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吹了半干,但并不散漫,整理过,清清爽爽。
    “爸刚才打电话过来,让我过来看看你,”叶迦澜说,“我可以进去吗?”
    许盼夏让开空隙。
    叶迦澜自己不坐她的床,很礼貌、妥切,坐在许盼夏的那张小椅子上。许盼夏忽然想起自己今天难过到被子还没有叠,慌乱地伸手去抱自己的被子去盖那些换下来的内衣。
    叶迦澜的视线一直规矩,没有看她的床,就像知道看女孩子的床比较冒犯。他是一个合格的哥哥,温柔礼貌,在仔细端详她书桌上的试卷,拿起来,看她的笔迹。
    许盼夏把东西遮盖好后,才走过来,看着他,眼睛一红:“以前的晚上,妈妈也是这样辅导我功课。”
    叶迦澜放下试卷,他说:“你还有我。”
    许盼夏说:“可是你也会走。”
    “我不会走,”叶迦澜做得端端正正,他的衣服领口大,露出干净清晰的锁骨,黑色眼睛明亮蕴光,“夏夏,我永远是你哥哥。就算许阿姨不能和我父亲继续生活下去,我是你哥这件事也不会改变。”
    许盼夏眼睛发酸:“哥。”
    叶迦澜站起,灯光下,窗帘紧闭,他的影子渐渐遮住许盼夏的身影,他伸出手,拥抱着许盼夏:“想哭就哭,没关系,我能理解。”
    他垂着眼:“别憋着,你已经懂事太久了,现在没必要再压抑自己。”
    许盼夏终于忍不住,在他怀抱中失声痛哭。压抑一天的情绪在此刻像决堤之江,汹涌到几乎淹没他的胸膛。
    这场宣泄的嚎啕大哭似乎也冲垮了两人之间的界限。
    在这个家庭中,和她共享秘密,能倾听她诉说的只剩下了叶迦澜一个人。许颜外出旅行,家中能和许盼夏聊天聊两、三个小时的人也就只剩下叶迦澜。他好像忽然间成为许盼夏生活中紧密的密友、兄长,他会鼓励许盼夏说出那些让她不开心的事情,并决计不会用大人那一套来“开导”她。
    而很多时候的抉择,叶迦澜也逐渐取代了许颜的位置。比如要不要报辅导班,比如要不要买某个科目的学习资料,比如要不要参加学校的活动……
    她年龄还小,很多事情都习惯同人商量后再做。
    以前这个和她一起商量的人是妈妈,现在成了叶迦澜。
    许颜希望她能独立,这个想法固然很好,可是她……
    她还不能凭借着自己的力量走出温室。
    许盼夏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对叶迦澜的依赖是如何渐渐递增的,直到忽然有一天,她从书包里翻出一份情书。
    不知道是谁塞进她的习题册中,又被她稀里糊涂地塞进书包带回家。
    许盼夏还是第一次收情书,第一反应是震惊,然后才有一点点小小的、小小的开心。虽然还没拆开信件,但忽然知道自己正被人悄悄爱着这件事,也能让青春期的人有一点点小雀跃。
    许盼夏不知道是谁塞给她的,晚上悄悄打开看,看到没一半,叶迦澜走来,端了洗干净的提子:“在看什么?”
    许盼夏慌乱地将情书揉成团:“……没什么。”
    叶迦澜坐在她对面,垂眼看了看她努力躲藏的手,笑了:“去洗干净手,过来吃提子。休息休息,你把你不会的题整理一下,我看看。”
    许盼夏藏着那封信,讷讷地应了声,最后躲进卫生间偷偷看完整封。
    信是班上后排一个男生写给她的,那个男生的字不好,但很努力地认真写了每个笔画;即使措辞干巴巴,也能看出对方用了心思。
    睡觉前,许盼夏认真给对方回了信,选了自己最喜欢的一个手账本,扯下一页,边缘裁得干干净净,首先谢谢对方的喜欢,其次委婉表示,自己现在一心学习,无心其他。
    这件事其实本来就该这么结束了。
    但在一周后,许盼夏听说,那个男生周末在学校里玩滑板,隔壁篮球场上忽然飞过来一个篮球,砸到他的滑板,导致他不慎跌了一下,腿打了石膏,估计要休息一段时间才能再来上课。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许盼夏正在吃叶迦澜洗干净的桃子,一口咬下去,甜丝丝的汁水。她看着手机q,q群的消息,愣愣抬头,听见转角处叶迦澜和他朋友打电话。
    他穿着雪白雪白的家居服,脚踝骨骼感重,露出冷白的肌肤,好像一块儿上了釉的白瓷。
    “嗯,”叶迦澜说,“你和老赵他们说一声,这周我没时间打篮球了,我要陪妹妹逛街。”
    作者有话要说:
    嗯嗯嗯……
    猜猜夏夏究竟是不小心看到的网络弯刀还是真实看到的弯刀呢?
    (无奖竞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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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 许盼夏(十九)
    叶迦澜口中的逛街,是真的陪许盼夏逛街。
    在许盼夏眼中,他是一个执行能力很强、很专注的一个人。就算是陪她买衣服、逛街这种事情,也绝不会像大部分男性一样,进门后就开始找地方坐。叶迦澜会帮许盼夏参考哪件衣服她穿起来更漂亮,并给出详细的解释——
    “这条裤子摸起来更舒适,方便你运动。”
    “这件衬衫更适合你的体型。”
    ……
    唯独有一点,等许盼夏去挑选合适的内衣时,叶迦澜便一人默默地站在门外,等待着她出来。
    他真的是很好的兄长。
    可许盼夏又难过他只能是兄长。
    前段时间,叶迦澜的爷爷去体检,说是心脏出了些问题,叶光晨便请假回去看。虽然大家什么都没有对许盼夏说,但许盼夏隐约能猜到一些,大致和过年时的那件事也脱不了什么干系。
    人上了年纪,一些病痛便接踵而至,心脏,血管,脑子,都容易出问题。许盼夏无意间听到叶光晨在小花园里打电话,嘱托老家的堂兄弟们少惹老人生气。
    最好也别提暑假的那回事,叶明超退学就退学了。他看着那孩子品行不端正,实在不行等征兵了就送他去部队好好改造改造……
    越是贫穷的乡镇,越是风气保守,思想循旧。民风淳朴有,但一些陈旧观点也普遍存在。她本来就是没血缘的妹妹,到了叶明超妈妈口中,不知道又要说些什么……
    爷爷最传统保守,也受不了这样的事情。
    好在许盼夏已经做好打算,非必要的话,绝不会再去那边。
    她也年纪小、脸皮薄,不喜欢这些流言蜚语。
    私下里,叶光晨也同她认真地谈过几次,其实大多也是道歉和劝慰。不用他讲,许盼夏也明白。她不怨叶光晨,也知道对方这么做的出发点是什么。每个人的生长境遇都不同,许盼夏都理解……她唯一所不能释怀的,则是叶光晨提到的那句话。
    「我是拿你当亲闺女看待。」
    「这次你也看到了,迦澜把你当亲妹妹」
    ……
    亲妹妹啊。
    许盼夏接过店员递过来的、打包好的内衣袋子,隔着贴有促销信息海报的玻璃门往外望。夏日末尾的阳光已经不再那般毒辣,叶迦澜仍旧穿着运动长裤,上面是宽松的白色t恤,安静地站在太阳下,他头发边缘都被晒出一圈灿灿的光芒。
    许盼夏忽然有个不合时宜的想法。
    假如叶迦澜真是她亲哥哥就好了,那她现在就不会有这样无望的妄念。
    念头刚刚冒出,玻璃门外的叶迦澜似有所感,转身,隔着一层透着薄薄日光的玻璃望许盼夏,他笑了笑。
    许盼夏一滞,随后晃了晃手里的袋子,示意自己已经结账完毕。
    上天啊。
    还好她和叶迦澜不是亲兄妹。
    高二改成了一个月过一次大周,平时只过小周——意思是只有周天下午放一下午的假。对于走读生的影响倒还不算大,住校生不行,忽然变成一个月只能回一次家,因而经常有隔一周去找老师请一天半假的,回家住一晚。
    班主任批这个假条批得极为吝啬,极少会同意通过,动辄谆谆教导:“都高二了,也该收收心了我的小祖宗们,看今年高考分数线了没?和你们说句实话,咱们这学生是一年比一年多,大学再扩招,那些好学校能多招几个……”
    许盼夏满脑子都被灌了此类说辞,她自己有时候也糊涂了,感觉似乎高考就一考定生死,过则生,不过则灰暗一生。试卷写了一张又一张,每周期待作文课——一般语文老师会允许她们自己阅读一些喜欢的杂志,做摘抄,还有体育课,大部分是课外自由活动,跑跑步,聊聊天,打打球,或者偷偷溜进超市去买些东西填填肚子,都在体育老师的允许范围内。
    每当有课外活动、且体育老师没有“生病”的体育课时,许盼夏都会和同桌江予黎一块儿去超市里买些好看的笔芯、笔和笔记本,在烤肠机器前挑选一个烤到裂开的香喷喷烤肠,顺道去食堂买一张热乎乎、撒着芝麻葱花的三角饼,一边吃一边抬头,看碧空万里的天空。
    开班会时,玩滑板摔到的那个同学被班主任举例说明,他紧皱眉头:“学校中再三声明,不允许玩这种危险的运动。看咱们班的张同学,现在都没办法来上课,一旦受伤,得落下多少课程?打打篮球也是,在固定的篮球场地里打,学校给你们圈出来就是说明只能在那一块儿打……”
    学校有两个篮球场,一个旧的,预备拆了做羽毛球场,另一个新的刚建好,做了围栏。学校里爱打篮球的人多,新篮球场地不够用,一些人会跑去旧篮球场打球。许盼夏就见过叶迦澜几次在即将拆毁的那个场地和人打。
    不过,篮球砸到张同学的那天,叶迦澜刚好不在。
    等校园里的银杏树叶子渐渐黄透、铺满一地的时候,许颜也回来了。
    她瘦了很多,也黑了些,头发剪得很短,有点像“学生头”,刚刚盖住耳朵。许盼夏见到她,惊呆了:“妈?”
    那天是大周末,叶迦澜也在家里,他接过许颜手里的行李箱:“阿姨好。”
    许颜大笑,向许盼夏亲密地伸出手:“快点,让妈妈抱抱!怎么瘦了呢我的夏夏?”
    许盼夏冲到她怀里,呜呜不停:“妈!”
    晚上母女俩在一个卧室里睡,许颜亲密地捏着女儿的胳膊,又抱了抱她,给她看自己这些天走过的路和照片。她独自去了大西北,从甘肃出发,穿过青海去新疆,又绕回西藏,最后乘飞机飞回来。许盼夏睁大眼睛,听妈妈讲她一路见闻,依赖地贴靠着她的胳膊,小声问:“那你还出去吗?”
    “去,”许颜停顿片刻,“天这不是要冷了?我打算去云南。”
    许盼夏不吭声,把头往她怀里埋:“我舍不得。”
    “傻孩子,”许颜摸着她的后脑勺,“妈妈总不能陪你一辈子,是不是?”
    那么那么多的大道理,许盼夏当然知道。
    好在许颜最终拗不过许盼夏,答应多住一周,以及,等她放寒假了,就回来好好陪她。
    许盼夏这才重新开心。
    等到过年,叶迦澜肯定要和叶光晨回老家的。许盼夏自己一个人住这个房子,孤孤单单,也没有人同她讲话……都说每逢佳节倍思亲,更何况还是过年。
    去年没有和许颜一同过年,许盼夏就差点偷偷躲着哭。
    许颜也遵守了和女儿的约定,她这次离开,等到喝腊八粥的时候就又回到家。
    还带了礼物,是穿着少数民族服饰的传统娃娃,一男一女,一个给许盼夏,一个给叶迦澜。
    许盼夏当成宝贝一样抱着看,许颜笑:“我说我有个儿子,还有个女儿。卖娃娃的人就给我推荐了这俩,说这俩娃娃是兄妹喔,刚好,回家来呢,一个给迦澜,一个给夏夏……”
    许盼夏捧着娃娃,偷偷抬头看叶迦澜。
    他看起来似乎不太开心,心事重重。
    叶迦澜比她大两岁,现在和她念同级,在很多事情上,表现出的都是不符合他实际年龄的成熟。这点,或许和叶光晨经常带他交际应酬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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