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慌不择路地闯进家网吧,碰见隔壁班班花,和他表白说喜欢他。
    到底什么是喜欢。
    他脑子很懵也很乱,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以为能这段恋爱或许能把他心里空缺的口子暂时填满。
    可直到结束还是空荡荡。
    只要见到裴芹和程越江,想到他们私底下都是这样的生活方式,那种窒息感就裹挟着他,让他感到压抑。
    唯一能够倾诉的人已经离世,窒息感激起了十六岁少年的另一种叛逆。
    他开始有样学样,逃避现实,放任自己沉沦泥沼,不想挣扎,对什么都是无所谓的态度,薄情寡义,漠不关心,投入进去又很快抽身。
    也不知道是在报复谁。
    他察觉到岑稚喜欢自己是从高二开始的,她搬出程家时,他其实松了口气,他不想让她撞见这个家淫.乱的一面。老爷子六十岁大寿那天她在操场等他,问他谈那么多次恋爱是谁都可以吗,当时他看见她眼里的情感,潮湿又认真,像独角兽在看着太阳。
    可太阳是谁。
    他下意识地想要躲避,拙劣地装作没有发现,说也不是,反正你不行。
    反正她不行。
    他怎么混怎么坏无所谓,那个家怎么乱怎么脏也无所谓。
    她不行。
    她得是干净明亮的。
    程凇起初真的把她当妹妹,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人生轨迹几乎要融入彼此的生命里,她的存在对他而言,就像是呼吸一样自然,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她会在某一天离开自己。
    那个家对他而言没有归属感,他觉得自己似乎一直在漂泊,而岑稚就是他漂泊的底气。她给人的感觉太永恒,像宇宙里一颗亘古不变的星辰,不管什么时候,抬头都能看见她。
    但如果有一天,看不见怎么办。
    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因为这个假设而不安。
    他不肯承认自己缺乏安全感,却在岑稚表露出一点想要离开他的意识时,就假装漠不关心地把她推得更远。
    每次他和叶辛楚吵架,她总是第一个过来,语气平淡地劝他复合,给他原本毫无波动的情绪添了烦躁。
    他刺回去:“会写吗?情书。”
    生日那天,她从头到尾都坐在离他很远的地方,离开时他送她回家,路上她又问:“你会和叶辛楚复合吗?”
    你为什么那么关心?
    就那么想让我跟她在一起?
    所以他反问:“你男朋友?有空带给我看看,别让人骗了。”
    他一次次地把她推开,然后再惶惶惴惴地等她主动回来找他,她确实每次都回来了,虽然一次比一次沉默,但她一直没有从他身边离开。
    他得到了短暂的安全感。
    直到下一次,恶性循环。
    方子尧说岑稚可能喜欢他,问他是什么想法,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想法。
    他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件事,他发现他对岑稚的感情很复杂,喜欢吗?什么是喜欢?兄妹吗?那种融入进彼此生命的感觉,确实更偏向兄妹。
    然后他说:“从小就当妹妹的,我倒是希望她认清位置,别动心思。”
    后面那句话。
    他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
    如果没有爱情会长久,那么一直做兄妹就很好,只要不离开他就好。
    他是这样想的,直到岑稚撕碎情书,答应和冯家联姻,再和谢逢周结婚,事情开始脱离了他设想的轨道。
    他在得到消息的下一刻开车去找岑稚,却在花店门口见到她给谢逢周送了玫瑰。
    一直以来包裹住他的壳子在哪里撕裂开一条缝隙,很细微很不显眼,似乎也只是漏了点风进来。
    于是他继续伪装,保持着一贯的态度,越是在意越是害怕,越是漠不关心把她推开,然后不联系,以为岑稚还会像以前一样回来找他。
    但是这次岑稚真的没有再回来。
    岑稚来收拾行李的那天,他看见她手上的戒指,堵闷感一点点加重。
    他以为他不会在意,毕竟他没想过要和她在一起,他努力克制着情感把她当妹妹。如果真要逾距,就凭他爸妈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样子,连自己的亲儿子都肯泼脏水引导医闹舆论,对养女又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他能做的就是和她保持兄妹的距离,再把关系控制在被接受的范围之内。
    可是他晚上开始失眠,开始睡不着,就像有什么东西逐渐被抽干了。
    有些人的存在好像空气,起初并不觉得有什么,失去却会感到窒息。
    你可以不吃饭,不睡觉。
    不做任何事。
    但你不能不呼吸。
    所以在tulk遇到岑稚时,他第一次失控了,逾越了他自己制定的条框,让她去离婚。
    他想,并不是因为自己喜欢才让她离婚,而是不该让他从小就保护着的妹妹,为了离开程家,为了一个项目,把自己一辈子的事情搭进去。
    这是他身为兄长的责任。
    他以为她会答应,她从来都很听他的话,但她的眼神格外冷淡:“不仅是为了远离程家,也是为了远离你。”
    心口在他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疼了下,疼得他脑子空白了一瞬,甚至不明白为什么她一句话会让他这么难受。
    难受到接下来几天,他都不太敢回忆当时她说了什么,不敢把那句话回忆第二遍,开始躲避她的消息。
    方子尧打电话说岑稚车祸住院,他当时在公司,开着车没拿伞,淋雨跑进医院大厅,顺着楼梯往上跑。
    她小时候一被人欺负就红眼眶,现在人贩子报复她把车撞翻到坡下。
    那么疼,她会不会哭啊。
    他还是不放心把她交给任何人,她应该待在他身边,被他保护着。
    这是他临近失控的第二次,他想也不想地又提出让她离婚,为了还谢家项目,他不顾股东会那群老狐狸的反对,硬是要把程家好不容易拿到手的城西那块地让给亿嘉。
    其实对他而言,什么都无所谓,只要能让谢家把岑稚还回来。
    岑稚很客气地拒绝,说她可以保护好自己,就算不行,也能找别人帮忙。
    这个别人是谁,他再清楚不过,他当时有点茫然,不明白为什么。
    从小到大你跟在我身后。
    我们一起长大。
    怎么现在,遇到危险时,你第一个想要联系的人不再是我了。
    他有预感,如果再不把岑稚接回来,她可能就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到走廊和谢逢周说了这件事,不知道为什么就打起来,后来靳楠来了。
    女人声音柔和,说话时下颌微抬,带着不容置喙的气场:“小朋友,离婚这件事,先不说你问没问她的意见,就算她同意,你的父亲母亲呢?别把事情想的那么简单,你以为这块地是你想给就能给的?股东会和谁同气连枝你也明白,打断骨头连着筋,先把位置坐稳了,再来谈感情。”
    “最重要的一点。”靳楠拢了拢肩上的大衣,眼神淡淡地眺他,“她现在丽嘉是我谢家的儿媳妇,以后也会是我谢家的人,这一点,你要认清楚。”
    靳楠说的没错。
    程越江罚了他一个月禁闭,把他关在别墅里,让人看着不许他出门。
    他从靳楠的话里,真正意识到岑稚不再是程家的养女,她成了谢家的人。
    她迁出了户口,成了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这个认知让程凇躺在床上忽然就红了眼眶,他把自己蜷缩起来,胸口空了好大一块,空荡荡的不完整。
    他以前从来没有意识到,十七年不是个数字,她不知不觉在他生命里占据了这么重要的位置,那种即将彻底失去的空荡感像潮水把他淹没。
    即将灌顶之前,他爬起来,将油门加到底冲出了别墅,到四季海楼才发现她搬了家,搬到哪里他不知道。
    最后失魂落魄地去了酒吧,借着酒意给岑稚打电话,听到谢逢周的声音。
    他们同居了。
    程凇回到别墅,程越江劈头盖脸又是一顿骂,他毫不关心地路过他回了卧室,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脑子里想的都是岑稚和谢逢周同居这件事。
    他们会做什么?
    接吻?
    上.床?
    她以后会有个孩子,她成了别人的老婆,以后还会是别的小孩的妈妈。
    ……和他彻彻底底的没有交集了。
    一直在潜意识里刻意忽视的感情,胆小地封锁起来的真心,不敢说出来的喜欢,在一瞬间把他冲垮了。
    这种感觉,就好像两株共生植物,他靠着她呼吸,靠着她觉得自己还存活着,两只脚踩在实地上。
    现在她离开了,养分和空气都消失,他开始迅速地枯萎。
    程越江收走了他的通讯设备,他失眠的次数更多,总是会梦见医闹那段时间,铺天盖地的辱骂和舆论压力全部挤压在他身上,他在梦里把自己锁在狭窄黑暗的房间里,背靠着一扇门,她坐在门外面,安静地陪着他。
    她什么也不需要做,就会让他有种难言的安全感。
    白天睁开眼却发现,她已经走了,可能以后也不会再回来了。
    他好像重新被按进了泥潭和沼泽地里,黏稠的黑暗扯着他往下陷,这次拽住他的手将他拉出来的人不在。
    程越江把别墅看得更严,他在卧室里不分晨昏地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禁闭结束,程越江让助理把手机给他,他打开微信,没有收到岑稚的一条消息,反而在班级群里看见聚会。
    一群人在讨论,他呼吸停滞,缓慢地往上翻,看见一张照片。
    谢逢周和岑稚的背影。
    他几乎什么也没想,驱车前往ktv,刚把车停好,余光透过微敞的车窗瞥见谢逢周的脸。
    两人对视,谢逢周把视线收回去,抬手按下了车窗。
    岑稚撑在他身后椅背上,动作很亲密,眼睛专注地望着他,耳朵有点红。
    他就看着谢逢周亲了她,她没有躲开,睫毛细密地颤抖着,像蝴蝶颤动的翅膀,轻微的频率却掀起汹涌台风。
    直到车窗合上,他们进去,他不知道在车里待了多久,去解开安全带,手很抖,抖得有点找不到搭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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