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原地怔了半晌, 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
    “哎你这, 我这——”他慌忙去找纸, 双手递过去,人恨不得跪下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这破嘴!!我说多了!!!!啊啊啊啊啊!”
    简桃擦了擦脸颊,这才低声开口,嗓子有些哑:“没事。”
    “都哭成这样了还没事啊?”穆安恨不得穿越回去给自己的嘴一棒槌,又不能干什么, 急得在她面前来回走, 绝望地抱头, “完了,我完了, 谢行川要知道肯定得把我杀了!”
    想了半晌, 脑子终于回归身体, 他连忙澄清道:“你看, 我说了那么多, 只能证明谢行川确实是个重感情的好男人, 别的什么都不能证明!他现在跟你在一起, 都结婚了,现在肯定是喜欢你的, 至于高三那个我也不知道是谁的人——”
    “你想啊, 现在大家喜欢一个人, 都没有回音,谁能坚持超过三个月?!所以他肯定、最多,也就喜欢了那几个月,顶多半年——对吧,他怎么可能当了演员见过那么多漂亮姑娘了还对那人情有独钟,不可能的啊!”
    简桃轻轻捏着手中纸杯,有些出神地想着什么,浅声应和。
    “其实你说的是。”
    “我说的肯定是啊!!”穆安来劲了,“一个男的,喜欢一个女的,又不能说,把他杀了也不会超过一年,对吧!”
    “我敢保证,”穆安举起手指,“世界上99.99999%的男的都不会喜欢一个没谈过的人超过半年,除非他是大情种,但是怎么可能?!我反正没见过那0.00001。”
    简桃抬起眼。
    想,那谢行川是怎么做到的呢。
    分开后一年只见过两次面,整个大学无人牵线,沟通是空白。
    大二正是热血上头的年纪,就见过那么多形形色色的漂亮演员,性感的可爱的气质的,大四那年,怎么会经由江蒙一牵线,次日就买了婚房。
    她不知道,她分明觉得如此不可思议,横跨一整个变数最多的少年时光,他分明不该也不可能喜欢她那么久,她哪里好呢?
    ……
    又坐了会儿,等到雨停,穆安似乎是想转移她的情绪,主动问她,要不要进学校里面看看。
    已经很晚了,晚自习的学生也已下课,学校空荡而昏暗,如果不是穆安和保安熟识,他们估计都进不来。
    空荡的楼道里,简桃摘下口罩。
    她问:“你们最近还在联系吗?”
    “联系啊,”穆安说,“我其实挺佩服他的,高中时候真是被他后妈往死里折腾……我觉得我要是他,早就坏了。”
    穆安叹了口气:“他是一路忍着才走到这一步的,真挺不容易。”
    简桃知道。
    从那年他看似顽劣,实则交出一份又一份高分答卷的时候,她就在想,隐藏在他无人知晓的世界中的,应该是每一步比任何人都要艰难的路。
    那年他十七岁,须知自己只能忍,只有忍,才能有朝一日从血路中杀出一线生机,只手翻盘。
    就在她晃神间,穆安说:“要不去二楼看看吧,荣誉墙上有谢行川的东西。”
    他是那年的理科状元,即使不为人知处有再多辛苦,在学子眼中仍然风光无限,旁边附了张照片,是他鲜衣怒马回校那天,手里拎着校服搭在肩上,背对着镜头拿奖。
    照片旁,有个黑色的瓶子。
    简桃问:“这是什么?”
    穆安:“学校弄的花样呗。假模假样采访,问这些高考佼佼者一年用光了多少支笔,然后转化成同等量的墨水,装到他们各自的瓶子里。”
    “意思就是告诉后面的学生,得足够努力,付出足够多,才能拥有被挂在学校的资格。”
    “你看这个封套,原本就是直接在瓶子上贴个纸胶,然后状元们写写寄语。前面几届都是这样,结果谢行川嫌不好看,学校硬是给他重新定了瓶套,就好看多了。”
    瓶外套了个硬纸壳,像是牛奶玻璃瓶外面的标签,上面是历年来的高考第一留下的寄语,别人写的都很多,只有谢行川只惜字如金地落了八个大字——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就……真像他。
    简桃笑了下,暗慨他不管什么时候,个人风格都是一副敷衍的鲜明。
    简桃抬手,将他的墨水瓶拿下来。
    大概是从来没人拿过,最上面已经留下了一圈黑色的痕迹,是墨水的高度线。
    不知道大家都不会动,她这才打算放回。
    然而墨水瓶的外壳被拨动,露出里面白色的纸胶,在光照下,隐隐能看出封条下有字。
    简桃走到灯下。
    穆安也惊诧:“我就说他当时明明写了好久,怎么贴上去就八个听烂了的大字——”
    简桃猜是他之前写的废稿,也没多想,捻住纸胶,轻轻撕开稍许。
    而后笑意凝滞。
    开头的两个字,是简桃。
    她看不到的几千公里外,明明是他付出才能拔得头筹的荣耀,但他怎么,在写她的名字。
    心脏重重一沉,她突然在想。
    他欲言又止过多少次呢?
    在她轻笑着摇头的目光里,在翻墙而过的深红石砖上,在那通漫长的、分别了近半年的通话的沉默里。
    他的喜欢从不走漏风声,连她这个当事人也瞒过一夜又一夜,如果维持二人关系的代价是守口如瓶,她毫不怀疑,那些藏在细枝末节中如同空气的,就是他的爱意。
    纸胶被拉到底,首行的字迹逐渐清晰。
    他说简桃,我很想你。
    她眼眶骤然一热。
    揭开第二道胶带,向下,仍然有熟悉的,连笔又有力的字迹。
    他说简桃,以后别再受欺负了。
    他说——
    没关系,谢行川向来,最擅长忍耐。
    *
    一旁的穆安也怔住许久,看了一遍,两遍,无数遍,直到把瓶子底胶上的“简桃”二字都快看出个洞,这才磕磕绊绊道:“你……我……你……”
    半晌才找回声音:“那年他回宁城,看的是你的比赛?”
    简桃阖了阖眼,把瓶子放回原位。
    “嗯。”
    “鸭子、打错的电话、还有错过的芭蕾,也是——”
    “嗯。”
    穆安脑子里的警钟撞了一下,又撞一下,半晌也不知道到底是该道歉还是不道歉了,木然地看简桃半晌:“那……”
    直到二人分开也没说完后面的话,穆安整个人思绪混乱,也不知要不要和谢行川说,犹豫中看着简桃离开的背影,茫然地想——
    如果谢行川的高三是她,现在也是她,中间跨越的这些年里,居然真的有人,可以从始至终,爱的都是同一个人。
    *
    简桃回到酒店后,一整晚都在回忆寻找,试图寻找出曾经相处中,一直被自己忽略的蛛丝马迹。
    她从不敢预设那一年的谢行川会喜欢自己。
    打开手机相册,才发现早就换过手机,高中时为数不多的照片,也都不在手边了。
    好在钟怡那时候很爱用空间相册,简桃找了半天,才顺利点了进去。
    最靠近的一张就是高三戴毕业帽的他们了。
    那时候谢行川不在,只有她、钟怡和江蒙三个人,江蒙不想谢行川缺席,于是去打印了张谢行川的照片,结果因为舍不得彩印打了张黑白的,被谢行川拉黑了三天。
    看着画面里“凑齐”的四个人,她不禁莞尔。
    再往前是烧烤店,钟怡拍的桌上的烤串,她和谢行川的手皆有不同程度的出镜,但离得很远。她记得那一晚,他们好像连话都没怎么说。
    再往前的照片五花八门,除了大多数照片谢行川都在场之外,确实没有任何明显的证明。如果不是从穆安之口,以及那个墨水瓶,她可能真的大概一辈子也不会相信,他跋涉几千公里要来见的,是她。
    无意间刷到一张江蒙漂流时表情失控的照片,钟怡大方分享,江蒙则在底下难捱评论:【这也太丑了。】
    钟怡无视他想让删除的暗示,大方回应:【还好吧,我这还有更丑的。】
    江蒙:【?】
    她看得入迷,翻完之后顺便进了江蒙的空间,早些年的江蒙没那么爱存相册,但很爱发说说,简桃一边看着那些古早梗恍惚,一边寻找着关于谢行川的蛛丝马迹。
    然而没有,好像所有她不在的场合里,也没有谢行川。
    突然有念头一闪而过,她仔细筛查一遍,翻到最早时,江蒙说谢行川太懒,不爱出来玩。然而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每一次出门,都能看到他不着调地站在她家门口的公交站牌处,抱怨她又来迟了好久好久。
    ……
    握着手机的指尖一瞬用力,她睫毛颤了一下。
    她好像是……来迟了太久。
    她想起不久前钟怡问她,谢行川和他们,到底哪里不一样。
    现在她想,当然不一样,处处都不一样。
    ——她也遇到过很多人说爱她。
    像光照下的水纹,直白而浅淡地,风一停就消散。
    但谢行川不是。
    他爱她像无垠海底的暗流,隐秘而难以发觉,可只要寻到开端,就能看到隐藏在表象下,深刻的偏爱和汹涌。
    她缓缓躺下,漫无目的地刷着微博,心思却不在这上面,不知怎么地又点回微信,敲开了谢行川的对话框。
    捡个桃子:【睡了没?】
    其实她也不太清楚自己想说什么,然而等了会儿,对面正在输入几秒,很快回了过来。
    【想我了?】
    “……”
    很快,梦姐一通电话打来,检查她有没有睡觉,睡晚了会影响明天拍摄的脸部状态。
    跟谢行川说过睡觉了,她这才关上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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