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着胆子调戏他:“靓仔……你不要不理我嘛!”
    “说粤语说上瘾了你。”顾清淮没好气地看她一眼。
    女孩子语调软软糯糯,声线和说“我好中意你”的时刻重合。
    顾清淮喉结轻轻滑动,心底莫名有些躁意。
    他按下一点车窗,海风无障碍拂过他额前黑发,露出清晰的额头和眉眼。
    “靓仔,你真的好正啊……”钟意没完没了,真挚小迷妹一个,眼巴巴盯着人看。
    顾清淮很是嫌弃地把她脸转回去,用的是手指关节:“你不要闹了。”
    声音很冷,嘴角向下,可语气却满是无可奈何的纵容,莫名有点宠溺。
    她被他手指关节碰到的脸微微发烫,决定暂时不逗他,乖巧坐直。
    人小小一团陷进越野车的黑色座椅,声音甜甜地问顾清淮:“海边是不是很好看?”
    那漫天的深浅不一的蓝色变成宣纸,落上白云和海鸥。
    匠人用极细的工笔勾勒出顾清淮眉眼,浓密微垂的眼睫,挺直的鼻梁,绯色的柔软薄唇。
    当他嘴角微微牵起,就像是画里的人走到现实站在她的面前。
    他开车,并没有看他,用一副“再吵把你从车里丢出去”的表情,说了句:“没你好看。”
    钟意偏过头看窗外,海防吹过发丝轻轻柔柔贴在脸颊,后视镜上映着她无可救药上扬的嘴角。
    她的夏日心愿清单在这一天得偿所愿,终于圆满。
    -
    时间一天一天过。
    暧昧和心动全部留在那个绚烂初夏,钟意想在秋天表白。
    可她绞尽脑汁,都不知道该如何表白。
    之前有那么多很好的时候,比如山顶许愿,比如跨年烟花,比如音乐节现场,又比如海边日出,她都太怂没有开口。
    如今想要找出一个更加令人心动的场景,几乎已经是不可能。
    钟意绞尽脑汁小破脑袋,最后安慰自己来日方长,慢慢想。
    黎明之前的夜最黑。
    从去年冬天到今年夏天,七个月的时间,市局禁毒支队从酒吧的毒品交易案件背后,牵扯出三个特大武装贩毒制毒团伙。
    如今东北、西南的毒枭已经伏法,只剩东南方向。
    东南方向某古老村落,曾被禁毒委列为“涉毒重点整治地区”,涉毒涉枪案件曾屡禁不止。
    此次扫毒行动被定为部级督办专案,行动联合十几个省市,抽调的全是尖兵,不再是清远市局禁毒支队的单独战役。
    临行前,顾清淮像往常一样走出市局大门,走向家属院。
    他站在自己家楼下,看着那温暖的一小格灯光,心中莫名一热。
    他生下来就没见过爸爸,妈妈也在初中时离世。
    他一个人长大,前途未卜生死不知,人生尽头何尝不是归处。
    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执行任务也开始有牵挂。
    也开始像个普通人,期盼家门打开,看到那一头小卷毛和那一只小狗。
    时针指向数字“11”,顾清淮仍然不见踪影。
    钟意坐在阳台看书,心神不定,忍不住打开窗户往外看去。
    刚好就看见顾清淮面无表情站在楼下,若有所思。
    夜色浓重,一身黑衣的他一身清辉,挺拔孤寂像茕茕孑立的雪山,莫名看得人心里一酸,酸到发疼。
    她从小没吃过什么苦,除了外婆去世的时候。
    可即使是那个时候,她的身边也有爸妈有弟弟,面对亲人离世,他们都是一样的悲痛。
    最亲近的人互相扶持,怎么可能有迈不过来的坎。
    所以当她看着一个人站在楼下发呆的顾清淮,突然觉得非常难过。
    这样孤身一人的时刻,在他的生命里应该有很多吧?
    母亲离世的时候,那破旧的木头房子只剩自己,是不是每一次呼吸都会想起妈妈?
    寒假暑假的时候,同学开开心心扑进爸妈怀抱,他一个背着破旧的双肩包,回家的山路是不是没有尽头?
    金榜题名的时候,录取通知书几番辗转到村里,村落里所有人都以他为傲,可是妈妈看不到,跪在冰冷石碑前是不是终生遗憾?
    大学开学的时候,寥寥几件行李没有妈妈叮嘱,家徒四壁甚至无需锁门,往山下走的时候,心里放不下的是不是只有妈妈的墓碑?
    顾清淮站在楼下,眼前突然有光点跳跃,像小时候妈妈带他去山里看的萤火虫。
    光亮很小,却很暖,他仰起头看去,钟意小傻子似的挥舞手机的手电筒。
    她声音很小却很清晰:“一个人站着干嘛?有家不回!快点上楼,给你留着西瓜呢!”
    顾清淮想起自己师兄前辈接起家里电话,也是这样的语气,抱怨他们怎么总是见不到人影。
    钟意算着顾清淮从楼下走到楼上的时间,准时和南博万等在门口:“你回来啦!”
    她眉眼柔软浸在暖调光线里,顾清淮心软成一片,突然就什么都说不出口。
    钟意歪着脑袋看他:“怎么啦?是工作太累吗?”
    顾清淮:“没有。”
    钟意打了个呵欠:“还给你留了半个西瓜呢,我困了,先睡了哦!”
    她个子瘦瘦的小小的,可当她穿上那身白大褂,就比任何人都勇敢,勇敢地和死神抢人。
    那个瞬间,顾清淮无限希望。
    等任务结束,他不会成为钟意和死神争夺的对象。
    钟意走到卧室门口,顾清淮最后轻声开口:“钟意。”
    钟意揉揉眼睛,已经困得鼻音浓重,声音和笑容一样软:“嗯?怎么啦?”
    顾清淮清润声线干涩:“明天下雨,记得带伞。”
    钟意笑得像个小朋友:“好呀,我要是忘记带,你去接我嘛!”
    顾清淮心里发苦:“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钟意瞬间困意全无,从自己房间门口走到顾清淮面前,紧张兮兮:“一段时间是多久?”
    顾清淮:“说不准。”
    那冷清神色看得钟意心口发紧:“那去哪儿,可以告诉我吗?”
    她紧盯着他眉眼,如她所想,顾清淮摇头。
    想起他受伤,想起他跟公安机关来往密切,她又小心翼翼问:“危险吗?”
    顾清淮没像往常漫不经心,他点点头:“可能有一点。”
    武装贩毒团伙,子弹不长眼,无数次子弹擦着太阳穴飞过,劫后余生都是侥幸。
    钟意看着那双清澈干净的眼睛。
    不舍得他走,不想让他走。可是毫无办法。
    她小小声说:“你等我一会儿。”
    她的心脏如同一张轻薄的纸,被人攥成纸团,皱皱巴巴再也舒展不开。
    钟意回到房间,跪在床头找出一个仔细包裹着的小盒子。
    小盒子里一层一层包着丝绸,足以看出主人对它的珍视。
    是外婆去世前留给她的玉,外婆曾经亲手挂在她脖子上:“保佑我的翘翘好好长大,长命百岁。”
    她从小到大戴着,一直无病无灾健健康康,一直都相信是外婆保佑。
    工作之后多有不便,才取下来,珍藏至今。
    钟意轻轻拎起红绳取出,剔透玉石,明净空灵,承载她所有心愿。
    “顾清淮,弯腰。”
    顾清淮乖巧驯顺,往前微微倾身,细细的红绳落在他冷白脖颈。
    像是冥冥之中,把他和她牵在一起,打了死结,不准分开。
    钟意并不封建迷信,可是人活着总有太多的求而不得,只能求神佛保佑。
    她声音柔软:“小时候戴着的玉,是外婆留给我的,保佑我好好长大,现在给你。”
    最后,她眉眼弯弯看他,目光清透不含一点杂质。
    “记得平安归来,完璧归赵。”
    -
    古老村落白日一片宁静,可当走近,空气里满是刺鼻化学药品气味,制毒垃圾隐藏暗处,触目惊心。
    头顶是高压电网,是清晰摄像头,像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一旦有生人靠近,后果不堪设想。
    甚至别有用心的村民为增加迷惑性,所有的房屋没有门牌,房屋间距极近不允许任何车辆往来,内部构造坚不可摧,弯弯绕绕如同迷宫。
    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开展侦查工作,无异于将自己暴露在毒枭视野之下,顶着子弹前行。
    顾清淮换了本地集市上随地可见的棉布t恤、到膝盖的短裤,胡子已经好多天没刮,此时透着一股子懒散的颓废英俊气息。
    指挥员拿着一张自己多日走街串巷绘制的地图:“小裴,你从村东走进去;王杨,你骑摩托车,装卖水果的;小赵,村口那条路看到没有,直走就是毒枭家,纸箱子你拿着,装送快递。”
    他们一行侦查员,需在收网行动开始之前,详细给出村落的具体信息,毒贩多少、规模如何、制毒贩毒情形如何、毒枭又隐藏在哪,摄像头在哪、哪里是监控死角、岗哨又多少又是如何运作……都是摸排的重点课题。
    时间紧任务重,他们需要踩准一百多个预定点,清剿行动能否成功,全面依托他们给出的情报。
    乔装打扮的顾清淮躲开站岗的村民,避开明里暗里设置的岗哨。
    他敛去那一身冷淡肃穆,肩背不似往常挺直,隐没所有职业特征。嘴里吊儿郎当叼了根烟却不抽,懒散咬在齿尖,活像是个游手好闲的无业游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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