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九月三十日,十一小长假前夜,广场中心架起了表演舞台,人影攒动,声光灯色缭乱。感谢领导挽留加班的盛情和今天堵车,十分钟的路程整整花了半小时,她已经迟到十分多钟了。林九九拿着导航左顾右盼,不断对人说抱歉借过,手机震动,点开是一条消息:“不用急,我们有时间。”还好是他,善解人意。
    电梯拥挤异常,每层都要停下,直到8层之后爬升速度才流畅起来,剩下的人都是直上30层。出了电梯是酒店大堂,天上吊满琉璃的镶钻的灯饰珠链,璀璨夺目,林九九又跟随指示换乘了酒店内部高层电梯,透明电梯上升飞快,城市慢慢被垫在脚下,地面灯光化为繁星。46层是酒店附属的意式餐厅,有二百七十度全景透明落地窗,俯瞰整座城市。侍者礼貌的询问预定后带她向里走,林九九亦步亦趋跟随其后,大厅富丽堂皇,每个餐桌上方一个小小的暖色射灯,座位之间隔了遥远的距离,每对情侣都在窃窃私语。
    程杨坐在窗边,手捧着杯子,他今天穿着休闲青灰色条纹长袖衬衫,带着细框眼镜,三十五岁的男人腹部理所当然的微凸,圆脸弯眼,斯文和气。他看见林九九,连连招招手示意,林九九总是喜欢他脸上真诚的喜悦和包容一切的温柔,忙朝着他小跑过去,半身短裙飞扬起来,像一只欢快扑来的小狗,程杨每次都笑着想要张开怀抱,可是他只是端坐。
    他们第一次相遇是在两个月前,刚到这座城市还没有找到工作的林九九在一个清吧打工夜场兼职,临近散场,客人稀少,林九九坐在角落吧台捧着一杯老板送的鸡尾酒小口嘬,不时起身迎送客人,收拾台面。她默默关注着舞台后方,一个脸圆微胖亲和微笑的男人,神采飞扬的弹贝斯,下了舞台反而羞涩起来。主唱下台后迎合客人掌声闲侃,而他低低的埋头用贝斯挡脸从侧边穿过,对擦肩的人礼貌客气点头示意,笑容甚至带三分奉承,径直走向清吧的黑暗角落——也是林九九最喜欢落座的地方,程杨客气地询问:“请问这个位置有人吗?我可以坐下吗?”他声音清澈得像上个世纪的情歌王子,吐字有种女性的细柔,说话时眼睛笑眯眯的,一点距离感也没有。他们聊了些什么林九九也记不太清了,他最后对林九九最后一举杯,“你的单我买过了,祝你今天开心。”说完准备走。林九九有些纳闷为什么免费的酒被他付了钱,还是喊住了他,固执的加了他的联系方式,说下次她一定会请回来。来来往往,越欠越多,说不清是蓄意还是缘分,林九九迟钝发觉的时候,他们好像已经不再是纯粹的朋友。
    所以最近林九九也烦恼起来。她对程杨有好感不错,但这是恋爱的喜欢吗?好像也不是。还要继续下去吗?程杨有家庭,所以几乎没有可能。世上的感情真是一条单行道,前进了就没法撤销上一步,和和气气假装无事发生。他偶尔会扶着她的肩膀,林九九不能再每次都拒绝。他们从前也聊成人话题,林九九毫不介怀的就事论事,如今他偶尔开了逾矩的玩笑,林九九也只会撇过头笑带羞赧。总之,一切不像从前那么光明正大了,她开始心虚害怕他们被人看见,大概程杨也是,所以他选择的餐厅越来越贵,他和她并肩走时也喜欢在无人的小路,也有人少清净、不易撞见熟人的原因。
    今天的餐厅也是程杨选的,三天前他问她有空吗,程杨好像有特别什么高兴的事情,也可能相反。他这个人,心里有事的时候会更加和和气气地笑和谦恭友善,好像消化的方式是加倍的挤压自己,林九九诚实说今天确实放假,她想陪他谈谈最近的生活。查完了地址后看到人均消费一栏登时后悔,想到两个人的花费大约就要抵去她半月工资,推辞再三,程杨一再坚持。林九九想,真该找个合适的机会把一切说清得好。
    “抱歉我迟到了,今天路上好堵。”林九九接过程杨递过来的厚厚皮菜单本,翻开第一页就被推荐菜的三位数价格烫到眼睛,又不安地递回去。“你点吧,别太破费了。”
    程杨笑眯眯地接了回来:“行,我记得你没有什么忌口对吧?”
    服务员回收了菜单,礼貌的想要帮林九九铺好餐巾,林九九一动不敢动连连道谢,她的目光在四周游移,感受到程杨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脸上,直白得像暖黄调的灯光,晒得她脸上温热起来。服务员端上两盘长长短短的刀叉,终于退下,四周无人了,她才和他的目光相对。
    “明天国庆假期了,你不陪老婆出去旅游吗?”林九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喜欢这样的开头,她像一个孩子在地上反复画着三八线,自欺欺人地抵挡他的温柔暧昧。她盯着桌上的餐前面包,思考怎么用刀叉拿起一片比较合理。
    “她国庆最忙啦,今天下班估计要和闺蜜聚到半夜呢。”程杨讲得坦诚,从刚相识时起,他从未有什么隐瞒过她,包括他的家庭。“你呢,今天是下班晚了吗?”
    “是有点,下班了领导也不走,抱歉让你等我,我打车来,结果今天路上很堵。”林九九声音小小的,像这样就不会被周围的人关注到他们似的。
    “你又打拼车啊,唉,是不是最近钱不够花?”程杨又笑了笑。
    “没有啦,就是……”林九九想到自己因为省这点钱而迟到又有点不好意思,抱着饮料杯嘬了一下,“路上司机和另外一个乘客侃天,他们当时说的话真让人不舒服。之前开发区的新闻你有看到吗,就一个女人在派出所闹起来那个事。”
    “我看过那个新闻,是有点可怜。”
    “我和出租车司机争了几句,程杨,我觉得人不该这么软弱,忍一时风平浪静容易,日后谁都可以欺负你。要是我,逼急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硬碰硬有时候会伤害到自己,忍是委屈些,但也是及时止损。”程杨把牛排切成小小一块放到她的盘里,又用他那轻柔的声音问:“如果我想欺负你呢,你会反抗到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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