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姐化作相思树苗,飞到坟前也要哭几遭!”(1)
    兰烛这一段表演,行云流水,悲壮凌云。
    “好”
    “好”
    一段快板的长法,旋律速度极快,一字一句吐字却极为清晰,这么长的一段中间有悲痛、决绝、不舍等情绪,却要一口气唱下来,听的人倦意早已不见,只觉得心中悲壮,只想站起来,连声叫好!
    荡气回肠之间,水袖不再是软塌塌的一块毫无生命的长布料,而是她的武器,她的情绪。用那水袖,把那痛把那哀收起来,只留下独身闯仙山的刚毅和决绝。
    台下坐着的一位资深的戏评人连连感叹∶“要不说京戏美呢,咱们中国人表现美的方式最特别的方式,在于留白,京戏这个行当,要走的远,得唱的让人像今天一样,让坐不住凳子,只想站起来连声叫好”
    “哦?这留白是个什么讲究?”一旁的听众竖起耳朵来,想听听传说中毒舌的这位戏评家怎么说。
    “这京剧在舞台上的表演,自然是要演出剧中人物的喜怒哀乐和悲欢离合,神色不能不到位,但又不能太满。少了观众感受不到,缺少了代入感,多了又显的有些冗余。很多初出茅庐的京剧演员在台上演戏的时候,往往用力过度,再多的怨恨嗔嗤都表现在脸上,却往往忽略了,最终的奥义,还是要美。”
    明白了!那头的听众频频点头,今天这位角,演出的,那就是叫美!
    “真绝,不说这唱腔这身段,就光是这扮相,媚中带柔,清丽纯美,放眼整个槐京,也挑不出第二个吧。”
    “对咯,美在于形态,在于身段,在于唱腔,在于韵味,在于对人物的揣摩把持度,更在于,演员自身的天分和后天的努力啊。”
    那位戏评家说道此刻,双手握拳,“江二爷,我等有眼不识泰山,竟还敢说二爷手下没有名将,如下看来,果然是卧虎藏龙。我敢说,在座的剧团里,选出来的各位新人,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刚刚台上这位姑娘的十分之一的”
    几个剧团长争先恐后地相互道歉,江昱成却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他直直地,盯着台上的人。
    这一场戏很难,难度在于什么时候转哭腔,什么时候忍痛含泪又要镇定自若。兰烛却清晰的知道,什么时候收,什么时候放。
    他想起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几乎是跪坐在青瓷色毯子上,声音青涩的发抖,唱着西湖天色风光。他坐在那高高的椅子上,完全感受不到她嘴里说的“三潭映月、苏堤杨柳、桃花怯寒”。
    她父亲自私自利,带着她来做这么多的讨好,为的不过是人世间的那几两碎银。偏是这几两碎银,也能让她毫无尊严地留在这槐京城的冬天里,挣扎苟活。
    若不是他父亲寻了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关系,他根本都不会见他们。对于他来说,他最不喜欢的,应该是跟这样曾经富裕过的穷人打交道。
    他承认,他当初看她,不过是像在凛冬的院子里发现了一只即将冻死在冬天的麻雀。
    那麻雀即将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覆灭,没人会感知她的存在,懂得她的害怕和不安,人们只会在冰雪消融的时候,淡淡地说一句,瞧,这儿冻死过一只麻雀。
    只是等到冰雪消融,等到枝头萌芽,江昱成却再一次看见了她。
    即便没有躲雪的屋檐, 取暖的草窝, 那只麻雀也没有死在那个大雪的夜里, 相反, 她活下来了,她甚至长出了五彩斑斓的羽毛,啼唱出春日里最动听的歌曲。
    她与他初见她时,相差太多。
    那时的江昱成只是感叹她进步之快,而却忽略了那样巨大的蜕变仅仅只花了她半年的光景。
    通过隔绝看台和戏台上的雨帘,台上水袖曼妙,唱腔哀而不伤,台下叫好一片,在淅淅沥沥越下越大的雨中,众人涌到台下,冒着大雨,如痴如醉。
    江昱成坐在看台上,烟灰烫到手了也没发现,他怅然想起不知谁说过∶“青衣是梦,是每个男人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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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戏楼回来后,兰烛去洗了个澡。
    正厅江昱成的房间花园里,在围成城墙的玫瑰花墙后面,有一湾人工温泉,顺着那泉眼的位置,造了一个阳光房,里头放了个大浴缸。
    虽然是阳光房,但隐私极好,如果不是从正厅走,外面的人是根本不可能看到的。
    当然这儿的主人,是能随意进出的。
    不过兰烛在这儿泡澡的时候,江昱成从不进来。
    她想要放松的时候,会把整个人都浸在水底,屏息放空,让自己的身体感受着水的浮力。
    水中她的五官出奇的灵敏,她听到有人从花园过来,她猜想,应该是江昱成。想到江昱成,她最先想到的就是他那双眼睛。
    她看的见,看的见那些东西。
    只有在他都难以控制的深夜里,他喉间的压抑才会得到释放,那是最纯粹的索取。而今天,让她不安的是,他坐在台下,眼里出现的那种不一样的东西———
    那种如今晚的月光一样,温柔却又致命的东西。
    她听到他过来了,那脚步没有想要躲藏,也没有带着任何犹豫。
    江昱成停在了玫瑰花墙后面。
    玫瑰花瓣的汁水融在浴缸淡蓝色的水里,水波荡漾着她乌黑的头发,红与黑形成明显的对比,她秉着呼吸,躺在浴缸里,任由水把自己柔软的身体烘托住。
    听到声响,她睁开双眼,从水底钻出来,露出那双清冷的眼。水珠在她雅羽般的睫毛上停留,远看像是一层白色的霜雪,混在玫瑰盛开的浮海里,
    一瞬间,江昱成想起她今晚在台上的惊艳表现,想起人们无法从她身上挪开的眼神,想起她撑着伞红着脚踝站在他门口,想起那天,他们在晨间大雾里的身体契合。
    他的心里就有一个冲动的恶魔。
    他上前一步,按住兰烛瘦弱的肩头,把她再度往浴缸里摁了下去。
    兰烛根本没有来得及反应的机会,她再度匿入水中,他的力道很大,她慌乱的来不及调整自己的呼吸,恐怖的缺氧感袭来,兰烛感觉自己是在深海。等到真的快窒息的时候,她再度被江昱成提了起来。
    他抱起她的一瞬间,她乌黑的发丝如瀑布一样,顺着发梢把水珠淌在他腹间的纹理上。那一点点像触角一样的水珠,张牙舞爪地要钻到他的心里去。
    她因为缺氧而大口呼吸的样子让他疯魔。
    兰烛任由他侵略的气息包裹着她,还未来得及自由呼吸,他的唇就封了上来。
    冰凉透彻。
    她听到他说“阿烛,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第27章
    ————两年后————
    槐京城的中南地带,现代化的高楼大厦还不曾淹没古城里的亭台楼阁,浓郁的京城文化在这里蔓延和传播,戏台剧院里的锣鼓喧天,人人挤破头皮地蹲在中大剧院门口,为的是等这两年新起的角儿——北城剧院的当红大青衣的一场《白蛇传》。
    戏闭,观众还在外头流连忘返不肯离去,兰烛下了舞台,坐在后台卸妆。
    小芹现在成了她助理,见她下来了,忙迈着欢快的步伐跑过来,阿烛你这次演出棒极了,外面排队的客人都在问,什么时候才能安排下一场,刚刚吴团长也给我打电话说,今晚上的除夕夜演出,还能不能加一场,说酬劳三倍……”
    “不了。”兰烛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小芹,她坐在梳妆桌前,对着镜子开始卸妆。
    镜子里的人脸上褪去了青涩,举手投足间多了几分大方和稳重,只是美人躯壳里的情绪难猜,反倒让人她倒是添上了几分神秘。
    ”吴团长说还可以补五天假,阿烛……”小芹声音带点恳求,指了指手上拿着的手机,哭丧着脸。
    兰烛接过手机,“吴团,是我。”
    “阿烛啊,怎么样,演出一如既往的顺利吧。”
    嗯,挺顺利的。兰烛看了看摆置的演出顺利要多富贵浮夸就有多富贵浮夸的满屋子的花,“谢谢吴团送的花。”
    “哟,客气了。”吴团长那头嗓子腻腻的,像是弯腰含着笑,“是这么回事,东城林家老爷子很是赏识你,跟我说了许多次说要挑个机会请你专门过去唱一场,林家你也知道,财大气粗,我实在是拒绝不了,这样,你就当帮你团长我这个忙,只要你答应,后期你想休多久就休多久,今晚的佣金按照合伙分成的样式给你三倍……不、五倍,五倍怎么样?”
    兰烛见吴团长絮叨起来没个完,把听筒外放放的老远,手上卸妆的动作没停下来过,“吴团长,不是我不帮你啊,只是今晚,实在是有贵客。”
    “哎呦我的姑奶奶,什么贵客能比林家老爷子还贵啊”
    兰烛笑笑, “行吧,那我就去回了二爷,让他明日……哦不对,我还要至少休假十天,让他十天以后再来找我吧。”
    “啊二爷回槐京了”
    小芹突然气势嚣张,“今晚就回”
    “哎呦哎呦,你看我这脑子,那个什么,小芹,你好好陪啊烛,结束了就赶紧回去,哪都别让她去了。”
    兰烛拿着他寻开心“那怎么行,吴团长不是说,哪的贵人都没有林老爷子贵吗,今晚的演出,我怎么说也得去。”
    “哎呦哎呦我的祖宗,您别拿我开涮了,您也真是的,二爷回来您不跟我说,您要是跟我说,今天白天这场,我也不让您演了,再回头让您累着嗓子了,二爷又该骂我了,您是不怕那狗,我一把老骨头,我实在是吃不消那貔貅追我五公里了……”
    吴团长诉起哭来没完没了,兰烛摆摆手,小芹就拿起电话出去打发他挂了。兰烛耳边得了清净,这才专心开始卸妆。
    没过多久,她又听到身后有声响,从镜子里看到小芹又回来了,问道,“怎么?他还不死心。”“不是。”小芹摇了摇头,“阿烛,紫苏姐和二爷的人都来了,你先见哪一个?”
    兰烛想都没想,放下手里握着的头面,连忙站起来,“还不快让紫苏姐进来。”
    “这就进来了。”话音未落门就被推开,乌发披肩的乌紫苏进来,这两年以来她身体不太好,退居在王家购置的边城花园里养养花草,她张罗着让身边的人把送过来的深红色虞美人放在在桌上,这花一枝只开一束,看着极好看,暖房里刚培育出来的,刚好赶上你演出的日子,就给你拿过来了。”
    乌紫苏说话间看到了被小芹摆放的整整齐齐的姹紫嫣红的一排花束,“哟,这都是吴团长送的吧,瞧瞧人家的大气,要送就松一排,哪跟我似的,就抱小小一束来。”
    兰烛连忙接过还未放到桌子上的花, 紫苏姐姐故意说酸话, 吴团长送过来的哪有你送过来的好看,他打发个人去花店买了那么多,也不如姐姐这几只好看!更何况这是你亲手培育的,自然珍贵很多。
    乌紫苏被说的心头一畅,眉头舒展,“你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我就守着个花房,种出什么来还不都往你这儿送,保证把你这儿装点的漂漂亮亮的。”
    “知道姐姐人美手艺好”
    乌紫苏微微笑,走过来,看了一眼镜子里的人,双手搭在兰烛身上,开始帮她一起卸着妆面,“我们阿烛,是越来越漂亮了。”
    “是吗?我不天天都这样吗?”兰烛回头,看着乌紫苏笑“还是我天天都很美?”
    乌紫苏拿她没办法,笑着摇摇头,而后又环顾一圈,像是想到了什么,“对了,今天演出,二爷没送东西过来”
    “他今天回槐京。估计接我的人这就来了。””今个就回不是说要过完正月里才回”“嗯,昨天说今天就赶回来。”“那他一定是为了赶回来陪你。”
    兰烛听到这话,心里不自觉地荡过一层涟漪,而后却忽然想到了什么,慌忙喊着小芹,“啊我忘了,小芹你说二爷派来的人还在外面!
    “我这就让他进来。”小芹连忙出去请人。
    跟在小芹后面进来几个全身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其中走在中间的那个,手上提了个箱子。纳箱子和那个男人的手铐在一起。
    这不小的阵仗倒是让屋子里的人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男人双手把盒子放在桌子上,恭敬说到,“兰烛小姐,这是江二爷托人带过来的东西,祝您演出顺利。”
    “二爷拿过来的”兰烛扫了一眼东西,眼神往后看了看,“他人呢”“他说今日,回不来槐京了,让我们把东西先拿过来。”兰烛转回身子,正坐在镜子前面,“那就放下吧。”
    “恐怕还得需要您亲自验收。”黑衣男子提了提箱子,示意了一下他的手铐,”这手铐,得兰烛小姐的指纹才能解”。
    说罢就把那箱子递到兰烛面前,兰烛盯着箱子看了一会,问到,“那只手指头?”“哪只手指头都可以,二爷都让人录了。”
    兰烛挑挑眉,伸出拇指,轻轻一摁,箱子“咔嚓”一声,开了。
    那小哥把箱子安置在化妆桌上,而后退了半步,方便屋子里的人看清箱子里的东西。
    箱子里铺了一层娇贵的黑色天鹅绒布,置于绒布上有一套京剧的头面簪子,成套的配对完整度极高,除此之外,还有一对银銮金金鱼点翠发簪、一只凤鸣九天侧耳簪,满目的金丝银线配着翠鸟毛在自然光下呈现出皎月沉底的湖蓝色。
    “好漂亮!”小芹连声赞叹,“这一套仿点翠头面做功精致、样式精美,一看就是绝佳手工藏品。”
    黑色男子微微颔首,脸上带有一些得意,“这不是仿点翠工艺,这是正儿八经的的清代点翠制品,是二爷从一位私藏家手里买过来的。”
    “点翠”小芹连忙站起来,“这是点翠啊”“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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