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暗下来之后,不远处的路灯一盏接着一盏亮起。
    灯光照亮了整个海滩,衬得沙滩上独自坐着的背影愈发孤寂。入了夜海风吹在身上有些凉,尽管身上披着酒店送来的外套,夏夏的手脚还是很冰。
    风吹动她的发丝,也让脸上的眼泪变得冰凉。
    她看着眼前昏暗无垠的海面,仿佛看到了自己此时此刻的处境。黑暗,茫然,看不到希望,更找不到出路。
    她抬手擦了眼泪,泪水浸湿了白色的纱布。
    醒来时,全身都很疼,连坐起来都会疼得直吸气,但她还是一步步撑着走到了这里。她不想待在那个房间,在那里多待一秒,那些痛苦的回忆就会不断涌现在眼前。
    无助,绝望,屈辱,盖过了身体上所有的痛楚。
    任海风怎么吹都吹不散。
    不知过了多久,又有隐隐香味飘了过来。这次送餐的不是那位女服务员,而是医生。他端着餐盘,停在离夏夏还有两步远的位置。
    “周小姐,你一整天都没吃东西。周先生说你喜欢这些,要不要尝尝?”
    听见那句周先生,脑中骤然浮现出一张脸,夏夏身体不自觉地颤了下,她终于开口:“拿走。”
    医生沉默两秒,并未离开,自夏夏醒来后,他就意识到了一件事——他对这位病人的判断似乎有些不准确。
    跟同龄女孩比起来,她身体底子略差了些,躺在床上低烧不醒,主要原因也是主观意愿不愿醒来。所以他以为,无论是身体还是意志力,她都是很弱的。
    所以她醒来后径直地朝海边走,吓坏了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但事实是,她并没有轻生。
    虽然在这里待的时间不长,但医生看得很清楚,这同姓周的两人之间,存在一种扭曲禁忌的关系。而且很明显,这种关系强迫形成的。
    这个世界总是强者通吃一切,弱者寸步难行。
    眼前的女孩,看起来是弱者中的弱者。年纪小,没有经济来源,从性命和身体都被捏在那个男人手里。她唯一能控制的,恐怕也只有那颗无法被强行抢夺的心了。
    想到这里,他略微靠近了一点,单膝蹲在夏夏身边。
    “作为你的医生,我有义务看顾你的身体,但没办法控制你的思绪,告诉你应该想些什么。我想说的是,你还小,或许眼前发生了一件大事,看似是座迈不过去的大山,可时间过去后,你回头再看时,会发现那也没什么了不起。”
    夏夏望着海面,没有反应。
    医生顿了顿,说:“我曾给一个连环杀人犯动过手术。那个人从少年时期就开始杀人,十年间杀了五十多人,当时媒体给他的外号就叫杀人机器。后来,这个杀人机器躺在了我的手术台上,你知道我当时是什么感觉吗?”
    女孩看了过来。
    医生说:“比起畏惧,更多的是惊讶。我用手术刀剖开他的身体,他的血也是热的,他的器官跟普通人一模一样,他的心脏也是一下接着一下跳动的。那一刻我才意识到,他也是人,不是所谓的机器。”
    “所以再恐怖的人,终究也只是人而已。只要是人,就有他自己的一套逻辑,就不会永远一成不变。”医生看着夏夏,笑了笑问:“这个成语用得对不对?我在美国留学的时候,还选修过汉语课。”
    见夏夏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医生说:“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但女孩只是盯着他看了几秒,就又侧过头去,继续沉默地看着海面。她不说话,医生也不勉强,精心准备的食物已被吹凉,只能原封不动端回去。
    就在他起身要离开时,夏夏忽然开口:“今天几号?”
    “12月2日。”
    女孩眸中微动,学校明天就开学了。
    “我要在这里待多久?”
    医生顿了顿,实话道:“周先生回来之前,恐怕是不能离开的。”
    意料之中的回答,夏夏垂眸,没再多问。
    *
    果敢老街市,白家别墅。
    红酒杯碰撞的声音格外清脆。
    “阿坤,好久没回来了。”坐在主位上的白明檀虽然头上根根白发,面色却红润,“正好上个月家里换了主厨,正宗的中国云南菜,尝尝。”
    白明檀往上数三辈都是中国云南人,后来才加入缅共,最后又从缅共独立出来,成为果敢实权人之一。
    “爸爸,你不是有事要跟坤哥说吗?”
    说话的是坐在白明檀右手边的白丽君,她今天特意换了身裙子,踩着高跟鞋,大波浪的长发在暖光下散着淡淡的光泽。与平时穿着军装军靴,扎着高马尾射击的样子天壤之别。
    “阿坤。”此时坐在她旁边的男人笑着开口,“我这个妹妹,你们从小就认识,最了解她,不知道什么叫矜持,你别笑话。”
    周寅坤挑眉,看了眼白丽君。这一眼看得后者面色微红,但男人视线并未在她身上多停留,转而就看向了白明檀:“檀叔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大事。”
    白明檀放下酒杯,用餐巾擦了擦嘴,“听说佤邦那边很不给面子,三天两头的毁田烧山,你损失不小吧。”
    “还行,打一次能消停几天。”周寅坤明知故问,“檀叔怎么关心起这个?”
    白明檀招招手,佣人为在场三位男士都送上了雪茄,雪茄点燃,白茂恩先看了眼白丽君,“哟,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我跟老爸在家抽烟没被骂呢。”
    “这还不是沾阿坤的光。”白明檀笑着接了话茬,“坤,佤邦那边好说,我去谈,谈不拢打起来,咱们也没什么可怕的。”
    言下之意就是找个理由,以官方的名义动用果敢同盟军。
    他主动提出帮忙,周寅坤没什么好拒绝的,“这事儿麻烦,檀叔想要什么,直说。”
    此话一出,白明檀就满意地笑了。跟聪明人说话就是方便,开个头对方就知道该接什么。
    “那咱们也不说那些虚的。你现在接手了赛蓬和阿辉的所有生意,现在整个泰国市场可都姓周了。中国有个词,叫树大招风。握着那么大块肥肉,又只有你一个人打理,没有人帮衬,以后麻烦会越来越多。”
    周寅坤笑而不语。
    “咱们两家也早就认识,说起来你家老爷子当初组建武装军,可还挖过我的墙角。不过后面倒是又救过我女儿的命,我们也算是相互帮衬了几次。你呢是我看着长大的,赛蓬的两个儿子里我最看好的就是你,够狠,够豁得出去。男人嘛,就该有这样的血性。”
    “现在老爷子不在了,佤邦那边又逼得紧。我这个做长辈的总不能看着别人欺负你,这样,只要咱们成为一家人,别说是佤邦,就是整个大缅甸,全都拿来给你种罂粟也不是什么难事。”
    “一家人。”周寅坤幽幽地问,“怎么个一家人?”
    “坤,”白茂恩开口,“我就这么一个妹妹,你们结婚,白家自然就是你最大的后台,以后不管你在不在缅甸,这边的事你都不用操心半分。”
    “哦,这样。”男人指尖玩着那支没有点的雪茄,“一家人的话,也得亲兄弟明算账对吧。”
    “阿坤不愧是明白人。”
    “爸爸!”白明檀话音刚落,就见白丽君皱着眉盯着他。
    “你看看,这还没结婚,胳膊肘就朝外拐了。”白明檀摇摇头,看向周寅坤,“白家为你所用,解决佤邦的事之后,毒品收益我们只要三成利。”
    说完他看了眼女儿,“这总行了吧?”
    原本商量的其实是五五分成,但白丽君担心分成太多周寅坤会直接拒绝,白茂恩才提出了四六分,但现在白明檀一开口就变成了三七,周寅坤没有拒绝的理由。
    “这还差不多。”白丽君满眼期待地看着对面的男人。
    庭院灯光下,他轮廓深邃,穿着简单的黑色休闲装,坐在那里慵懒又神秘。从小时候第一次见到他,她就知道这辈子不会再把别人放在眼里。
    “三成……”周寅坤随手把雪茄扔到桌上,发出微微声响。
    在场其余三人心下一沉,连三成也不答应?
    白明檀面上没什么变化,只是眸色已微微变深,周寅坤就在此时对上他的眼睛,语气轻松:“少了点吧?”
    对面白丽君惊讶地看着他。
    “四成,算作我的诚意。”说完他拿起酒杯。
    “好!”白明檀也端起酒杯,“那这事就这么说定了,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
    酒杯碰到一起,周寅坤一饮而尽,随后起身:“我还有事,先走了。”
    “坤哥我送你。”白丽君跟着起来。
    眼瞧着女儿亲昵地挽着周寅坤的胳膊往外走,白明檀指了指她,对儿子说:“你看看她,像什么样子。”
    白茂恩见怪不怪,“谁让丽君就喜欢他,从小到大喜欢了那么多年,这好不容易心想事成了,就由着她高兴算了。不过——”
    “不过什么?”
    白茂恩说:“他主动提到四成,倒是让我有点意外。这要是周耀辉,或者他家老爷子提出来的,我都不奇怪。就是这个周寅坤……他可从来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
    对此白明檀不以为然,“再不好说话,也得看清楚形势。他家的罂粟田几乎都在佤邦,他手上那只武装军装备再先进,人头上也不够对抗佤邦政府的。没有咱们帮忙,他就等着完蛋。”
    “这倒是。”白茂恩笑着点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友情小剧透——对手戏明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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