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锁定时间段内,也就是登记表上“高坡”、“何祖光”两个人之间,共有十六个进入鼎元路一百零七号。
    其中,有八个人是外卖送餐员,一个是附近水站的送水工。
    剩下的七个,有六个人留下了真实信息。从半夜到凌晨,调查组逐一打通他们的手机,在电话里了解了他们当时进入大院的各自意图。
    唯独有一个叫“李丽”的,手机显示是外省号码。拨打过去,是高屿省一个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的值班电话。
    登记表上留下的身份证号码也是假的。张艺轩用局里的电脑查过,这是在平原省登记的身份证,今年四十二岁,女性。
    最大的犯罪嫌疑人就是这个“李丽”。
    虽然信息全是假的,却可以由此推断出一些端倪。
    首先,犯罪嫌疑人为女性。
    因为值班室保安必须看过登记信息才会放人。现在距离发案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多星期,保安无法回忆当时的场景,也记不住对方的相貌,却可以确定:当时进入小区的是个中年女子。
    登记表上填写男性身份证号码,实际上却是个女人,无论是谁看了都知道有问题,根本不会放你进去。
    她在登记表上填写的单位是“省烟草公司”。
    这根本无从查起。
    “李丽”是一个大众化的名字。省城近千万居民,叫这名字的女人至少有一、两万。
    “省烟草公司”是个概念化的单位名称,没有具体到下属部门,涵盖职工多达上千,其中肯定有几个叫做“李丽”的。
    案发当天的监控视频很完整,按照限定时间段,虎平涛和顾德伟依次给进入大院的人单独制作照片。经过对区间内进入大院的十六个人进行判断对比,最终锁定了一个中年女子。
    她看上去四十岁左右,与登记表上“四十二岁”的年龄相对应。
    虎平涛推测:这应该与此人真实年龄出入不大。毕竟值班室保安不是瞎子,就算凶手想要刻意隐瞒,也不能与真实情况出入太大。
    通过技术手段将照片放大,清晰化,得到了更多信息。
    她穿着淡紫色衬衫,白色铅笔裤,中跟凉鞋。都是牌子货,价位在一千左右的那种。虽不算奢侈,但明显区别于普通工薪阶层。
    大波浪长发,妆容精致,戴着假睫毛,给人的第一印象不错,颜值中等偏上。
    现场没有提取到有用的指纹。
    公安系统人脸信息库里也没有找到对应的资料。
    简而言之,这个女人没有前科。
    转入省内车管系统,通过面部特征对比,搜寻到二十六个疑似者。经过电脑分析,最最终剩下四名高度吻合对象。
    信息对比排查,一个两年前移居国外,另外三个分别居住在地州,案发当天均无作案时间。
    这在某种程度上缩小了侦查范围,也变相提高了侦破难度。
    没有在车管系统备案,就意味着凶手没有驾驶证,很大几率她不会开车。
    查找方向一度陷入僵局。
    直到凌晨三点多快四点的时候,虎平涛才突然想到一个关键性问题。
    “审讯高坡的时候,他提到过一个细节:当时他带着一箱可乐上楼,进入房间,拿出那罐做了手脚的饮料,想要诱骗朱亚军喝下去。朱亚军没理他,一直在看手机。”
    “这有些不合常理。朱亚军对高坡的态度已经明朗化,名义上是男朋友,实际上就是备胎。朱亚军与高坡的生活理念不同,高坡无法给朱亚军想要的一切。尽管两个人是初恋,热情却早已随着时间被消磨。由此判断,朱亚军对高坡的追求已经产生了厌恶心理。再加上高坡之前陪同客户试驾过程中,无意看到朱亚军与陌生男子搂抱,之后打电话追问……在这样的情况下,朱亚军对高坡越发增加了厌烦感。”
    “一个自己不喜欢,却死死纠缠的人主动登门,朱亚军肯定不会给他好脸色。然而问题就在这儿————高坡知道朱亚军的很多秘密,甚至帮着她瞒住其家人。朱亚军就算再不喜欢高坡,也必须保持表面上对他的敷衍态度。面对这样的一个人,不理不问,懒得搭理,只顾着看手机……朱亚军当时的表现不太正常。”
    “我推测,朱亚军当时正忙于别的事情。比如一个很重要的联系人,男的,或女的。为了避开高坡,双方通过微信联系,也可能从一开始就使用微信。所以在那个时候朱亚军无暇顾及高坡。”
    “案发现场所有痕迹都表明这是熟人作案。无论高坡走后进入朱亚军房间的这个女人是否持有五零二室钥匙,她与朱亚军的关系都很熟。”
    “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很奇怪:朱亚军有写日记的习惯,可是我看过从她家里搜出来的那些日记本,最后的记录时间只到她离开省三院。至于在爱丽丝鉴定中心上班至今的时间,她没有留下任何记录。”
    “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在鉴定中心,发生了一些事情,导致朱亚军不得不放弃日记?”
    “或者应该这样说:有些事情她无法记在日记上,不敢,也不能在纸面上留下信息?”
    “我们的调查必须转向,从朱亚军的家人查起,重点是电话和微信号码,以及这段时间以来的联络记录。”
    兵分两路,张艺轩负责调查朱亚军的家人,虎平涛去电信局。
    中午,双方在电话里简单谈论了一下各自的调查结果。
    张艺轩这边收获不大。与朱亚军有过关系的男人很多,她家里对此不是很清楚。虽然知道几个,却对案情几乎没有帮助。
    虎平涛这边也一样。
    案发当天朱亚军手机打进打出的号码都查了一遍,除了工作上的事,均与案情无关。
    最重要的因素,也是案发锁定时间段内的通讯手机号,登记地远在江东省一个偏远的县城。
    虽然每个身份证只能登记购买一个手机号,可是在相关规定实施前,国内手机市场已经混乱。利用他人身份证套购、换购、多购的现象频发,导致后来很多人通过各种渠道持有多张手机卡。
    凶手明显钻了这个空子。
    张艺轩感觉有些垂头丧气,他在僻静的角落拿着手机,直接开了免提,疲惫地说:“忙了一上午,什么结果都没有。昨天在王队面前夸下海口……这下难了。”
    话筒那边传来虎平涛的笑声:“这么快就认输了?这不像是你的作风啊!”
    张艺轩苦笑道:“别逗我了,我知道你肯定还有后手。”
    虎平涛认真地说:“我想到的你都能想到。其实在电信局这边也不是毫无收获,没白来。”
    张艺轩眼前一亮:“你指的是朱亚军与凶手的微信对话记录?”
    虎平涛的声音充满了快慰:“我等会儿把对话记录转发给你,你看了就明白了。”
    ……
    几分钟后,张艺轩已经看完转发部分,迅速作出判断。
    他再次拨打虎平涛的电话,兴奋地说:“看来这案子的关键,还得落在爱丽丝鉴定中心那边。”
    虎平涛在电话里笑得很开心:“我正在去局里的路上,王哥已经让人准备好犯罪嫌疑人的监控视频照片。你先回来吧,我们汇拢一下信息,下午去鉴定中心。”
    第一百零五节 凶手
    爱丽丝鉴定中心位于新城区,是一家合资企业。
    其实“合资”只是一种幌子。改革开放刚开始的时候,“合资”有很大一部分是真正的外来资本。可随着国内有钱人越来越多,“合资”这词也就变了味。为了得到税收和政策方面的优惠,很多人在国外注册,然后在国内开办企业,玩着左边口袋钞票调换到右边口袋的把戏。
    朱亚军被偷走手机当时记载的鉴定委托人。
    电信局打单号显示这位手机尾号7782的机主名叫杨芳,二十二岁,东山省安河人。
    虎平涛与张艺轩在约定地点会合,商议过后,带上鼎元路一百零七号大院入口的监控视频,还有案发时段内的所有出入者照片,直奔古渡分局。
    王雄杰对他们如此迅速的返回感到惊讶。低头看了看手表,疑惑地问:“这么快就搞清了?我还以为你们得忙到晚上才能回来。”
    “这个案子的基本脉络和凶手已经清楚。”虎平涛拿起杯子,快步走到饮水机前,接了满满一大杯凉水,大口“咕嘟咕嘟”灌下去。他用手背抹着嘴角,兴奋地说:“王哥,可以肯定凶手就是这个dna鉴定委托人,但我们不确定是不是机主杨芳。”
    王雄杰听懂了他的意思:“这个鉴定委托人,用的不是他自己的手机卡?”
    张艺轩在旁边点头道:“我们有一个很重要的帮手。”
    王雄杰越发感到好奇,下意识地问:“谁?”
    “何祖光。”虎平涛放下空杯子,认真地说:“他不是什么坏人,只是对死者朱亚军心怀觊觎。其实何祖光这人挺有意思,不管他出于何种心理,在单位上也好,平时也罢,他都是最关注朱亚军,尤其是生活细节部分的人。”
    王雄杰听明白了:“小虎,你的意思是,让何祖光协助我们调查案情?”
    虎平涛点点头:“就算何祖光不认识凶手,但他肯定看过朱亚军负责的客户资料,甚至极有可能见过这个鉴定委托人。”
    王雄杰思索着说:“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何祖光一直在追求朱亚军,而且他们还是同事。”
    虎平涛跃跃欲试:“王哥,那我们现在就提审何祖光?”
    王雄杰大手一挥:“去吧!就按照你们的想法去做。需要什么就说一声,我这边全力配合。”
    ……
    技术部门工作很仔细,案发时间段内所有进入者的照片被放大、清晰化。按照监控视频拍到的不同位置和角度,给出了每人多达六张的照片。
    何祖光很快从数十张照片里找到了目标。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这个人。”他指着一张照片,肯定地说。
    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子。穿一条米色长裙,上身里面是一件月白色吊带,外面披着一件针织开衫。身材很不错,相貌中等。从着装与佩戴的首饰来看,生活环境颇为优越。
    “她是朱亚军的客户。两个多月前,我在鉴定中心见过她。你们去查一下朱亚军的客户档案,应该有详细记录。”
    虎平涛和张艺轩即刻前往爱丽丝鉴定中心,按图索骥,从客户资料中找到了对应文本。
    案发第三天,凶手落网。
    ……
    我叫冯丽薇。
    从小,我就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老老实实听从父母安排上学,老老实实上课听讲,老老实实放学回家……我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从小学到高中,历次考试成绩一直保持在年级前列,父母从未对我的学习操心。后来高考,我顺利进入了希望中的大学。
    我原本以为生活就是顺风顺水,上天会在你安静接受的同时,给予自己想要的一切。
    大学是一个半开放的社会,我很快发现这里的一切与我想象中格格不入。
    军训的时候,我因为不会叠被子,被同宿舍的女生嘲笑。尽管后来她们花了一个多星期手把手的教我,我还是对此耿耿于怀。
    我不会洗衣服。
    这不是我的错。在家的时候,父母为了让我好好学习,从不让我做家务。
    很快,我在大学班上成了“名人”。同学们管我叫“公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那种。
    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带有侮辱性质的外号,毕竟在我看来,家里的经济情况不错:有两套房子,父母都是公务员。
    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进了大学我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能人。
    就说班上的女生吧!超过百分之八十都是各省高考精英,学习成绩优异,精通英语,甚至还有法语、德语和日语。后来我才知道,她们从小就接受强化训练,钢琴和绘画功底极强,完全可与艺术专业生媲美。
    这一切都是为了出国留学做准备。
    (注:在上个世纪,出国留学的热门程度远远超过现在。)
    比起她们,我什么都不会。就算是英文,我也远远达不到收放自如的口语化程度。
    当然,考个六级是没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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