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会被我爸拖累,你难道不清楚吗?”沈半夏觉得可笑:“你们这些人是不是都擅长矫饰自己,明明做了恶事却还要说你们尽力弥补了。弥补有用吗?”
    “半夏,你爸爸病了这么久,脑子不清楚,难道你也脑子不清楚吗?就算你不在乎一切,你觉得就凭你爸现在的处境,他能做得了什么?独木难成林,蚍蜉难以撼树,当年的事早就已经过去,他不管再怎么努力都是报不了仇的。人要学着趋利避害,对于你来说,说服你父亲放下当年的事,安心把你嫁给段融,这才是最好的选择。天晟能发展到今天这样的盛况确实要仰赖你父亲,可等你跟段融结婚后,段家的一切不就都是你的了吗?这样来算,你们家也不算吃亏了。”
    沈半夏觉得严琴疯了,连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以为给一点儿好处,过去的一切就都能弥补,她就会感恩戴德了吗?
    “做错了就是做错了,”她说:“做错事就要付出代价,凭什么要我们息事宁人。你不用再劝我了,没用的。”
    严琴收起脸上的笑,良久后说:“你别忘了,你是伪造假身份才成了段融的未婚妻。这件事情一旦昭告天下,你觉得你还有活路吗?”
    “当初是你去找我的,你把事情捅出来,你也别想好过。”
    “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这件事是我策划的?”严琴面不改色:“你还年轻,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复杂。你是不是到现在都没有发现,我给你的合同根本没有任何法律效力,不管你给谁看,都没有用。”
    沈半夏事先预想到自己没有能力跟严琴斗。不过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她什么都能豁得出去。
    “你不用威胁我,”她说:“不管有什么后果,我都不会怕。”
    严琴发现这丫头远比外表看上去要坚韧。
    跟沈文海和陈筠一样,全都固执,不肯听劝,认准什么道理就是什么,不懂屈服。
    严琴只能用段融来说服她:“你很喜欢段融吧,是不是从小时候就挺喜欢他的。之前他在附中上学那阵我去看过他几次,放学路上你总会跟他走在一起。你一直都没忘了他,所以后来我带你见他,你宁愿不要雪中送炭的一笔巨款也不肯用假身份骗他,是不是?”
    严琴脸上浮起一丝成竹在胸的笑:“你看,我把你在这世上最喜欢的人给了你,你其实应该感激我吧。你更要感激我把段融生了下来,而不是当时就掐死他。你这么喜欢段融,忍心放弃他吗?”
    沈半夏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一双眼睛越来越红,到最后积聚成大滴大滴的眼泪往下掉,眼睛始终没有眨过一下。
    她可怜自己,也心疼段融。
    可她不能跟段融在一起。
    她深呼口气,开口:“我是很喜欢他。”下一秒,说:“可我不要他了。”
    她站起身,往后退,语气坚定:“我不要他了!”
    喊完这一句她跑出了咖啡馆。
    沈半夏一个人走在深冷的大街上。
    天上飘着雨丝,很小,路上有男生撑起了伞,把女朋友抱在怀里搂着。
    沈半夏想起初一那年,段融临走时在一场倾盆大雨里给了她一把伞。后来那把伞一直被她珍藏,不管搬了多少次家,扔了多少东西,那把伞都一直在她身边跟着,她始终没舍得扔。
    上次从段融家里离开,她走得急,把伞忘在了那边。想到这件事后心里一阵怅然若失,好像肋骨都被活生生抽去了一根。
    她也知道,段融又有什么错,段向德和严琴做的恶不应该波及到他身上。她无条件地信任段融,相信他跟几年前那件事绝对没有半点儿关系。他一向光明磊落,不会做那种事,也不屑做。可越是这么清楚地知道,她就越痛苦,背负起的愧疚感越多。
    她把一个天底下最好的人伤害了。
    胃在这个时候疼起来,疼得她支撑不住,一个人在深夜街头死死捂着肚子蹲下身,脸埋进膝盖克制不住地哭了起来。
    ……
    二楼小姑娘的房间里放着一把伞,被宝贝地收在衣帽间,段融是第一次看见。
    他把伞拿出来,打开。一把再普通不过的黑色的伞,伞面上没有任何标志,不太清楚是哪个牌子。
    他把伞放一边,手边搁着崔助理送来的文件,里面写明沈文海几年前的车祸是段向德安排的。段向德原本是想一不做二不休杀了沈文海,谁知道沈文海命大,没死成。
    而严琴是因为不想让段向德背负上人命官司,才会在这几年里一直关照着沈文海,找了不少医生给他看病。
    楼下有人按门铃,段融下楼,门禁视讯里看见严琴那张脸,他按下开门键。
    他几天没睡过整觉,头发很久没理,额发快要遮到眼睛。人很颓,随意往沙发里坐着,面前茶几上扔着好几个空了的啤酒罐。
    严琴进屋,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放下包开始收拾滚落在地上的啤酒罐。
    段融冷眼看她:“您装什么呢,多少年没演过慈母了,今天是怎么了?”
    严琴把垃圾收进垃圾桶,毫不在意地拿纸巾擦了擦手:“你都知道了?”
    “我以前只以为你跟段向德也就是稍微无耻了那么一点儿而已,这都正常,哪个商人没干过几件伤天害理的事。”段融在沙发里靠着,胳膊往后搭,头往后仰着,凌厉清晰的下颌骨线条透着冷意:“我还真是低估你们了。”
    “如果不是我们的无耻,你能过上现在这样挥金如土的生活吗?你恐怕还窝在那个五十平米的小屋里,每天过着落魄的生活。”
    “所以你就抢了别人的东西,让别人去过落魄的生活?”
    严琴并不回答。
    段融扭回头:“行。”
    他从沙发里起身,走到严琴面前,站定。他个子生得高大,已经远不是被严琴遗弃时那个小小的婴孩,严琴这时候才恍然发觉,她真的错过了段融太多成长的时光。
    “你知不知道段盛鸣的腿为什么会断,”段融语气淡然,仿佛不是在说自己的亲弟弟,而是在讲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就是因为你和段向德作恶太多。”
    严琴甩手打了他一个巴掌,用的力气极大,毫无收敛。
    “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弟弟!那是你弟弟!”
    段融舔掉嘴角的血,低头哼笑。再抬起头的时候,目光里依旧毫无波动:“你也知道那是我弟,可你什么时候把我当儿子了?是在段盛鸣断了腿的时候,你意识到糟了,段老爷子不只段向德一个儿子,也不只段盛鸣一个孙子,不可能会把天晟交给一个断了腿的后代。所以你想到了我,你说服段向德跟我做亲子鉴定,用我来让段老爷子放心,段向德才顺利接管了天晟。你是用我来保你这一世的荣华富贵。”
    严琴如看陌生人一般看着他。自从把他接回来,他从来没有说过这些话,严琴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他是这么想的,他不说,不代表他心里没有芥蒂。
    她一点儿都不了解这个儿子。
    “你知道段老爷子临终前把我叫过去跟我说了什么吗,”段融看着她:“他说他对不起我,应该早点把我接回家。一个跟我没见过几面没多少感情的老人家都知道跟我说句对不起,你有哪怕一次觉得对不起过我吗。我在学校被人骂野种没妈的孩子的时候,你在干什么?你巴不得从来都没有生过我,是不是还想过巴不得我能早点儿死。”
    段融说这些的时候表情寡淡,他从来都不把悲喜放在脸上。
    严琴不知不觉红了眼睛,过去很久,她把情绪忍耐下去:“是,我承认,你跟盛鸣比起来,盛鸣对我来说更重要。”
    “可是,”她接着说:“这世上最好的一个女孩我已经给你了,不是吗?”
    她一字一句地:“我也算对得起你了。”
    “可你要是没本事留住她,那就是你的问题了。”严琴深吸一口气,眸光重新变得冷:“你把她追回来,所有事就都可以当做没发生过,你依旧能好好跟她在一起。只要我们跟沈家成了一家人,沈文海就不会再追究当年的事了。”
    段融发现严琴是个矛盾的恶人。
    她的矛盾来源于她的懦弱。她不像段向德,段向德为了利益可以杀人,严琴永远胆小恐惧,做事畏首畏尾。她太想让自己过得好,所以段向德打算去抢别人的研究成果时,严琴没有反对。而她又害怕将来东窗事发,段向德要背上人命官司以命换命,所以她暗中把沈文海救了下来。
    她太想息事宁人,所以她把沈半夏推给了段融,抱着一丝侥幸,认为沈文海会为了女儿与段家握手言和。
    段融如看绝症病人一般看着严琴:“到现在你还想粉饰太平。”
    “我不粉饰太平,难道要看着你爸去坐牢,看着天晟毁在我们手里吗?”
    严琴拿起包往外走。临出门前,她最后留下一句:“我绝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第87章 雇你
    段向德知道了沈文海还活着的事。
    他想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解决掉, 被严琴阻止。
    严琴一方面是怕东窗事发,另一方面她确实不忍心。当年在大学里,她家里困难到学费都拿不出来, 是沈文海接济了她。因为她长得实在太漂亮,后来又攀上了段向德,学校里很多人看不惯她,明里暗里跟她作对,也是沈文海出面替她解决了不少麻烦。
    她一直都记得沈文海对她有恩。
    可沈文海威胁到了段向德的安全。
    她不能不想办法。
    她打算把沈半夏伪造身份这件事宣扬出去, 康芸知道了她的想法, 打电话质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怎么能这么忘恩负义,”康芸觉得自己从来都不认识严琴:“你忘了沈文海帮过你多少忙吗?你怎么能这么算计他的女儿!”
    严琴其实也不忍心,可她没有选择。
    康芸挂了电话气得不行,偏偏又无可奈何。
    佣人说外面有人来找, 想见见她和康老爷子。
    康芸让人去请。
    来人是段融。
    之前康芸每次见到段融, 都觉得这人身上有种不可一世的傲气和懒散劲, 从来都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这才半年过去, 段融像是换了个人。
    他变得很颓,整个人没什么精神, 一双眼睛里满是疲惫,好像很久没有睡过觉了一样。
    康芸带他去见康宏升。
    康宏升在自家庄园里晒太阳。园子里有几个奔跑嬉闹的孩童, 可惜都不是他这一脉的血亲。他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康芸,偏偏康芸不能生育, 各种办法都想过了, 也跟丈夫做过试管,可惜都失败, 这也是康芸的前夫为什么一定要跟她离婚的理由。
    康家这一脉, 在康宏升这里算是断了。康芸回来后曾经提过, 她打算认沈半夏当个义女,坐实跟段家的这桩联姻。康宏升觉得她是在胡闹,训斥了几句,康芸也就没有再提。
    段融从国内跑过来看望康宏升,陪着老爷子喝茶说话。
    后面每天都来,日日如此。
    康宏升觉得奇怪。段融这人一身傲骨,从来有什么就说什么,不会瞻前顾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谦卑,会讨好他一个老人家了。
    这么过去一周,段融还是会来。他知道康宏升喜欢喝茶,每次来都会带上从各个地方高价买来的茶具和茶叶。
    谦卑讨好得不像是段融。
    康宏升叹气:“为了个小丫头,你至于吗。”
    老爷子把玩着一套青瓷茶具,摇摇头:“你爷爷还在世的时候,经常会跟我说起你,说你是他最骄傲的一个孙子,脑袋转得快,拎得清,天生就不是池中之物。他每次想起你流落在外头的那些年,就觉得对不起你。把天晟交到你手里,他很放心。”
    康宏升把茶具放下:“我看那老家伙其实看走眼了,你啊,根本就是个长了恋爱脑的蠢货。”
    段融自嘲地笑笑,不说什么。
    “你这么想帮沈半夏,”康宏升说:“先让我看看,你能付出多少?”
    段融:“天晟百分之十的股权,我会无条件转让给您。”
    这个条件有多诱人,康宏升不会不知道。
    “英雄难过美人关。”康宏升说:“你爷爷要是知道你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一定能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
    段融不语。
    严琴打算把沈半夏的身份昭告天下的前一天,康宏升和康芸归国。
    两人归国后,马不停蹄召开了新闻发布会。除了宣布康氏集团在国内的一系列最新计划外,顺带说明了沈半夏作为康芸的义女,康宏升会把公司里的一部分事务交给她。只是沈半夏现在还在上学,一切会等她毕业后再说。
    现场记者面面相觑,没太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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