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一生中最勇敢的瞬间,她想。
    她从小按部就班规规矩矩长大,从未有一刻如此放肆如此不计后果。
    钟意在乙方的位置签上自己名字,还缺顾清淮。
    门锁密码被按下,她瞬间笑成一朵太阳花,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顾清淮回来了!
    门打开,果然是他,她开心得像个小朋友。
    此时她无比羡慕南博万,可以扑上去求抱抱求举高高,可是钟意什么都没有。
    她只好矜持含蓄地站在玄关,弯弯的眉眼到底是出卖了她:“你终于回来啦!”
    三个月没有见过的人,就这样干干净净出现在自己面前。
    白衣黑裤,清俊挺拔,好像瘦了些,五官有更为深邃的轮廓。
    顾清淮垂眸,抬手很轻很轻地揉了揉她脑袋:“头发长长了。”
    那声音让钟意鼻子蓦地一酸,所以是多久没有见过,以至于这样细微的变化他都能发现?
    顾清淮把那块玉摘下来,给她戴回脖子上,柔声说:“完璧归赵。”
    今天的他好像格外温柔,温柔到不真实,钟意心里不安。
    她仰起头细细看过顾清淮的眉眼,只一眼,眼睛就红了。
    他昔日清澈见底的眼睛都是红血丝,微微凹陷,下巴上都是胡茬。
    跟她印象里那个漂漂亮亮唇红齿白的帅哥判若两人。
    “你去哪儿?去干什么了?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她的声音发颤。
    顾清淮轻轻摇头。
    那天天朗气清,午后阳光最暖的时刻,细微浮尘都显出金黄。
    眼前的每一帧画面,都变成漫长今后,午夜梦回挥之不去的沉重梦境。
    钟意看见顾清淮薄唇轻启,读出他唇语的同时,听见他的声音。
    “钟意,房子到期了。”
    钟意红着眼睛点头,把自己拟好的协议拿出来,心脏砰砰砰直跳。
    因为日期不再是三个月,而是一辈子。
    她的手指轻轻攥起又松开,掌心微微冒汗。
    仿佛以第三人的视角,看着自己把《房屋出租合同》递出去,真挚到虔诚,像是捧出自己的一颗真心。
    顾清淮目光一下子顿住。
    出租期限:从9月20日直至白发苍苍。
    白发苍苍四个字,让他经历过的所有枪林弹雨全部折返。
    子弹一样密密麻麻击中他心底最软最软的那一部分。
    如果你说你想要天上的星星。
    我会摘给你,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可是你说你想要我。
    我给不了。
    空气静默,钟意确认顾清淮已经看到那四个字。
    这场盛大的喜欢,她已经一个人跋涉太久,像一叶孤舟海上漂浮,终于想要停泊。
    “钟意。”顾清淮声音干涩,听的人心里发苦。
    他低垂的睫毛柔软,目光清澈,像在看一个随时都会哭出来的小朋友。
    好像极尽此生不为人知的温柔,在拒绝她的此时此刻。
    他轻声开口:“钟意,搬走吧,好不好?”
    那一段回忆像是触发钟意的自我保护机制,因为这一段画面,只有顾清淮记了很久很久,她却记不清。
    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答的顾清淮,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走回房间打包行李,记不清那短短的从房间到门口的路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
    只是当她的手触到冰冷的门把手,所有酸涩委屈难过兜头而来。
    “顾清淮,我走啦。”声音里已经带上哭腔。
    顾清淮自始至终没有看她一眼,静静等着门被带上。
    那个小姑娘就连离开的最后一刻都温柔,关门的声音很轻。
    顾清淮鼻子发酸,薄唇紧紧抿成一线。
    可是下个瞬间,那被带上的门又被打开。
    门后面,小姑娘努力笑着声音是已经哭过,哽咽着问他:“我可以不走吗?”
    如果真的感染,留你在这,看我慢慢死掉吗。
    顾清淮低着头,没有看她:“不可以。”
    空气凝滞,他们的故事在这一刻画上句点。
    我好中意你。
    每个字音,都是真心,绝非戏言。
    可是,这条贱命,终究是不够硬。
    空荡荡的房子空无一人,再也不见那个眼睛弯弯的小姑娘。
    十六岁的顾清淮,看着喜欢的女孩走向廊桥,想要告诉她:你好,我是顾清淮,警校大一新生。
    二十五岁的顾清淮,看着喜欢的女孩眉眼弯弯,想要告诉她:你好,清远市公安局禁毒支队顾清淮,我喜欢你。
    顾清淮一个人坐在阳光里,看着那张拟好的房屋出租合同,眼睫湿润。
    他叩开笔盖,手指冷白如修竹,一笔一划在甲方位置,签上自己名字。
    ——顾清淮。
    第40章
    上天啊
    难道你看不出我很爱她
    怎么明明相爱的两个人
    你要拆散他们啊
    上天啊
    你千万不要偷偷告诉她
    在无数夜深人静的夜晚
    有个人在想她
    以后的日子你要好好照顾她
    我不在她身旁你不能欺负她
    别再让人走进她心里
    最后却又离开她
    因为我不愿再看她流泪啦
    ——《阿拉斯加海湾》
    钟意一颗干干净净的真心,和那一纸《房屋出租合同》一起,轻飘飘变成废纸。
    心脏再也无法跳动,每根神经都麻木,每次呼吸都带来无法抑制的酸涩。
    直到手碰到冰凉的门把手,她转过身,突然想起最初到来的那一天。
    空荡荡的大房子冰冷纯白,没有一点鲜活人气,阳台却是满目绿植。
    如果时间可以倒退,重新回到那一天多好。
    “顾清淮,我走啦。”她抿起的嘴唇止不住颤抖,鼻音很重,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那人清瘦挺拔坐在沙发,低垂的睫毛弧度冷漠,漫不经心“嗯”了声,一如往常。
    明明刚到家的那一刻,他还是很温柔的。
    是在看到那一纸《房屋出租合同》,整个人才冷下来,一双漂亮眼睛像是冰里浸过。
    就那么讨厌她吗?
    就那么怕她赖上他一辈子吗?
    钟意手指紧紧攥着门把手,最后看向那一片蛋壳形状的小夜灯。
    想起那天他发烧她摔倒,第二天就看到星星点点暖色的光。
    想起那天无意撞见,他温温柔柔和狗狗说话:“和她一起,在我家好好住下吧。”
    怎么可以说话不算数。
    明明他们也有很好很好的时候啊。
    钟意转身瞬间所有酸涩上涌,南博万扑上来死死咬住她的裤腿,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那一双透亮的狗狗眼像是看破所有,像是知道她一旦走出这个门就再也不会回来。
    钟意蹲下来,声音里的哭腔再也无法抑制:“等我安顿好了,就来接你,好不好?”
    泪水模糊视线,她最后一次看向沙发上那个清俊修长的身影,那人只是偏过头去看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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