好巧不巧正对着他。」
    另一个女生的语气里,比担心更多的,是无法理解。「我听过有人不喜欢拍照,但这还是头一回遇到有人拍照能昏倒的。」
    程幼薇原本没打算仔细听她们的对话内容,但碍于实在是离得太近了,她不用刻意竖耳就听得一清二楚。
    不喜欢拍照、昏倒……几个关键词跳入耳里,程幼薇敏感的挑了下眉。
    「还是一个看着挺结实的男孩呢。」刚刚那个女生又回。
    男孩……
    「不好意思,你们看到的那个男孩,在哪里啊?」她转身拦下了两个女生。
    连一旁的陆止熙都被她这莽撞的举动吓了一跳。
    可程幼薇就是有种不好的预感,还没得到答案,心就先狠狠的凉了半截。
    被拦住的女孩愣了愣,「在会场入口附近的一个摊位上。」
    「右转左转?数几个?」程幼薇急了,手心都出了一层汗。
    「好像是左转,左数第四个摊位。」终于有一个女生反应过来了,按着印象回答。
    程幼薇感觉自己像一瞬间被丢进了一个下着雪的国度,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冻住了,没有温度。
    风很大,吹得她的发乱了一片。
    她果然没猜错,真的是他。
    「接下来,我们开放一个人上来试用……」陆止熙的朋友似乎讲到了一个段落,在他自成一格的小舞台上徵求自愿上台的观眾。
    围观的群眾暴动了,踊跃的上跳下跳挥着手。
    陆止熙看了一眼台上,又看了一眼程幼薇。
    「你……」你要不要去试试?
    话都还没问出口,程幼薇已经穿过重重人潮,走到了他抓不到她的地方。
    陆止熙低头看了看自己本想拉住她的手,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
    程幼薇在听到消息的下一秒,推开人墙,逆着人流跑了起来。
    她跑过好几个摊位,跑过与她擦肩的、要来看变焦镜头的摄影师,跑过空无一人的广场……她才找到他,在几个又高又大的人影间。
    她拨开他们,跪到他身边。
    莫熠遥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紧闭的一双眼像承载着多大的脆弱。
    「莫熠遥!莫熠遥!」程幼薇大把大把的摇着他,红了眼眶。
    「妹妹,你是谁呀?」一旁一个前来帮忙的中年男子想拦阻她。
    「我是他朋友!」程幼薇想也没想便答。
    朋友?之前不是才说只是同班同学而已?
    晚到几步的陆止熙垂了垂眼,眸底看不清情绪。
    救护车来了。
    程幼薇跟着一起上了救护车。
    陆止熙看着车子驶去,站在一地的黯然中央,回敬车尾灯一个漫漫的长望。
    程幼薇通宵了。
    她一整夜都不敢睡,就这么熬了一夜,直到天快亮时,她终究还是撑不住了,不小心一闭眼就睡着了。
    晚上不能睡,因为莫熠遥会做噩梦。
    而且做的似乎都是同一个噩梦,一个有关溺水的噩梦。
    她第一次发现他做噩梦时,他原本平稳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还维持了好一阵子。
    第二次,他又开始大口大口的吸气,像被困在一个真空空间里,吸不到氧气。
    第三次的时候他甚至哭了,泪写在他眼角向下淌,她看着都难受。
    而接下来的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他都是一边呜咽,一边呼吸,好像害怕有天会忘记怎么呼吸一样。
    最严重的一次是他动了动嘴,程幼薇看了好一会终于看清了他的嘴型,说的是「我要上去」四个字,不断重复。
    她就是从这一次判断他可能是溺水了。
    每回发现他又做噩梦了,程幼薇总会鼻酸,想知道他到底是经歷了什么,才会落得这样的不堪?
    她不想放着他这样。
    莫熠遥醒来的时候,左手手指一动,触感不太对,垂下头才看见她搁在他手边的长发。
    她趴在他床沿,看起来睡得很熟。
    指尖轻抬,他禁不住的替她拨去了落在眉间的碎发。
    她的睡顏特别好看,像人间唯一还乾净着的清流,把杂念和污秽都拒之于外。
    想起了什么,莫熠遥抬了抬手,瞥向手錶,嘴角抽了抽。
    五点零六分。
    一分不差,距离他昨天昏倒,刚好十二个小时。
    用力闭上眼,他躺进格外柔软的枕头里,让自己被早已习惯了无数遍的绝望侵蚀。
    程幼薇醒来时已经是六点半,太阳正清暖的时候了。
    清晨的冷退去了,阳光轻轻的洒了进来,一地残暖。
    「醒了?」昏睡了十二个小时,莫熠遥刚才也没有真的再睡去,所以意识一直是清楚的。
    「抱歉啊……」程幼薇揉了揉太阳穴,歉然:「我睡了多久啊?」
    「我五点零六分起来的时候,你就在睡了。」莫熠遥说着,又摇了摇头。
    程幼薇瞥了眼现在时间,那颗小脑袋一下子就清醒了。她这还是不是照顾人的样子了?要是把他们位置对调一下,谁是陪床的、谁是病人还说不准呢。
    「没事,你要是累的话,再睡一会,我就在这陪你。」
    莫熠遥覷着她脸上精彩分呈的表情变化,偷偷勾起唇畔笑了下,再佯装没事一般的继续他未完的话。
    闻言,程幼薇眨了眨眼,心下又漏了一个拍子。
    大话谁都会说,承诺谁都能给,但并不是每个人说的大话、给的承诺,她都照单全收。
    可莫熠遥说的,她都信。
    不是因为他长得好看,也不是因为他能力很好、几乎没有什么事他做不到,而是因为她知道他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他清楚约定的重量,所以一定会拼了命的去实践它。
    她不需要一个领在前头替她斩草除根的人,她只需要一个与她并肩同行披荆斩棘的人。
    懂她、理解她,仅此而已。
    不过她现在是真的一点睡意都没有了。「我没事,我精神可好了。」说着,还朝他扬了扬下巴。
    莫熠遥瘪了下嘴,没说什么。
    程幼薇再三确认他没有大碍后,愉快的替他办出院手续去了。
    离开医院前,他们在医院附设的花园里坐了会,顺便吃从医院地下食堂买回来的皮蛋瘦肉粥,当作早餐。
    程幼薇坐在长椅上,一双悬空的脚晃着晃着,心头有种大难不死、劫后馀生的畅快。
    说起来,这种感觉应该要她旁边这位更有感才对,但看他那一脸静如止水的样子,显然没有这种同感。
    反观莫熠遥,和程幼薇一样,他也纳闷于她的隻字不提。
    正常来说,她不是该问他昨天昏倒的始末吗?
    这个不问还无妨,也许消息传一传就听过了,但好歹也会好奇一下,他是怎么办到拍张照也能昏倒的吧?
    可她却什么都没问,携着一脸看透尘世的舒坦样大口大口吃着粥。
    「程幼薇。」莫熠遥吞下一口粥,实在忍不住了:「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昏倒?」
    听见这句话,程幼薇没有马上回答,只是像根本没听见似的继续吃了几口粥,虽然手上的动作明显减了点速。
    「我沿路上听了不少消息了,拼拼凑凑,约莫还知道个大概。」她隐隐的咬了下唇,故意绕着弯子答。
    「我说的不是事情经过。」可莫熠遥不给她打发他的机会。「我问的是,我拍照为什么能昏倒,这个问题,你不好奇吗?」
    「怎么可能不好奇。」意外坦荡的回答完,程幼薇从放慢吃粥的动作,到最后甚至直接放下碗筷,不吃了。
    她垂着眼,连馀光都不分他一分。
    「可是你还记得吗?你曾告诉过我,故事都是作者想说的时候最好听。」
    |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她转头压低音量问他:「莫熠遥,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转班?」
    莫熠遥握着笔的右手顿了一下,然后他转头看她,眼底波澜不经,和谐寧静。
    「故事都是作者想说的时候最好听。」
    要等作者准备好了,不早不晚,刚刚好。
    「等你想说的时候,我自然会听。」|
    转班那时候,莫熠遥也是这么对她说的。
    「等你想说的时候,我自然会听。」
    这次换她这么和他说。
    莫熠遥抬眼,轻轻望向她。
    此刻在程幼薇眼底,有他无法计量的温柔。
    牵了牵嘴角,程幼薇收起藏尽了千言万语的目光,将千头万绪按回肚里。只奇怪每次想到这段对话,她总能重新为之动容一遍,也不知道短短几句话为什么可以这么有感染力。
    「我去丢垃圾。」她被他看得不自在了,拎起早餐袋正想藉故离开。
    才刚站起身,手腕便被一圈温度包覆,是他拉住她的手。
    莫熠遥捉着她的手腕,没打算放开。
    他的手指似乎出了点力,似是要在她腕上掐上几个凹痕,留作纪念。
    程幼薇作势要走,他却使劲将她拉了回来。
    再试一次,还是一样。
    看来要是他执意不让她走,她就是真的走不了了。
    叹了口气,她一转头,撞见的就是他那双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眼睛。
    程幼薇一屁股坐了回来。
    「有事说事。」她双手抱胸横了他一眼。
    莫熠遥慧黠一笑,过了几秒,又重新换上一脸正色。「程幼薇。」
    「嗯?」程幼薇掀起一边眼皮。
    这个人从刚刚就用一脸闷着满腹的话和挣扎的表情看着她,看得她心里发毛。
    「你要听故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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