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皇子朱昱登临帝位时只有叁岁,刚开始学了几首诗词,连笔都握不稳的年纪,上朝时,得由太后在龙椅之后垂帘陪同才会安心。
    几层半透的帘帐遮挡住了太后的容貌,满朝文武只能得见帘后一个端庄模糊的身形,半隐半现,宛如仙人隔云端。
    皇上年幼,朝政之事由楚王朱熙辅佐。御台之上,摄政王神色安然地端坐在轮椅之中,静听下方臣子奏表。
    身旁的幼帝也学着他的模样努力将身体挺得板正,娇小的双手拢进宽大袖口置于膝上,一大一小,仿佛一个模子所刻。
    臣子上奏若为小事,朱昱大多时都只回一句“朕知道了。”嗓音稚嫩,但语气却已比同龄稚子沉稳许多。
    但国事繁琐,朱昱若遇到要事拿不准主意,他便会看向身旁静默不言的朱熙,等朱熙开口替他回答,又或者道一句“待朕与楚王朝后议罢,再予定夺。”
    虽只有叁岁,但这皇帝倒也当得有模有样。
    这日十五,殿外大雪纷纷扬扬宛如鹅毛,殿中炉火烧得旺盛,朝会持续得久了些,朱昱难免有些昏睡,拢进袖子里的手滑了出来,搭在冷硬的龙椅上。
    地下禀奏的臣子暂且还没发现异样,但仅隔两步坐着的朱熙却看得清楚。
    这半月朱熙几乎夜夜留朱昱在武英殿习字上课,昨夜留得久了些,想是朱昱夜里没睡好,眼下早朝又被迫听底下一众臣子轻声慢语催困,这才撑不住变得昏昏欲睡。
    朱昱睡得端正,眼皮都快要黏在一起了,却还稳稳坐着,就连脑袋都没歪一下,朱熙便也由着他睡,倒是帘帐后的林婉看见了,抬手抵在唇边,轻轻“咳”了一声。
    声音轻弱,显然不是咳给快坐着睡着的朱昱听的。
    朱熙不动声色朝帘帐后看了一眼,待臣子禀完,开口道:“皇上身子已乏,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朱熙声音一响,太监立马放开了嗓子高呼“退朝——”,朱昱猛地醒过来,就见阶下臣子乌压压跪了一殿。
    帘帐后伸出一只玉瓷般的手,林婉温柔的声音传出来:“昱儿,走吧,朝会已结束了。”
    朱昱像是还没反应过来,有些懵地看向了朱熙,等朱熙朝他点了点头,他才踩着脚下专为他设的木阶下了龙椅,小跑两步握住了林婉的手。
    虽说身子乏累,但朱昱一日并不得闲,朝会结束,便得去武英殿随朱熙上课。
    宫道上红梅盛放、大雪纷飞,林婉牵着朱昱走在前头,朱熙由徐文推着轮椅落后几步。
    宫女撑伞遮住了雪,却挡不住冬日彻骨的寒气。饶是朱昱身上披了绒氅,怀里抱着袖炉,他一出殿,仍被这刺骨的冷风吹了个清醒。
    林婉见他一路上沉默不言,捏了捏掌心柔嫩的小手,轻声问道:“陛下在想什么?”
    朱昱望着眼前密雨般的飞雪,眨了眨眼,道:“儿臣在想今冬严寒,百姓该如何才能安稳度过。”
    林婉抿唇笑了笑,欣慰道:“陛下能在此景下思及百姓,是百姓之幸,既然心怀天下黎民,那陛下更要发奋图强,做一名德行配位的好帝王。”
    朱昱认真点了下头,奶声奶气道:“昨日皇兄也是这样教儿臣的,儿臣必然不负母后与皇兄所望。”
    提起楚王,林婉没有接话。然而朱昱说罢却回头朝不远不近跟在后面的朱熙看了一眼。
    朱熙身着大红色衮龙袍,他的肤色较寻常人相比本就过于白皙,如今红色一衬,更显苍白。此时他安静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前行的模样,在朱昱眼中总有种难言的病弱感,像是风雪一吹便要病倒。
    朱昱皱眉转过头,同林婉商量道:“母后,儿臣想让尚服局为皇兄做两件厚实的衣裳。”
    朱昱甚少要求什么,如今突然要为朱熙做两件衣袍,叫林婉不由自主愣了一瞬。她还未开口,又听朱昱道:“昨夜风大,许是穿得单薄受了风的缘故,皇兄在武英殿为儿臣讲国策时咳嗽了好一阵,若是病了便不好了。但是儿臣选不来衣裳,能劳烦母后帮帮儿臣吗?”
    朱昱睁着双清透的小狐狸眼看着林婉,但林婉却没有直接应下。
    她声音轻柔地缓缓道:“陛下可知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陛下不只一位皇兄,若赠了楚王,那陛下的五皇兄也该要有。”
    朱昱思索着道:“可二皇兄待我更亲近,五皇兄一年也难得见上几回,如此也要一同赏赐吗?”
    林婉道:“自然,不然得赏者骄,无赏者恼,岂不违背了赏罚本意。”
    这话听着甚有道理,朱昱点了点头:“儿臣听母后的。”
    母子二人在前方低声交谈,模糊不清的话音散入风雪里,朱熙从两人身上收回视线,捂唇压着声音咳了两声。
    徐文叹了口气,从宫女手里拿过早早备好的袖炉递给朱熙:“王爷莫要逞强,还是拿着吧,再这样冻下去,受寒事小,腿疾发作可就要命了。”
    朱熙伸手拂开:“不用。”
    他望着眼前大雪,甚至还伸出冻得冰凉的手去接,徐文看得直叹气,却也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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