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冬青也没想到,竟然有人能在做家教的时候叫家长给开了瓢。
    她赶到医院,李裕松刚缝好针。一头狗毛剃了干净,像吃了两年牢饭。顾不上关心,第一反应竟是憋笑。李裕松瞪她:“你想笑就笑!笑完别忘了帮我买顶帽子!”
    小光头满脸不悦,谁能想到兼个职还能撞上这种破事儿?门外的民警过来慰问,夸他胆子真大。一对怨偶不顾孩子眼光,在家里都操练起刀子来了,他还敢上去接。得亏是花瓶砸的脑袋,弄成一把菜刀,就不是剃个光头能解决的事了。
    李冬青哂他一眼,说他真有出息,食指轻轻戳了他太阳穴。李裕松吃痛躲开,他也不想啊,要是只有两个大人胡闹他也躲得远远的,可家教的孩子冲上去拉架,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费用结算完,李冬青让他赶紧辞了这家。想挣钱有的是机会,不必把命搭上。只不过现在……青年光头这形象,铁定是当不了家教了。
    取了消炎药,李裕松亦步亦趋地朝大厅门去。李冬青又回头数落这莽撞弟弟时差点撞上一人,她帮人把东西捡起,慌张道歉,李裕松趁机加快脚步,走到前头去。
    李冬青喊:“李裕松,你等等我!不就是剃个小光头嘛,有什么好害羞的?”她想摸摸这圆溜溜的脑袋,被李裕松一手拍开。
    差点被撞倒的莫皓霖拿着药,凝望着那方向。林敢从卫生间回来,叫了两声他都没应,问他是不是胃穿孔穿进脑子去了。他觑一眼,让他送自己回家。
    林少爷不是那么听话的人,这两年性子才收束一些。或许是没有林维德在身边,他叛逆心也淡了。甘心给他做司机这事儿,莫皓霖以前可从没想过。他侧身拍张照片就发在群聊里,很快几条消息就弹出来,问他到底拿着林少爷什么把柄了。他不说这是身为老板的礼仪,留下一串调侃。
    两天后,一场私人品酒会来临。
    林敢拾掇好后跟着梁训去了西城开外的郊区。那里有座私宅,建成欧式小城堡的风格。梁训领着他,越过寒暄的人群,扎入同行的对话中。首都再大也就一块皮,林敢对其中两人有些了解,都是些摸爬滚打许久的前辈,在国际赛事上也曾代表中国拿到名次,他默默听他们交流些心得,保持着恭敬。
    酒会主办方是路易酒庄,老板路易斯是法国人,早年从事版画艺术,婚后因为妻子喜爱红酒而转行酒类生意。每隔两三年便会举办一次私人酒会,规格高又隐秘,梁训今年才拿到入场券,希望借此多结交人缘。
    寒暄只是简单试探,之后的调酒小试才是重头戏,明面上都说粗浅切磋,实际上好些酒吧管理人都会把最得意的调酒师带过来,想借此达成与酒庄的合作。Pretender的规模不大,梁训没信心喂饱订单。他想嘱咐林敢多观摩学习,林敢自己就溜进去调完一杯。在场懂酒者众多,看他年龄觉得花哨,再看动作才知踏实,暗自较劲。
    梁训不图出彩,林敢也就放松,他对着材料发呆,不自觉就调出来一杯干马天尼。路易斯有些意外,许多人都喜欢往复杂的酒水上下功夫,干马天尼虽讲究基本功,步骤上却普普通通。林敢端着酒水请老板品尝,路易斯从中截断:“能不能给我也来一杯?”
    林敢迅速完成订单,杯壁透彻而清爽,上头坠了片小青柠,入口锋利浑厚,甘香四溢,最后还有些浓涩,路易斯感到意外:“头一回喝这么烈的干马天尼,你习惯这个口味?”
    林敢笑:“刚看见您喝的朗巴德,爱喝白兰地的多半不喜欢太重的干味美思,我就改了比例。”
    路易斯咋舌,问林敢姓名。梁训过来周全,他才晓得这是今年在WWC上出了风头的中国人,与他多聊了会儿白兰地的品味。在场能人众多,林敢的作品胜在简单,叫他留下印象。散场时他嘱咐管家送了瓶路易十三,说有机会可以合作,梁训捧着那酒,想不到今日还有意外收获。林敢边开车边问:“这东西能折算营业额不?”
    Adventurer生意稳定,年底达成目标不成问题,梁训啐他:“这好东西你得自己留着!或者——孝敬老板也行!你觉得呢?”
    一个月下来,Adventurer已提前扳本,略有盈利。梁训之前就想过要在社交媒体上花功夫,可惜再好的店面和服务都比不上一张脸的传播力,林敢有点姿色,偏偏还带点冷峻的神秘感,与年龄不相符合。他早前还担心这人不懂伺候客人,现在承认是想多了。他哪里不懂伺候啊,没人比他更会逢场作戏了!
    两人在岔路口分开,梁训要去巡查门店状况,林敢累了一天,等下还得去Adventurer上班。他回家换了身衣服,刚入店听见烧火棍乐队在吵架。似乎是关于歌曲选择,方蔷调和不顺,上节目的事情一拖再拖。林敢出面调解,先完成今夜的演出再说。
    晚上,士气降了许多,他都听出来方蔷的语调里有些不快。散场时方蔷自己扎在这里帮忙清理,不肯回去,他扭扭脖子,漫不经心:“这瓶波本还剩点,来杯薄荷茱莉普吗?”
    方蔷疑惑:“那是什么?薄荷味?”
    林敢说:“就普通一杯酒,美国人爱喝,不过众口难调,所以不存在特定的比例,一般都是自己调整好适合自己的口味。”
    方蔷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心想,小老板这是点我呢!于是她追问:“那要是想按照一个标准做行不行?”
    林敢擦擦手:“行啊!喝当然也能喝,只是对有的人来说,不好喝而已。”
    万事皆如此,莫衷一是。方蔷懂这道理,可懂和做是两回事。她隔三差五驻扎在酒吧,俯瞰台下迷醉的人们,也是手执一杯,自说自话,跟她现在的处境像极了。她也想来一杯麻痹自己,难得松开口风:“小老板请我喝吗?”
    林敢戏谑:“想什么呢?银货两讫。”
    方蔷表情垮下来:“资本家嘴脸真恶臭!哼!喝酒误事儿,我不喝啦!”
    林敢故意怼她:“是,喝酒误事儿,就吵架不误事儿。”
    小老板只有在客人面前体面,到了自己人面前就成了刺猬!真是一点便宜占不得!方蔷扁嘴。她趴在桌面,满鼻腔都是酒水味儿,脑子却无比清醒。
    要上节目就得有特色,确定好定位才能给人留下更深刻的印象,乐队里分作两派,她不能接受这提议,应该去说服而不是发脾气,张口就道干脆拆伙,寒了大家的心。
    那么合拍的队友少见,她怎么就仗着是队长而小瞧了别人的见地呢?在一家酒吧里驻场可以为所欲为,上节目是大家的事情,每个人都是乐队的一份子,她应当在意的。
    方蔷想明白了,明天就去道歉,然后再好好沟通,她舍不得他们,不愿拆伙,所以一定要想办法调出一杯适合大家的薄荷茱莉普。
    长街一路霓虹,林敢看着她搭上出租,松了一口气。小姑娘心性高脾气大,难免冲动,稳住心态最重要。
    更深露重,他忙碌两日,来时满身的疲惫,现在抖擞了干净。忠远路这边没什么有趣的,仅吃喝还算丰富。岔路口开了家新的甜品店,生意很好,他路过时瞧见今日招牌是酒酿小圆子,竟鬼使神差地买了一份,细细品尝,远不如以前P大边上的那家。
    李冬青惯爱吃这个,一份嫌少,两份太多,害得他逆着口味去吃半份,久而久之竟然也习惯这口感。住在国外时他还想念过黏黏糯糯的甜味,今天也算了了牵挂。只不过,去除回忆的滤镜,这东西真的很一般,他啧啧嘴,剩下大半碗就离开。
    《自杀失败的罗德小姐》翻译完第一章,李冬青找姜好掌眼。姜好帮她做了标注,大致还比较满意。
    翻译讲究天资与经验,冬青功底浅,纯粹靠努力堆迭出语感。幼年时为逃避语文老师纠察,同龄人在看小说时,她热衷阅读古典文学和西方名着。当时只道是寻常,今日也成了她审美的渊薮。
    姜好说她的文风自成一派,冷冽刻薄又带着点自矜的可爱,遣词造句上懂得融入适当的中西意象,有些复古上世纪的翻译家。越想越可惜,怎么就从手里头溜走了呢,她真想劝她回来念翻译。
    冬青感念她的关爱,课业轻松时,她逐字逐句地检阅,希望交上最满意的答卷。朱虹知悉她的身体,更了解她的倔犟,有难题也舍得扔给她研究。她就这么扎在图书馆和宿舍里,只有陈祐能把她喊出来散散心。
    吃了饭看了电影,陈祐陪她逛逛书店,路过那本《酒吧圣经》时,他想起什么,小声说:“Eden,我妈妈说遇见Adam了,他是回来了吗?”
    路易斯委托陈喻拍卖过一条红宝石项链,因而陈喻参加了那场酒会。拍卖师要广结善缘,林敢又多次与陈祐接触,几年不见也不影响她记得住那张脸。陈祐将首尾悉数告知,怕李冬青生了误会。他心思敏感,把别人的好都放在心里,也怕伤了在乎的人。李冬青知道,他是真的扭扭捏捏很久才问出来这问题。
    冬青歪着头,轻声问:“小祐想见他吗?”
    陈祐想了想,摇头。冬青微讶,他又说:“不见也挺好的,见了面也不知道说什么。”
    其实可以聊之前约定好的Universal二次巡礼,也可以说他越来越熟练的滑板技巧。她知道陈祐是真心喜欢林敢,宽慰他:“小祐,你要是很想见他,我可以帮你约的。”
    他却还是摇头:“没关系,你一直不跟我说他回来了,我猜可能也是不想再发生什么。我虽然很喜欢Adam,但是更喜欢你,Eden,我不希望你伤心。”
    回国这几年,陈祐的中文蒸蒸日上,上周的小测里老师夸他字写得好,陈喻看见他的小作文都好奇他上哪儿学会了用典。冥冥之中,他进步飞跃,懂得越多,也渐渐学会闭嘴了。
    他把李冬青的消瘦看在眼里,更舍不得一直保护他长大的姐姐经历一次伤心。李冬青想告诉他,你不必在两个人里选一个,没有人规定不能和分手双方都做朋友。再说了,他们的分手根本没有多么严峻。陈祐却提前将话题挪开了,怪会辨别气氛的,小机灵鬼一个。
    晚上,丁蕙如约她吃饭,她带着陈祐一起去了。陈祐一如既往地不喜欢她,但是被李冬青点拨一阵后,稍稍有了些谅解。再见着丁蕙如,已经学会展开笑颜。丁蕙如难得见此一日,瞒着上厕所的李冬青,帮他多要了一颗冰淇淋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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