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知道?”张广宏也来了火气。
    片刻,他冷静下来:“要不我给耳原路派出所打个电话,核实一下?或者再等等,刑警队的王雄杰昨天晚上就过去,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回来了。到时候熊局您找他一问不就清楚了?”
    熊杰想了想,缓缓点头:“好吧!”
    ……
    上午十点多,廖秋和王雄杰一起走进了熊杰的办公室。
    抓捕汇报很快变成了气氛热烈的聊天。张广宏也参与进来,一方面是想弄明白究竟怎么回事,另一方面也是想要在熊杰面前证明自己。
    从怀疑到相信,熊杰感觉自己经历了一个完整且无比详细的转变过程。
    作为抓捕亲历者,廖秋的叙述很生动,比任何纸面报告都来得真实。他对虎平涛的称赞并非口头上虚化,而是有着实际拿得出手的证据。更重要的是这些东西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昨天晚上所有在场的人都可以证明。
    “小猫很厉害啊!观察细致,思维敏锐,如果不是他,我们很难发现这个通缉犯。”
    “我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大男人会用化妆的办法来改变外貌。可静下心来想想,都到了跑路逃命的时候,只要不被发现,怎么做都行。”
    “我儿子小学的时候也上过美术班,后来初中作业太多就没上了。现在想想还是可惜了,要是让他一直画下去,没准就能像小猫这样。”
    熊杰笑了,笑得很开心。
    原因很多,很复杂。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老朋友管束不了的执拗儿子,居然在自己的领导下表现优秀。
    是的,他归我管,我是他的领导。
    光这一点,就足以在老友聚会的时候当做炫耀资本。
    廖秋认真地说:“熊局,小猫这次的事,是不是该给个嘉奖?”
    “先记下来,肯定要给的。”熊杰的回复也很认真。
    “说起来小猫有些亏,他不是正式编制的警察,否则这次可以评功授奖,至少是个三等功。”廖秋很遗憾地说:“只能从别的方面给他点补偿了。等这个月试用期结束,我直接给他报一类辅警。”
    (嘉奖与警察系统内评功授奖是两回事)
    正常情况下,刚入职的辅警都是定岗三类。试用期工资两千四,转正后加四百块。二级类辅警工资三千三,一类辅警工资三千八。想要从三类升为一类,需要工作时限,也就是所谓的“熬资历”,还需要每年年终总结的时候,得到所在单位“合格”以上的评价。但也有特殊情况,毕竟这个社会对踏实肯干的人总是充满了善意。
    熊杰看了一眼坐在斜对面没有说话的张广宏,视线随即转移到廖秋身上:“你是派出所长,虎平涛的情况你最熟悉。这事你有发言权,我只负责审核。”
    廖秋笑了:“老话说得好: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说起来,这次其实是我们所沾了小猫的光。”
    第十三节 北青省来人
    熊杰微微一笑:“话虽如此,但我还是得提醒你:对于刚入职的年轻人,无论表现再怎么优秀,平时也不能缺了敲打和提点。虎平涛是个好苗子,他现在缺的就是良师和益友。”
    廖秋心中一动,连忙应道:“我明白,熊局您就放心吧!”
    ……
    北青省警方反应很快,接到消息当天,立刻派出专案组赶赴滇省。
    领队的是省刑警总队副队长高鸿宇,他有着北方汉子特有的高大身材,超过一米九的个头使整个人看起来显得彪悍。
    下了飞机,直奔滇省公安厅,完成相关的接洽工作后,王雄杰带着他们直奔看守所。在审讯室里第一眼看到关勇的时候,满面惊讶的高鸿宇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如果不是早已有了思想准备,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眼前这个被铐住的家伙就是自己苦苦追索已久的目标。
    外貌区别实在太大了!
    跟在高鸿宇身边的两名副手也在暗自嘀咕:滇省警方该不会是搞错了吧?这家伙与通缉照简直就是两个人。
    dna检测报告已经出来,所有证据都表明滇省警方没抓错人。
    经过反复对比,高鸿宇终于确定了罪犯身份。
    “谢谢,实在太感谢你们了。”他用力握住王雄杰的手,线条粗犷的脸上满是感慨:“我追这家伙好几年了,这次终于可以结案了。”
    王雄杰被捏得右手生疼,连忙挣脱出来,笑道:“大家都是同行,别说这种客气话,以后还有很多需要你们帮助的时候。”
    高鸿宇心情大为舒畅。他认真地问:“关勇很狡猾,竟然通过减肥和化妆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说真的,就算是他父母也不一定能认出来……王队长,你们是怎么抓到他的?”
    “是下面派出所的一个辅警,在核查外来人口信息的时候发现了他。”王雄杰笑着解释。
    高鸿宇越发感到意外:“我们赶着回去交案子,明天一早就出发。这样,晚上咱们吃个饭,你帮我约着那个辅警一起过来,认识一下,我得当面感谢他。”
    ……
    晚饭安排在省厅旁边的一家菜馆。招牌菜是宣威火腿,尤其是火腿脚和火腿煮白菜,味道鲜美,价钱也不贵。
    刚见面,高鸿宇对虎平涛的年龄感到意外。他不由得摇头苦笑:自从来到滇省,很多事情都让自己感到惊奇。
    因为是正常勤务时间,不能喝酒,高鸿宇就以茶代表酒,敬礼了虎平涛一杯。
    “小虎,这杯我敬你。”高鸿宇不习惯发“猫”音,他认真地说:“谢谢你帮助我们抓住了这个通缉犯。”
    虎平涛连忙站起来:“高队,别这么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菜已经端了上来,高鸿宇用筷子夹了一片火腿送进嘴里慢慢嚼着,感慨地说:“你不知道,这个案子在我们北青那边已经造成了很大的负面影响。上上下下都敦促着尽快破案,我们的压力实在太大了。”
    王雄杰凑过来问:“我看过材料,关勇犯的案子,是多起凶杀。”
    高鸿宇眼眸深处缓缓流动着压抑已久的愤怒:“准确地说,是灭门。他以前谈了个女朋友,就是案情通报上的那个女化妆师。人长得很漂亮,追求者也多。那女孩其实很喜欢关勇,跟着他好几年了,他却疑神疑鬼认为那女的在外面另有男人。”
    王雄杰为人很是八卦:“高队,关勇的女朋友当时出轨了?”
    “没有。”高鸿宇脸上浮起毫不掩饰的厌恶:“他打电话给怀疑对象,也就是他女朋友工作单位的一个男同事,把那人约到家里。”
    虎平涛在旁边听着,感觉有些不可思议:“那人还真去了?照这么看,就算跟关勇女朋友之间没有实质性的亲密交往,至少他心里多多少少有点这方面的想法。”
    “所以说“色”字头上一把刀啊!”高鸿宇感慨地说:“那男的私底下给关勇女朋友写过好几封情书,生日和情人节的时候还偷偷送花送礼物,不过都被拒绝了。可那男的不死心,认为各方面条件都比关勇好,所以约谈的时候就去了。估计他当时想着把这些优势都亮出来,让关勇主动退出。”
    王雄杰看过相关的案件通报,插了一句:“没想到弄巧成拙。”
    “是啊!”高鸿宇神情变得冷肃起来:“关勇被激怒了,当时就抡起椅子砸断了那人的颈骨。当时我负责勘察现场,整个木质椅背粉碎,木刺从受害人眼睛里扎进去,断裂的脊椎导致头部与后背之间弯折超过九十度。法医鉴定表明,受害人是当场死亡。”
    “其实综合当时的情况,有一定概率可以判为“过失杀人”。可关勇当时满脑子只想着报复。他打电话给女友,说是家里出了事,让她过来。那女的刚进门就被关勇抓住,逼问她到底有没有出轨。据关勇交代,他把女友打得很惨,那女的实在熬不过,哭喊着被迫承认跟那男的有关系。再后来……关勇用事先准备好的菜刀把女友杀死,还把人头砍了下来。”
    王雄杰虽然看过案情通报,对细节的了解却远不如高鸿宇这么详细。他皱着眉,认真地说:“这样一来,案子性质就变了。”
    “关勇当时已经疯了。”高鸿宇用力捏握了一下左手,这是他缓解情绪的方式:“他带着刀子去了女友家,正好女友的姐姐和父母都在,还有她姐姐的孩子,三大一小四个人,被他当场杀害。”
    “两个犯罪现场,六条人命,上面督促我们尽快破案,问题是一直没有抓到关勇,时间久了,给当地各方面都造成了很大影响。”
    虎平涛对高鸿宇后面说的这句话不太理解,看到他面露疑惑,王雄杰用筷子敲了一下虎平涛的碗,解释道:“一个案子,尤其是情节恶劣的大案,对事发地及其周边会产生各种影响。以凶杀案为例,周围邻居,所在的小区,附近的街道,范围再广点儿甚至可以扩大到邻近社区。人的活动区域有限,就拿上班族来说,住处和单位之间是一条长期往复线,在这条线上发生的事情构成了对应时间段内的大部分经历。住户也一样,而且常年在家的大多是老人,他们的活动范围更小。菜市场、公园、附近的公共健身场所……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地方,抬头低头都是熟人,平时谈论的话题重复概率相当大。”
    “社区治安与居民日常行为有着密切关联。古话说得好: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很多老头老太太都挺八卦,鸡毛蒜皮一点儿小事他们会谈论好几天。我举个例子吧!以前放《还珠格格》的时候,容嬷嬷是电视剧里的恶人。那时候我在下面当派出所蹲点,经常听到社区里的老人谈论,说谁谁家的老太太“跟容嬷嬷一样坏”。当然,说这话的人没有坏心,只是开个玩笑,但由此可以看出,只要是民众关心的问题,就有一定概率形成社会舆论。”
    “电视连续剧尚且如此,凶案就更不得了。就以关勇这个案子来说,国人对死者的理解绝大部分是畏惧。死过人的房子被视作凶宅,更不要说是这种多人死亡的灭门案。现在都是封闭小区,你让左邻右舍怎么想?楼上楼下的住户又怎么想?我们办案子肯定要封锁现场,在楼道里拉起警戒线。这是必不可少的程序,可在某种程度上,也加剧了附近居民的恐慌。”
    高鸿宇点头道:“我们小时候看科普杂志,上面提到的“可视对话系统”属于先进科技。现在智能手机全面普及,随便走到哪儿都能录音录像,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也给我们的工作带来很多麻烦。勘察凶案现场的时候,警戒线外围着一大堆看热闹的人,都拿着手机拍照摄像,虽然他们拍不到实际性的东西,可他们只要把带有警戒线和我们警察的图片发到网上,再配上一个“某某小区死人了”之类的醒目标题,就会引发更多的线上议论。”
    虎平涛了然地缓缓点头。
    “很多人做梦都想当网红,随便什么事情在他们看来都可以蹭热度。”王雄杰边吃边说:“他们关心的可不是凶案本身,也不会想着这些图片和视频在网上传播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到头来,只会让案件的负面影响越传越广,导致更大的社会性恐慌。”
    “这可不是危言耸听。你想想,灭门的凶案啊!凶手一直潜逃在外,说不定他在外面呆不下去,什么时候又逃回来。楼上楼下、小区、社区,甚至整座城市里的人都会因为各方面的消息传播,感觉生活在一个危险的环境。在这种时候,咱们警察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破案,抓住罪犯。”
    “这种事嘴上说说简单,做起来难啊!福尔摩斯之类的神探,那都是小说里虚构的人物。案件侦破是有一定比例的,不是所有案子都能破,也不是所有通缉犯都会老老实实站在那里让你去抓。所以无论任何国家,都是从源头上大力整顿治安,尽可能减少发案件率。”
    “凶案对当地经济影响很大。就说房价吧,一起性质恶劣的凶杀案,会导致附近的房价跌落,租住者也越来越少。随着各种负面信息越传越广,还会导致一些原本有意向的投资项目中止。”
    说到这里,高鸿宇再次端着茶杯站起来:“小猫,这次真的很感谢你。如果不是你,这案子就得无限期拖下去……我代表北青省警方,代表我们整个支队,再敬你一杯!”
    杯子里只有茶水,但虎平涛大口喝下去,却感觉整个身体从内到外暖洋洋的,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在身体里涌动着。
    职责。
    义务。
    更多的,还是站在从未有过的思维高度上看待问题。
    他再次确认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第十四节 广场舞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已经一个月了。
    分局嘉奖来的较慢,正常流程一般是三个月,甚至半年以后。考虑到虎平涛是新人,综合各方面情况,廖秋把他的奖励晋升降了一级,转为二类辅警。
    可即便如此,虎平涛结束试用期,从临时辅警转为正式辅警这件事,仍然在耳原路派出所引起了不大不小的影响。
    说不大,是因为所里的在编民警对此没什么感觉:一个新人转正而已。
    说不小,是因为虎平涛的身份直接从三类辅警直接提为二类。在所里的辅警们看来,羡慕嫉妒恨,各种情绪都有。
    “我在所里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有谁转正就直接提成二类的,这次算是开眼了。”
    “哼!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瞎猫逮着死老鼠,碰巧抓了通缉犯而已。说起来这都是运气,换了谁都行。他虎平涛算是祖上坟头冒青烟,走了狗屎运。”
    “话不能这么说,人家小猫挺优秀的。我听社区的人说了,这可不是凑巧,如果不是小猫看出那人有疑点,也就没有后面的那些事了。”
    “反正他就是运气好……”
    窦志伟对此颇有怨言。
    他是两年前分过来的辅警,以前跟着张建国,结果虎平涛和吴永翰来了以后重新分组,窦志伟就跟着所里的另一位民警李涛。正因为如此,他对虎平涛这次升职受奖耿耿于怀。
    “我比他来得早,还是整整两年,凭什么他可以提成二类辅警,而我直到现在才是个三类?”
    跟着李涛日常巡逻,窦志伟一路上怨言不断。
    “要不是他虎平涛横插一脚,夺了我的位置,这次功劳本该是我的才对!”
    李涛性情稳重,起初还多次开解窦志伟,可类似的埋怨听太多也就烦了,不想理会。然而窦志伟的这句话实在很奇葩,李涛不由得愣住了,疑惑地问:“小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那个通缉犯是明明小猫发现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窦志伟愤愤不平道:“涛哥,以前是我跟着张哥一组,虎平涛来了以后就把我分了跟你一组。这次在关口村核查,咱们走的路线不一样,如果还是按照以前的分组,就应该是我和张哥一起,我来负责虎平涛的那条线。”
    李涛停下脚步,皱眉注视着窦志伟,感觉好气又好笑:“就因为这个,所以你觉得是小猫抢了你的功劳?”
    窦志伟不是傻瓜,他很快发现了自己话里的错误,连忙解释:“我可没有贬低李哥您的意思,我是说这案子换了谁都行,就跟走在路上捡到钱差不多,不是一块两块,而是好几百万那种。”
    停顿了一下,窦志伟脸上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嫉妒表情:“听说分局刑警队很看好他,想把他调过去……”
    “事情可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李涛毫不客气打断了他的话:“上次开会的时候所长已经说了,如果不是小猫观察仔细,小心谨慎,就很难发现那个通缉犯。说实话,谁都想立功受奖,可也得看个人能力,该是人家的就是人家的。何况小猫这次也给咱们所里争光,区里月考评咱们得了第一名,这个季度整体排名进入前三,全年考评分数拉上来一大截,这份荣誉属于咱们所,小猫提成二类辅警也是应该的。”
    “还有,小窦你这想法要不得。”李涛满面严肃,继续道:“你这是眼红了。还有,在路上捡到的钱可不归你个人所有,更不要说是好几百万。我们是警察,捡到失物要归还失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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