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恶魔
    开始养育希福的这几天,我一直在和邵医生联系,他说我很有训练小狗的天赋。
    希福比其他小狗更快速地学会了定时定点如厕,而且他在家只玩玩具,很少把家里搞乱,是一只超级乖巧的小狗。
    我自己也适应得还不错,早晨早起四十分钟,先来小区,带着它在楼下的宠物友好绿化带遛一圈。十二月将近,期末即将到来,我一面遛希福,一面戴着耳机复习,十分高效。
    到了周末,我干脆带着电脑和书本来和小狗一起学习,反正家里也没有人。
    有时候遛狗,我们会碰到别的小狗,小狗们进行友好的交流。
    那种发情的小公狗非常讨厌,我只能把希福抱起来,走远了再放下。(希福是女生,邵医生得知我没有让希福繁衍的计划后,建议我及时为它绝育:“八个月到一周岁是最佳绝育时间。”他热情推荐。)
    有次陆予森和我一起去遛狗,又碰到发情的狗狗,追着希福的屁股闻,它的主人竟然也不管。我生气地抱起希福快步走掉,陆予森追着我,说我已经像个真正的小狗妈妈了。
    陆予森当然不是每天都来,他有许多事情要忙,学校的、课外的、家里的一大堆。不过我觉得他好像也很喜欢希福。
    他每周至少会来一次,在傍晚时分。
    我觉得他像社会新闻里那种什么事都不做的小孩爸爸,一坐下乱逗希福,弄得希福上蹿下跳,激动不已。陆予森有的时候会好端端亲我,偷袭。
    总之,就这样,我的生活中多了一条小狗,也多了一种新的色彩。
    十一月中旬的周五傍晚,季宜跟着我来看小狗。
    遛完狗之后,为了方便和它玩,我们把抱枕垫地上坐着,靠着茶几写数学作业。
    希福有点人来疯,蹿在季宜的腿上,一直舔她的脸,把她的黑框眼镜都舔歪了。她的习题卷也写得歪歪扭扭。
    我们大笑时,陆予森来了。他看到季宜,愣了一下。
    “这是季宜。”我立刻介绍。
    “你们俩像连体婴一样,你觉得我不认识吗?”陆予森的脸上仿佛写上了“你是白痴”。
    我马上辩解:“但是你们没有说过话吧。”
    他愣了一下,我知道他认可了我的说法,只是因为要面子,没承认,对季宜点点头:“你好,随便坐。”
    季宜也小声地说“你好”,一改刚才豪放的模样。
    希福刚才敷衍地迎接了陆予森一下,等陆予森走到沙发边坐下,它又跑回季宜身上。
    我和陆予森这两个旧主人已经没吸引力了。
    房间里有点安静,我为了活跃气氛,开始表演伤心:“今天希福一直跟季宜很要好,不喜欢妈妈了。”
    “哪有。”季宜扭扭捏捏地摸着希福。
    “那怎么办,”陆予森凉凉地说,“你再养个二胎,它就知道争宠讨好你了。”
    “什么二胎啊。”我觉得他说话很弱智,只有季宜在那里科科笑,她还不敢笑出声,发出很压抑很奇怪的笑声。
    希福却好像听懂了,从她身上跳下来,又挨到我身边,蹭了起来。
    “你看,”陆予森小人得志,夸自己,“以后知道该听谁的话了吧。”
    我不理他,抱起希福,把脸埋在它软软的毛里使劲蹭了蹭,深情地教育:“宝宝,你要记住,外面都是旅店,妈妈才是家。”
    陆予森抬手点点我的额头:“希福,你妈妈是猪。”
    季宜看看我,看看陆予森,不说话,低头写起了作业。
    陆予森拿出了电脑,看上去也是写作业,客厅里充满了学习的氛围。
    写完习题卷,我和季宜照例互相对了一下答案,就要回家了,陆予森说送我们,季宜拒绝,我就也拒绝了:“我跟季宜一起坐地铁。”
    陆予森表情就淡了一些,像不大高兴,说要在房子里留会儿,我们就先走了。
    下楼走出门厅,外头黑漆漆的。
    沿着绿道往前走了一小段,在凉亭边,恰好碰到了陆予森的司机李叔。李叔背对我们,在打电话。
    季宜不认识李叔,我们默默从他身边经过,我听见他低声说:“太太,少爷的行程,我真的不方便告知您。如果您想了解,可以找少爷问。”
    对于小陆太太给陆予森造成困扰的疑虑,再次浮上了我的心头。
    我想我得尽快做点什么了。
    晚上七点多,回家的地铁仍挤满了人。
    我和季宜挤进车厢,一起抓着靠近门的白铁柱,地铁行驶起来,摇摇晃晃的。我们前后都是乘客,找不到空隙,季宜还靠近我耳边,非要和我说话:“陆予森私下和你相处怎么是这样的。”
    “怎么了?”我问他。
    “和在学校里不一样哎,”她比我矮小半个头,梳最近很流行那种蓬蓬的麻花辫,从大大的黑框眼镜后面看我,絮絮叨叨的,“他跟你说话好平易近人啊,明明在学校里都不跟女生说话。上次凌一希上化学课,课前和他说几句话,整节课都好像要开屏了一样。”
    说到这里,她脸色突然变了,变得很苍白,眼神慌张失措,双唇张张合合几秒,才贴近我,用颤抖的气音告诉我:“有人摸我……”
    我一惊,看向她身后,一个穿上班族西装的、满脸是痘的青年男子,面无表情地垂眼,身体紧贴在季宜身上。
    她眼泪在眼眶里,满脸都是无助。
    我只觉得脑袋轰的一声,被怒火烧得失去理智,用力地拉了季宜一把,同时用肩膀撞开身边的人。
    我的力气从小就很大,发怒时尤其,一扯一撞,迅速地和季宜换了位置,面对青年,几乎撞进他怀里。
    我抬头看他,他大概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愣愣地看着我,手还保持着方才的角度。我和他对视,露出一个笑容:“我有没有撞痛你啊?”
    “没,没有。”他说。
    “你经常坐这条线吗?我好像看到过你哎。”我和他搭讪。
    车停了下来,又上来了好几个人,四周挤得不行,我的肩膀撞到他的小臂,他坑坑洼洼的脸上竟然也浮现出一些粉色:“是啊,你注意过我?我以为我没什么女孩子会注意到呢。”
    “怎么会,”我小声对他说,“你很帅啊。”
    他张了张嘴,露出一个可笑的表情,我接着道:“我觉得好巧啊,我们可不可以交换一个联系方式?”
    “行啊。”他想掏手机,但太挤了没掏出来,身体艰难地扭动着,更好笑了。
    我看到他西服内侧口袋夹着的名片夹,好心建议他:“不然你给我名片,我回去加你呀。”
    他立刻抽了一张名片给我,我接过来,读了白色名片上的字:“易新通讯公司,哇,大公司哎!应鲁,你的姓好特别!”
    马上要到我们的站点了,车厢上方的小红点闪了起来。我看到他不好意思地笑,露出一口黄牙。我把卡放进口袋里之后,看着他的眼睛,右手摸出放在书包外侧的战术笔,贴进他,对他的下体捅了起来。战术笔隔着西裤捣在海绵体上,手感像隔着树叶戳烂一只蚰蜒。
    看到他瞬间冒出的汗珠,和张开的嘴巴,我的生气终于消退了一些。
    停下手,我欣赏他的表情,悄悄对他耳语:“不想易信通讯公司的所有同事都收到你在地铁上性骚扰女生的邮件的话,下次就不要摸别人喽。”
    他鼻子都红了,流出鼻涕,声音嘶哑,胸口剧烈地起伏,可是车上人太多了,大家都管着自己的事,没人能注意到他。即使有人侧目,也事不关己般移开眼睛。就像他骚扰季宜的时候一样。
    他不说话,我又问他:“那你不会去报警抓我吧,易信通讯公司的应鲁?你会吗?”
    他恐惧地看着我,我只好歪着头,再问一次:“你会吗?”他终于知道摇头了。
    地铁播音播报我的站要到了,地铁开始减速,我想起来,好声好气地要求:“我下次不想再在地铁上看到你了,请问你可以不要再坐地铁吗?”
    车门打开前,我等到了他的点头,满意地拉着可怜的季宜离开了车厢。
    我们这一站很多人下车,季宜被吓坏了,一言不发地跟在我身边,我走到厕所,在洗手台拿出我的战术笔,用冷水和洗手液把它洗干净,拿纸巾擦干。
    地铁厕所人来人往,有股消毒水味,灯光冷白,我看见季宜从镜子里看我,好像有些害怕,就对她笑笑:“你好点没有?”
    “嗯,”她顿了好久,我把战术笔重新放好,她才虚弱地说,“忧忧,谢谢。”
    我摇摇头,说“对不起,吓到你了”。我其实不该这么冲动,平时一直很努力地克制自己,没想到今天没有克制好。
    魂不守舍地出了站,我回到漆黑一片的家里。
    爸爸妈妈还是都不在,我没有开灯,背靠着门。我不应该这么暴力。所有心理医生让我不要再去想的画面,重复在我的眼前飞速闪过,我的大脑变成了一台坏掉的影碟机,我控制不好自己了。
    我不应该这么暴力。
    我的双腿发软,滑倒在地上,拿出我的手机。我双手颤抖,拨打陆予森的电话。
    他很快就接起来了,我按了麦克风静音,听到他在那头叫我的名字:“苏何忧,怎么了?”
    他叫我:“苏何忧。”
    我把脸贴到屏幕上,屏幕是冰冷的,我幻想陆予森的脸也是冰冷的,幻想自己贴着他的脸。
    “怎么回事?”
    我都可以想到陆予森眉头紧皱的样子。
    我跪在家门口冷硬的地砖上,幻想自己抱他,他也抱着我,幻想他紧紧地抱着我,就这样我假装他一直跟我抱在一起,让他把恶魔从我的心里驱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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