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良不知道狄玥的思索,说到起劲儿,一抻脖子,好像有很多话要讲。
    可就在唐良临开口之际,边多了一道颀长的身影,梁桉一端着狄玥的咖啡回来了,放在她面前,叫她小心烫。
    唐良讪讪缩回脖子,不忘小声吐槽:“还挺体贴......”
    嘟囔完,他想起什么似的,忽然问梁桉一:“说到戒指,我记得我前年年底回国去你那儿,落下一枚戒指在你家。”
    梁桉一“嗯”了一声。
    “戒指呢,给我带来没?”
    戒指?
    狄玥在记忆的旮旯里闪现出某个微小印象,但此时梁桉一已经贴心地帮她兑好了牛奶,咖啡和牛奶混合的香气扑面而来,那一点点关于戒指的印象,被香气冲散......
    既然挑明了是男女朋友关系,面对友人总是难以免俗,会被问到固定的几个问题。
    果然,老板再次摇铃时,唐良风风火火去端了自己的那份回来,灌了一口咖啡,烫得呲牙咧嘴,仍然问道:“我说,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认识的啊?”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那位躲在屋檐下的流浪歌手已经站在街中央,拿着吉他边弹边唱。
    他身边聚拢了几簇人群,有金发碧眼的孩童拿着氢气球,嬉笑追逐着跑过。
    屋外积水映着霓虹,屋内咖啡香气四溢。
    在这样诗意盎然的环境里,狄玥捧着咖啡杯,她想起他们的相识。
    如果人生可以分为很多很多个章节,她走进梁桉一家门的那晚,应该是一个新章节的开始。
    章节名称不算长——
    一个有可能的夜晚。
    第2章 2014.2(1)
    【2014.2.燕城】
    认识梁桉一,是在2014年的2月份。
    仔细想想,日子还挺浪漫,是2月14日情人节那天。
    -
    2014年。
    元旦过后,狄玥的状态实在算不上好。
    不知道别人有没有过这样的阶段,整个人突然脆弱敏感到不行。
    这一年社交媒体上正流行起泰国广告,几分钟甚至十几分钟一段,剧情紧凑。狄玥连看这样的广告也会落泪。
    狄玥的家庭有种变态的严苛,他们不允许家庭成员脆弱——
    “现在的年轻小孩就是太娇、矫情”、“哭是弱者的表现”、“什么抑郁,都是现在生活太好,吃饱穿暖,闲的才胡思乱想”、“被情绪影响效率是不理智的”、“哭不能解决问题”......
    她是在这样的言语荼毒中长大的,被教育得像永不能疲惫的机器人。
    所以在最初,当她发现自己变成这样时,并没有很在意。
    还以为是经期的反应,以为天生感性的女孩子们都是这样,没什么特别的。
    直到某天下午,她在图书馆里,无意间翻开博尔赫斯书籍。
    薄薄的一本诗集,名字很美:《深沉的玫瑰》
    诗集开篇收录的第一首诗,是《我》:
    “头颅、隐秘的心
    看不见的血的道路、
    梦的隧道、普罗透斯、
    脏腑、后颈、骨架。
    我就是这些东西,难以置信,
    我也是一把剑的回忆,
    是弥散成黄金的孤寂的夕阳、
    阴影和空虚的缅想。
    我是从港口看船头的人;
    我是时间耗损的有限的书本,
    有限的插图;
    我是羡慕死者的人。
    更奇怪的是我成了
    在屋子里堆砌文字的人。”
    十几行简短的文字还未读完,确切地说,从“我就是这些东西”开始,狄玥已经泪流满面。
    “那我是什么东西呢?”
    这样悲凉的念头出现后,她自己也是一怔。
    这是狄玥第一次注意到自己的精神状态。
    她站在高大的架与书架之间,在安静得翻开书籍都会怕纸张脆响打扰别人的空间里,擦掉眼泪,坚定地判断:我不对劲。
    没有任何医学经验和依据。
    但也许,人类本身就是聪慧的动物,在濒临危险时,会想到自救,甚至不需要证据就能做出判断。
    狄玥从4岁开始被家里规定每天的时间,杜绝一切娱乐活动。
    哪怕上了大学读了研究生,仍然要住在家里,时间并不自由。
    她身边有无数只眼睛,总在盯着她、看着她。
    她必须优秀,不然会被她现在的家庭抛弃。
    但这天下午,狄玥没有按照那些时间表上的计划,她快步走出校园,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对司机师傅说出了一条酒吧街的名字。
    那条街很有名,连外地的游人都知道,但她从未去过。
    在那之后,狄玥叛离了自己乖顺地遵循了近20年的规矩。
    那条浮华绚丽的街,狄玥每天一家,辗转于各类bar、club、live house之间。
    这期间,她有两个发现,一好一坏。
    好的是,基于她的听话乖顺,家里那些优秀的人以为她只是跟着导师在学习,并没有起疑心。
    坏的发现非常坏,那就是,没有东西能救她——
    驻唱歌手娓娓诉说般的歌声;调试过的、含有糖分的酒精;刻意朦胧以营造故事感的光线;群魔乱舞的频闪射灯。
    dj手指下的旋律、舒缓的琴声......
    统统都救不了她。
    最可怕的是,当她用“习惯优秀”的思维坐在热闹中,只觉得满眼虚无缥缈的挥霍,无法与这世界上的快乐共情。
    可她又凭什么质疑别人的快乐是虚无?
    这样想时,她和她家里那些自命不凡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日子浑浑噩噩,然后到了2014年的2月14日这一天。
    刚好也是农历的元宵节,阖家团圆或是出双入对,无论过哪一个节日,这一天总不会太冷清。
    但狄家向来没有这样的仪式感,他们认为,花时间精力搞一场聚餐或者庆祝,不如各自回书房,去读一份文献资料。
    那种沉迷上进的气氛太过压抑,狄玥和前些天一样,从家里溜出来。
    酒吧街意外地红火,家家爆满,最后狄玥在黄牛手里买了入场券,挤进一家live house。
    双节加持,那天的live house现场确实用心,狄玥手里攥着高价收购的入场券,她不够老练,不知道凭此可以去领一把透明的雨伞。
    后来场馆里飘起人工泡沫仿作的雪,周围一朵朵透明蘑菇“砰砰砰”地撑开,她才恍然察觉。
    雪色蹁跹,台上一首歌唱到最高.潮处,满眼热闹。
    狄玥和这浪漫的热闹格格不入,甚至出神地想起时代悠久的一件小事:
    那是小学刚升为三年级时。其实早在一年级,狄玥就很羡慕三年级以上的同学,因为学校只允许三年级以上的同学参加课外活动。
    狄玥所在的那所小学,课外活动时间在每星期三和星期五,下午2点钟之后,操场上和教学楼里分散着不同的课外活动小组。
    她被家里束缚得太狠了,期待课外小组已久,在一年级的寒暑假,自愿用假期时间完成了二年级的课程,跳级到三年级。
    三年级开学的前的晚上,她失眠了。
    不是为了跳级,她只是兴奋,兴奋自己终于可以选课外活动小组了。
    她记得自己辗转反侧,纠结着“自然科学”和“轮滑”这两个小组,到底要参加哪一个。
    那晚她大概睡得很好吧,梦里已经梦到自己拿着放大镜,去学校花园里观察蜜蜂,看它们挂在腿毛上的花粉......
    她还是选了“自然科学”,真正到了第一次课外活动那天,老师站在讲台上让学生去跟着各自的小组活动。
    然后那位年轻的老师看向狄玥:“狄玥,你留一下。”
    也许第六感真的存在。
    “你留一下”这四个字,让狄玥心里咯噔一下,明显感觉到无论是“自然科学”还是“轮滑”,都离她越来越远了。
    那天她被老师告知,应她家长的申请,她不必参加课外活动小组。
    操场上欢声笑语,她坐在教室里,阅读祖父指定的书籍。
    这件事情小么?
    非常小。
    耿耿于怀这么多年矫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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