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明鑑,儿臣确有一事相求。」周天恩说完后,拉起身旁洛霜的手便从席位走至宴会正中间,在眾目睽睽之下跪了下去:「儿臣听闻大战之时,太子妃被父皇所废,赐鹤顶红一盏。儿臣知其中定有误会,唯恐延误军机,故先派人横加拦截,救下太子妃,以待儿臣归来再做解释。行此大逆不道之事,今日携太子妃特来向父皇请罪。」
    此话一出,场面一度鸦雀无声,周允是气的,大臣们是惊的,只因为这句话,是周天恩一锤定音地认下所有的罪责,还认下了洛霜这个人。
    即便眾大臣眼不瞎,可若周允和周天恩愣是指鹿为马地说眼前这名清丽佳人不是洛霜,而是别的什么人,眾人可能也就只能跩着明白装糊涂地应下。
    现今朝堂上的大臣,几乎都是周天恩在周天思倒台之时扶持上去的,在不影响到自身利益的前提下,只要周允不否认,让大家陪着未来天子演场无伤大雅的戏,其实并不难。
    可这样一来,洛霜将不再是洛霜,无名无姓的无根浮萍想要成为太子妃,或更远来说,想成为皇后,是不可能的事情,毕竟如今的周天恩不再是一年前那不受宠的皇子,而是稳坐东宫的太子,未来更是会登临九五的男子。
    能当虹国皇后或太子妃的女子,家世、才情、品貌,皆该能为天下表率,一位横空出世的奇女子,显然不足以胜任,这也是为什么早在周天恩成为太子时,周允便下令封洛家为侯,还念着给周天恩纳侧妃的缘故。
    要不是周天恩与洛霜早已成婚,还是周允自己下的圣旨,恐怕根本不会同意太子妃之位落到洛霜头上。
    种种原因,这次回宫以后,洛霜可以是宫女、伺妾,甚至侧妃,可却再无可能成为周天恩的妻。
    洛霜比谁都明白这件事,想要骗过天下之人,堵天下悠悠眾口,本就该付出代价。
    这一次归来,洛霜早已做好成为他人的准备,而完全偽装成另一人会面对何种未来,她不能掌握,只能把未来赌在周天恩对自己的情上,赌无论成为妾还是侧妃,他都能始终如一护着自己,如此,即便不是太子妃,不是皇后,那也无妨。
    洛霜曾经不想赌,把人生赌在一个人对自己的情爱之上怎么看都傻,可面对胆敢拿性命和自己赌一把的周天恩,她想,傻一次又如何?
    可此时此刻,洛霜跪在周天恩身侧,侧头凝望着眼前之人,目光流淌着波涛汹涌的情绪,她发现自己原来不够瞭解他。
    周天恩的勇敢,周天恩的执着,都是刻在骨子里的,他所认准的人和事,拼尽全力也会护着令其完好无缺,哪怕只是太子妃的一个身分。
    为护夏凊,他能放下皇子之位,匍匐多年,一朝翻身;为帮萧言,他能驱策千军万马,挑起战端,平其怨忿。
    一旦认准,他便能放下一切,只为心中的结果,周天恩,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周天恩认准了洛霜是他的妻,他的太子妃,他便会想尽办法守住这一切,哪怕,担上的是一个欺君罔上的罪名。
    「荒唐!」周允憋了半晌,倏地站起身骂了一句,眼眶泛红仍带着噬魂绝命草的毒素,也带着极盛的怒气,让眾人大气不敢出一声。
    「儿臣知错。此次归来,不敢求封赏,只求父皇网开一面,原谅儿臣。」周天恩面容平静地道歉,在周允眼中却无几分真情实意,只有毫无破绽的话术,令人青筋直跳。
    「父皇明鑑,此事应由儿臣一人承担,与太子殿下无关。」忽地,一直聆听的洛霜淡淡开口,目光清亮地望向高高在上的周允,语气带着近乎从容的冷静:「太子殿下远在千里,如何能探得宫中之变?实乃儿臣贪生怕死,行此逆天之事,还望父皇莫要错怪了太子殿下。」
    「你.......」周允正要说话,便见周天恩伸手至洛霜身前,坚定且不容质疑地打断:「不是,和霜儿无关,她一介无依无靠的弱女子,如何瞒过宫中之人出逃?是儿臣派人救下......」
    周天恩话音未结,手便被洛霜压了下来,只见她连连摇头解释:「不是......是儿臣自己......」
    「行了!」周允怒喝一声,满座俱静,他望向眼前两名后辈,只见两人的手不知何时从互相制肘到相互交叠,尽是眷恋,而望向周允的目光没有半丝畏怯,只馀坚定。
    周允的愤怒,在两人毫不退让的目光里渐渐退去,染上一丝不可察的艷羡—人的一生,若能遇上一位自己愿意护着对方,对方也愿意用性命护着自己的人,是多么幸运的事情?
    帝皇的龙椅,看着无上风光,可却是世上最孤独的位置。
    举目皆是别有用心之人,爱与不爱总关联到无数的利益,再没有纯粹的感情。
    即便动心,也终究做不到倾尽所有,因为每一个走入生命的女子背后,都有那么一个两个忽视不了的利与弊。
    如同未成太子前,夏凊代表着夏家的支持,是重要的利益,可在登临九五之后,夏凊成为了夏家得势的证据,是忽视不了的弊。
    周允想,他的儿子—周天恩是幸运的,他遇上了一位跳脱出宫门侯爵的女子,洛霜身后什么都没有,所以能义无反顾地去爱。
    也或者,是自己不如儿子坚定罢了。
    「凤爱卿。」周允别开眼,望向一旁此次带兵出征掛帅,对宫中之事一无所知,此刻正目瞪口呆的凤将军,对方机灵地站起身行礼:「臣在!」
    「朕听闻太子妃在军中担任医女,救死扶伤,可有此事?」周允威严地开口,凤将军好歹也是当了多年下属的人,闻弦知雅意,知道周允这是打算给太子与太子妃台阶下了,即刻点头如捣蒜道:「是!太子妃为军中将士医治,医术高超,军中上下有目共睹,感怀于心!」
    凤将军连草稿都不用打便能信口拈来开口,不是因为能言善道,而是因说出口的每一句,都确切出自真心,让军营里任何一位将士来答,都会有同样的回答。
    「陛下!臣可以作证。」忽地,一名出乎眾人意料的男子向前一步,突兀出声,他的声音和人一样,冷峻低沉中带着让人心安的坚定,竟是从来在朝堂之上如同隐形人般的刘御!在场之人除了周天恩,谁也没想到他竟会在此节骨眼上出声,只听他续道:「太子与太子妃欺上瞒下,犯欺君之罪,本该罪无可恕,然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太子与太子妃知事有缓急,为天下计,行此下下之策,于国难之时,一人于前线杀敌,一人于军营救死扶伤,视江山天下为己任,微臣认为,虹国有此敢为天下先的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实乃虹国之幸。王将军,你以为呢?」
    「......臣附议!」刚被刘御主动开口而吓一跳,又忽地被唤了姓名,王将军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便点头。
    周允没有急着下定论,只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一脸冷峻的刘御,半晌才收回视线道:「既如此,太子与太子妃功过相抵,此事便到此为止吧。」
    「谢父皇恩典。」周天恩和洛霜携手磕头,两人的手紧紧握着,如同心一般彼此依偎。
    宴会散去后,太子妃与太子归来的消息不脛而走,当夜便传遍整座虹都,一开始人们想起从前妖女的说法,对死而復生的太子妃害怕多于崇敬,可随着太子妃救将士的美名渐渐传开,比起捕风捉影的无稽之谈,百姓们还是更愿意相信实打实的功劳,再加上许多人暗中的推波助澜下,再没人会提起太子妃不光彩的身世和死讯。
    后来,随着战事彻底落幕,兵士衣锦还乡,全虹国的人都知道虹国出了一名与太子共赴战场的太子妃,她千里奔赴,医术高超,与太子同甘共苦,救将士于危难,许多传奇故事或真或假的传散开来,成就当初洛霜想不到的好声名,此乃后话。
    *
    处理完国事,周允回到自己寝殿,开始处理「家事」。
    傅林跪在地上,神情坚毅平静,回望坐在上首的周允,目光澄澈明亮,浑身散发着不忧不惧不骄不躁的泰然气息。
    周允默默打量着,心下其实有几分意外,只觉傅林这次出门,似乎变了许多,整个人如同脱胎换骨一般,若从前是茫然懞懂的雏鸟,如今便是那已成成的雄鹰,心志坚定,自信从容。
    「儿臣擅出宫闈,却未立寸功,请父皇责罚!」傅林淡淡地开口,静待着周允的怒火。
    当初仅留一纸书信便带洛雪离开虹都,一方面因为急于和周天恩解释,一方面则因为周允欲撤销自己和洛雪的婚约,还有一方面是,傅林发现自己待在皇宫里,什么也做不了。
    傅林想要的真相,从来就不在这华丽的宫城,而在江湖之远的岳灵山。
    曾经困住傅林的牢囚,原来出自傅语嫣的手笔,而她身为幕后之人,又何尝不是困在自己的囚牢之中呢?
    经歷亲娘的死而復生,又眼见傅语嫣与师傅共死,傅林如愿以偿得到了真正的真相,他不再需要怨恨任何人,知道自己从哪里来,清醒地看清一路走来的痕跡,那些背地里搅弄风云的力量,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前路如何,此后只有傅林自己能决定。
    「你真是胆大包天,竟敢无詔出京!可有把朕放在眼里?」周允凌厉的目光如有实质地压在傅林身上,后者默了默,平静道:「儿臣知错。就算父皇要斥夺儿臣的皇子身分,赶儿臣出宫,儿臣亦无怨言,只是君无戏言,洛雪和儿臣的婚事,不应有易。」
    说出这话时,周允有些讶异,傅林却很淡定,毕竟当年选择入宫最主要的理由,无非是为傅语嫣报仇,而事过境迁,在波涛诡譎的谋算之后,傅林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真相,从今而后,他想要的就只剩下一个人,那位一路走来始终陪伴着自己,睿智勇敢的姑娘。
    青梅竹马,相依相伴,她陪他度过寂寥的如孤儿般的生活,也陪他经歷过初入皇宫事事陌生的步步惊心。
    她能为傅林饮下毒酒,也能在傅林迷茫时果断分开。
    傅林并不完美,他会在被胁迫时迷茫做出错误的决定;洛雪也不完美,她也曾在知晓皇子真相时说要离开。
    可即便有过机会,他们也终究放不开彼此的手。
    回首过去,只觉恍然,一切的一切,不过都是「用情已深,谈何放下」八字而已。
    「为了一个女人,你连皇子的身分都不要了是吗?」周允气结,不由得想起不久前周天恩才为了洛霜不管不顾地揽下罪责,根本没拿自己太子的身分当回事,而如今傅林也有样学样,把皇子的身分拿出来威胁?
    「儿臣并无此意,可世上之事,不过都是两权相害取其轻,于儿臣而言,比起荣华富贵,洛雪更重要一些。比如父皇封太子前曾问儿臣是否对皇位无意,并非厌弃了儿臣,只是在儿臣与如今的太子殿下之间取了父皇觉得更重要一些的人罢了。」傅林解释着,瞭然的眼神和井井有条的分析令周允心头微震,只觉出了一趟门,傅林似乎就将一切都看得透彻,从前的他即便心里明白,可绝对无法这样心平气和地说出来,甚至如此直白。
    对于傅林,周允终究是有所亏欠的,他曾允诺其江山,最终却因为自己对他人更深的愧疚而食言。
    「起来吧!」周允轻叹一口气,轻声承诺:「你若一辈子安分守己,朕许你一生荣华无忧,你想要的人和物,朕都依你。」
    傅林站起身,微微一笑,没有听漏帝皇话外之音,顺势提议:「谢父皇恩典,儿臣只愿在大婚之后,和洛雪离开虹都。」
    「你当真要如此?」周允微愣,一旦离开虹都,远离权力中心,便是真真正正绝了未来上位的可能。
    「儿臣心意已决,请父皇成全。」傅林行着礼,语气坚定,对于他而言,皇宫从来不是他的家,在这一天,他便会想起傅语嫣的种种布局,想起自己如同牵线魁儡般的一生。
    可从今往后,傅林只走自己想走的路,他会活着和师傅与娘亲想要的完全不同的人生,与洛雪远离皇城,一座宅邸,一副棋盘,一生平安,如此足矣。
    像年幼无数的日子里一样,纯粹而美好。
    「朕知道了,你回去吧。」周允頷首,眼见傅林谢过恩后俐落地转身离开,毫无留恋的模样令周允忍不住微扬嘴角,想起洛霜说过傅林想要夺位之语,微微摇头。
    无论如何,傅林此后便会远离权力中心,以后周天恩的皇位也就更稳一分了。
    周允垂下头,拿开桌上的奏摺,底下是一封不久前周天恩交给自己的信,此刻四下无人,终于能拆开,静静读了信。
    这是一封认罪信,来自战死沙场的三皇子,应该说,瞒下天下人假装战死沙场的儿子。
    其实,周允并没有太意外,早在接收消息时,他便有所揣测,否则虹云之战虹国伤兵累累时周天清没事,怎么到了剿匪虹军势如破竹之时反而中埋伏身亡?
    周天清也猜到了周允会想到,故主动写信认罪,且还让周天恩带回一位医术高超的郎中,言能解自己身上的毒,希望能将功折罪,成其一生愿望。
    周允阅毕,将信收了起来,越想越觉荒谬,忍不住笑出声,从前自己的兄弟们争得你死我活想坐这皇位,而如今自己的儿子们倒好,一个个的,避皇权如蛇蝎。
    一代帝皇站起身,将信拿到烛火前烧了,不留一丝痕跡,这一刻,他也不过是想成全儿子心愿的普通父亲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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