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叮」的一声响起,提醒在沉静空间弥留的旅客们已经到达楼层了。
    墨悠拉了拉大衣衣领,再拨拨袖子,他趁着电梯门尚未打开前,赶紧回眸看了镜中的自己一眼,给了自己一个微笑,迅速随兴的拨弄一下头发,然后转身走出电梯门。
    子悦双手插在口袋里,双颊鼓着气,一双眼珠子鼓溜的转动着,一下晃晃头聆听电梯里的音乐,一下感受下电梯停格在楼层的震动感,等待电梯门打开,他悠然的步出那个狭小的空间。
    墨悠转头看向左方,子悦也正好看向右边晚自己三秒出现的人影,两人对视。
    「你回来了?」
    「你怎么在这里?」
    听着墨悠这样问,子悦唐突的皱了一下眉,「呃......我,就是?」他手在空中挥了一下,「出去见一下朋友嘛,以前的朋友。」
    墨悠微微蹙起眉毛,瞇上眼盯着他,「炮友?」
    子悦只是笑着不回话,耸了一下肩,然后又自己笑得开心,双眼上下扫视对方的身体一遍,打趣地翘起嘴巴饶有兴致的点点头,盯着他的裤档看。
    墨悠低下头看一眼他视线停格之处,又抬头看他,裤档正好是唯一他刚才在电梯里没有整理和检查到的部位,但那也没什么好检查的,「干嘛?」他说。
    子悦却只是维持着点头的动作,转身自己慢悠悠地走向住屋处。
    墨悠慌忙跟上他,「我们又没干嘛?为什么要这样笑?」
    「我也没说你们有干嘛啊,」说着,他转头看他一眼,「不是、你们真的没干嘛啊?」
    被别人这样说,墨悠看他一眼,心底竟感幸福美姿姿的勾起嘴角,但他不清楚这阵优越感是来自被人误会自己和魏蓝在一起?还是子悦竟会在乎问起这件事?
    子悦斜眼看着他那难得清纯的反应,只是微微嘟起嘴的上下打量着他,停步在一扇门前,插着腰冷冷回头凝视等待他。
    墨悠见着,赶紧收起自己那喷发的笑容,撇他一眼,上前小心翼翼地替他开门。
    「看你心情不错,和他聊的还好吗?」
    墨悠听话,点点头,「托你的福。」
    「蛤?」
    「你不是叫我不要那么快跟他吐露心事吗?我照做了。他主动跟我表明在他心里,我们以前的关係。」
    子悦楞楞看着他,眨眨眼,「哦、哦,是哦?」显然本来的自己没预料过会有这样的结局出现。或许还是有点意外的心情,导致他也没过问,「所以他说你们是什么关係?」而是一时半会的答不上话,静静看着墨悠在自己面前扭转钥匙的身影。
    墨悠察觉突如其来的沉默,在开门的同时回头看了他一眼,却见子悦放空的眼神就像是个孤独的黑洞一般空虚,他也没为此说上什么话的自顾走了进去。
    墨悠在门边按着电暖空调,听到后方传来关上门的声音,还是不由自主的多看了他一眼。
    室内天花板上发出「嗶」的一声,紧接着是传来一阵机器运转轰隆声响,从顶至下舒散出一阵温暖感,打从心底探热出来。
    子悦脱下自己的外套,随手扔在一旁的沙发上,把自己整个人也甩了上去,盘腿坐在沙发上掏出手机,便开始沉静在手机的虚拟世界里。
    墨悠螁下自己的大衣后,走上前把子悦的外套一併拿走,一起掛到了门口的衣架上。
    「难得看到你在玩手机,在看什么啊?」墨悠一边做着整理工作,一边踏着轻快的步伐移动,经过子悦时,略作停顿,等待对方的回答。
    这种毫无意义的对话以前不曾在两人之间出现过,但现在情况特殊,墨悠还是不得不讨好似的主动跟他搭话。
    但子悦没开口做答覆,只是笑得开心,甚至发出呵呵呵的声音,然后因为察觉光线被改变而抬头看了眼前人一眼,「没什么,」他答得很简短,也很敷衍,显然没有要跟对方分享的意思。
    墨悠看着也只是悄悄收起原本雀跃的笑容,有些落寞的点点头,然后转身走进开放式厨房的空间区块。一下子拿出水果洗涤,一下子切起苹果,一下子打开柜子拿出茶包,用了许多的动作声音想要连接二人之间各奔东西的行为声响,不想使他们就像是各自存在于自己世界里的脚色人物。
    这种情况果然会发生,他想,不免开始不安起来。
    不断抬眼偷偷瞄看子悦,望着对方雀跃活络的表情,墨悠脸色悄悄沉淀下来,开始故意重手重脚的摆放东西,发出各种「喀」「康」的重音声响,促使子悦抬眼看向他。
    见自己成功吸引对方的注意力,他赶紧堆起笑容看向他,「你要吃苹果吗?」
    子悦摇摇头,又重新看回手机,「很饱。」
    墨悠见了,沉下嘴角,一脸正色盯着他看,拿了一旁的叉子用力插进一块苹果,苹果发出「嚓」的一声,喷溅一些汁液出来。
    子悦兴许是感受到空间里的气氛变化,抬起头看向了墨悠,便见着对方用一副想将自己杀死的眼神冷冽瞪着自己。
    「你是怎样?」他说,露出不解的表情,「跟苹果有仇?还是跟我有仇?」
    墨悠咬了一口苹果,摇摇头俯首,想开口说句话,他却发现自己无法。
    该说什么?面对不一样的人时心态有所转变,他才察觉这件事的改变,魏蓝和子悦已经是不同人了,自己看待他们的眼神不一样,不再将他们视为同一种存在,但是这更令他感到不知所措和恐慌。曾经的他确实是想找到魏蓝的替代品,他以为子悦就是,但真正相处过后,他才发现子悦其实更像是一个独特唯一的存在,他与魏蓝很相像,却也很不像,但当事情已经发展到了墨悠察觉这件事时,他其实已经依赖上子悦,喜欢跟他相处到不在乎这件事了。
    子悦是自己的炮友,也是心灵导师,更是一个深交至极的知己,但这样的存在,在未来如果自己选择了魏蓝,对方肯定会对他们俩人这段情谊感到不悦。
    到时候,子悦就会找到下家,然后弃自己而去,这是最令他感到害怕的事,甚至是比魏蓝当时离开自己还要更令人抓狂的事,他需要子悦,不是因为子悦和魏蓝相像,而是因为他能给予自己陪伴,在他身旁令人安心。但这件事魏蓝办不到,魏蓝只会让自己身处不安,而在不安之中,他就只能对魏蓝唯听是从,这就是魏蓝想要的,他因为喜爱魏蓝,所以愿意给予对方想要的。但子悦能给予自己绝对的安心,就如自己陪伴他时一样。虽然他不知道子悦有没有察觉这件事,但他对于自己对他来说的那点价值还是挺有自信的,他有自信子悦在外面找不到另一个可以像自己一样给他想要的东西的人,子悦一定找不到,所以他也离不开自己。但这只是自己的猜想,如果这件事自己是猜错的,或是子悦自己并没有察觉到这件事,这两个因,都会导致出子悦离自己而去的果。
    想起姚恩琦和温曼的结局,心里发慌到颤抖,他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因为每句话,他都是最没资格讲出来的那一个人。他要的已经够多了,得到的也已经够多了,他竟妄想更贪婪,想要索求更多。
    自己已经依赖上子悦了,自己是藤蔓,子悦就是那道墙,他离不开他,离开他,他就脆弱无比。他从没想过魏蓝和子悦会有迎面而上就碰撞在一起的的一天,应该是说,他也没想过会有子悦的出现。
    他突然觉得懊恼,发现自己竟然不管面对谁都得吃力的讨好,自己转换得很快,但却也快超出他可以承担的心理紧绷界线。
    墨悠看着眼前的大理石中岛桌面一边嚼着苹果,发现刚入口的甜味咀到最后只剩细细沙沙的如白纸的东西,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子悦将双手搭在自己脚底互相贴合的侧脚板上,微微前后摇晃着身子,注视他的反应。许久,他突然伸手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子,呼唤对方过来。
    墨悠抬头看着他,乖巧的走了过去坐下。
    「你们今天都聊了些什么啊?」子悦问,他还是懂墨悠的,知道对方心思细腻,现在心里肯定有难,他试图让他不要去想一些不必要,甚至根本不是问题的问题。
    墨悠轻轻勾起嘴角,将身子向后靠,「聊了我们分离的那段日子里分别做了什么事,还有我们家人的近况。」
    「你有告诉他你一直在找他吗?」
    墨悠点点头,「有,但是我也有所保留,就像你说的那样,」他转头看向他笑了一下,「不要那么快告诉他所有真心话,你给我的建议我都有听进去。」
    子悦砸砸嘴,心里想着自己其实是想捉弄他们的,怎晓得还高估了那个魏蓝?原来那傢伙根本没有自己想像中的那么高冷矜持,还以为他肯定会气得火冒三丈。子悦觉得有些可惜,脑子一个劲的转着,思来想去的不想让这场游戏这么快就结束在自己手里。他现在跟墨悠的亲密度还不及魏蓝,魏蓝对墨悠的家人很是了解,自己却一无所知。
    「原来你们也会关心彼此的家人啊?」
    「会啊,毕竟他也是少数姊姊去世时,有陪在我身边的人,我以前也很常跟他说我家里的事。」
    子悦嘟起嘴,觉得不甘心,轻轻哼了一声。
    「那种人多的是啊,你愿意说的话,我也愿意听啊。」
    墨悠抬眼看他,对他难得闹脾气的模样感到窝心和可爱。
    「跟你说或许是件好事,因为前阵子在侦办恩琦的案件时,我就一直有回忆起这件事,但魏蓝却不会懂,你和我的家庭结构也比较相像,应该比较能了解我的苦楚。」
    子悦看向他,他正小心翼翼的摸索着自己的手指,面露一丝感慨,他却不知为何的想起上次谈到这件事时地墨悠,说了如果自己杀了她,她会原谅自己吗?那时的「她」到底是谁?子悦到现在还是不知道。如果提起姊姊是如此难过的一件事,子悦觉得那他说的「她」应该就不是姊姊吧?
    「姊姊跟那些女生一样,经歷过被强暴,她是因为这样才自杀的。我爸那个时候还不是局长,只是一个组的组长而已,但是他跟当时的局长是好朋友,因为他们是同一个学校毕业的学长学弟,他的朋友每个周五都会来我们家和爸爸喝酒,因为那个时候妈妈都不在,所以他们可以喝得尽兴。老爸酒量不好,很快就会醉了,然后他朋友就会......,」墨悠说着,出现了一个顿点,子悦看着对方变得严肃的神色,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点点头,「我知道。」
    墨悠见他心领神会,便露出无奈的微笑,「嗯,每周五都会,但是我没有能力阻止,也不敢阻止,不只是我没那个力量,更是因为这个事关爸爸的职业生涯和姐姐的面子,姐姐自己也忍了,让我不要说出去。」
    说着,他叹了一口气,「然后,就是我高三那年,姐姐自杀了。老爸知道姐姐自杀后,压根什么事情都不懂,只觉得她是个懦弱的人,以为是禁不住什么压力才自杀的,一个劲的怪罪她两个给他丢了脸,这就是为什么我讨厌他,我恨透了我的父亲。」
    子悦听着眉头都蹙起来了,因为他很懂这种感觉。
    「他也说过姐姐自杀对我比较好,才不会让她带坏我,但我看是对他最好吧?他那位朋友知道姐姐自杀后,因为愧疚,自己辞了局长的职位,指名要接位给父亲,父亲可乐的了。」
    他叹了一口气,「姊姊自杀时我在场,但我阻止不了她,我上前拉她时,被她踹了一脚,然后......,」说完,他只是摇摇头甚么都没有再说下去了。
    子悦听着,默默注视着他的侧顏,看着对方沉静斯文的脸部线条,面容中参杂着一些混乱和忧鬱,兴许是回忆起不好的事,他总是保持沉稳的双眼中晕染了一些惆悵的蓝调。
    「那魏蓝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嗯?......因为他正好来找我,人就在我家外面,我跑出去时,他就知道这件事的发生了。」
    墨悠却苦笑看向子悦,「但是两三天后他就离开我了,很有趣吧?那段时间是我人生最痛苦的几天。我也是他离开那天被他打伤的,你之前应该也看到过我肚子上的伤疤吧?」
    子悦点点头。
    「他对我来说非常重要,他几乎是渗透进我的身体了,我不能没有他。」
    子悦与之对视,没有开口继续询问这个故事的任何问题,而是保持笑容的不发一语。
    做出正在思考的模样一阵子,他低下头侧眼卑微的看向对方,「现在也是?」
    墨悠静静望着他,眼神却相当深刻,「......大概吧?他的地位实在太神圣了,很难抹去,」说着,他专注凝视着他,想将对方面上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收进眼底,墨悠想看子悦的反应,想知道子悦对这件事、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看法和感情?
    子悦沉默许久,突然抬头看他,面无表情的和他相看,然后露出笑容,「那我是时候搬出这里了?」
    或许是出乎自己意料外的答案,墨悠有些错愕和不知所措,显然这不只是他没料到,也不是他想听到的答案。他唐突的摇摇头,眉头皱在了一起。
    「我无法介入你们,因为我本来就是多出来的那个,我可以理解。」
    墨悠又摇摇头。
    「我毕竟也只是魏蓝的替代品,这不就是我存在你身旁的意义吗?」
    墨悠继续摆首,而且弧度更大了。
    「反正我会在你那边工作也是为了让子彬比较好监视我而已,我随时都可以跑,子彬其实拿我没办法。」
    墨悠用力摆首,上前拉住他。
    子悦抬头看他,露出卑微的表情,却意外发现墨悠也是。
    「你......,」墨悠扯着他的手,满脸不安,「我在想,如果我......。」
    他想用退让来求饶,满脑子思考着要如何挽回子悦渐渐偏离自己的心。
    子悦看得出他的为难,也不想逼死他,见着情况已经体现出计谋得逞就咧嘴笑开了,他用没被握住的手抚上对方的手背,「欸,以后你要跟他见面的时候一定要带上我啊,别让我一个人在家里无聊。」
    墨悠抬头看上他,顿了一下,露出释怀的笑容点点头,「好。」
    子悦挑眉对他笑着,心里正开心自己以后有好戏看了,便拍拍他的手,「我去洗澡了。」
    墨悠看着对方带着雀跃的身影离开客厅走往厕所去,这才放心下来,松了一口气,见对方身影消失在浴室门后,他这才觉得身心放下一块大石头的洩了洩来。
    捎捎头,他转首看向电视机方向,听到他背后不远处的浴室门传来上锁及通风机打开的声音,对方方才留在茶几上的手机正好就响了起来。
    「......,」犹豫了好几片刻,墨悠悄悄倾身上前,远远的观看手机屏幕上所显示的名字。
    是个他没见过的女生名字。
    他轻轻皱了眉,就像这铃声是个魔咒一样,禁錮在他的头上使他痛苦。
    不安感在心中蔓延,他捏紧双手,几乎是要把指甲箝进自己的肉里,他似乎在隐忍什么,就像有东西即将在他胸腔爆发似的。
    忽然,铃声瞬间消逝在原先就寂静的空气中,更像是块冰块在空气中紧缩而炸裂,那清爽之感瀰漫在本就清冷的空气里。
    墨悠轻轻呼出一口气,重新放松地靠上沙发上。
    --

章节目录

惺惺相惜,神经病 (下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书屋只为原作者叛逆期狐狸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叛逆期狐狸并收藏惺惺相惜,神经病 (下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