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就是乱搞,凭什么不让我存钱?”
    “我要投诉你们!”
    “我要报警,我要报警!”
    值班经理是个女的,她带着虎平涛和马文山走进房间,对那男人冷冷地说:“不用麻烦你,警察已经来了。”
    照例,马文山打开执法记录仪,虎平涛在男人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打开笔录本,认真地问:“出什么事了?”
    说是中年男子,其实已经上了岁数。只是在远处看起来没那么明显,走近了才发现他眼角布满细密皱纹。
    “他们不给我存钱!”老男人声音很大,震得房间里“嗡嗡”直响,全是回音。
    虎平涛皱起眉头:“别那么大声,我听得见。你叫什么名字?”
    “洪翰林!古时候的翰林院,就那个翰林。”老男人一直在挣扎,两边的保安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虎平涛在笔录本上迅速写下对方姓名,抬起头,认真地说:“别那么激动,有话好好说。”
    洪翰林脸色涨红,他满面怒意:“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让他们放手,这是禁锢我的人身自由。”
    虎平涛顿时笑了。他抬头看着站在对面的银行值班经理:“把他放了吧!有我们在,他不会闹出乱子。”
    保安松手的时候,洪翰林猛然往上一跳,就像松绑的老虎,准备择人而噬。
    见状,虎平涛连忙发出警告:“坐下,否则我只能把你铐起来!”
    洪翰林怒视着他:“你搞清楚,是他们不给我存钱,是他们的问题。”
    虎平涛顿时觉得奇怪,如果是因为取款发生的纠纷,那可以理解。可对于主动存钱的客户,银行持欢迎态度,为什么与客户之间发生纠纷?
    他抬起头,问值班经理:“到底怎么回事?”
    值班经理很不高兴地用手推了一下站在旁边,身穿银行职员制服的年轻人:“他叫李义涛,是我们的员工。小李,你给警察同志把事情好好说说,详细点儿。”
    李义涛连忙点头道:“好的,好的。警察同志,是这样,今天早上我们刚开门,他就进来存钱。那时候刚打开系统,电脑开机需要时间,而且按照规定,一万元以下的存款,由储户自己在atm机上自行办理。”
    说着,李义涛从桌上拿起一份资料递给虎平涛,又转身指了一下悬挂在房间大门正对面atm机上方的醒目公告。
    “这位先生要存五千块,我这边电脑开机后联网至少要两分钟。于是我让他到机器上处理,这样要快一些。可他说不会操作,于是我们经理主动上前提供帮助。”
    虎平涛微微点头:“后来呢?”
    李义涛道:“这位先生拒绝了。理由是他不相信机器,只愿意接受人工操作。出现这种情况很正常,客户有选择的权力。所以经理就让我在柜台里等着,给这位先生办理存款。”
    虎平涛转向洪翰林:“你对他们说的这些,有异议吗?”
    洪翰林脸色很难看,却没有否认,只是闭着嘴,从鼻孔里发出“唔”的闷哼,算是认可。
    李义涛继续道:“我给这位先生办理存款,钱没有问题,卡也没有问题,可到了签字的时候,他就闹了起来。”
    马文山感觉有些奇怪:“签个字而已,有什么好闹的?”
    值班经理插话道:“现在银行都是无纸化,电子化办公。不像以前存钱取款,要填各种单子,现在全都省略了。在柜台上办理存取款,只需要在小型电子显示屏上签字就行。”
    马文山明悟地点了下头:“这倒是,我上个星期在建行那边存了三千,也是在电子面板上签字,没填单子。”
    李义涛叹了口气,他苦笑着说:“问题就出在这儿。这位先生用签字笔在电子屏幕上写字,实在太潦草了,机器无法辨识。”
    听到这里,虎平涛已经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由得笑道:“于是就闹起来了?”
    客户经理很不高兴,她推了推眼镜,正色道:“无论存款还是取款,所有程序都必须合法合规。我们要求储户签字,也是正常的工作流程。他连续写了好几遍,那字潦得……别说是机器了,就包括我,所有在场的人,谁也看不出来究竟写的是什么。”
    “你放屁!”洪翰林满面怒容,刚压下去的愤怒被瞬间点燃:“我那是草书,是书法懂不懂?”
    “我不跟你吵!”值班经理深深皱起眉头,看得出来她正在努力控制情绪:“我当时就跟你说,机器没办法辨识草书,你得好好写,一笔一划的写,这样才行。可你倒好,说什么也不愿意。”
    虎平涛听了很奇怪,他转身看着洪翰林,问:“只是签个字而已,没什么大不了啊!”
    洪翰林性子很倔,他歪着脑袋,怒冲冲地回答:“我一直就这么写的,别跟我说什么一笔一划,你以为我是小学生吗?我那是书法,是练了很多年的书法,是艺术品。要我说,你们银行的机器早该扔了,连草书都看不懂……哼!”
    马文山对此觉得不可思议:“你来银行存钱,不是来找茬的。签个字而已,至于吗?”
    洪翰林没吭声,只是看着外面,满面愠怒。
    值班经理继续道:“签字是必不可少的程序,完成不了就没法进系统,小李这边也无法提交业务。我在旁边劝着,让他好好写,他就是不肯,而且坐在柜台前一直不肯走,这事儿就僵持下来。”
    李义涛道:“他后面还排着其他人,别的客户等不及了,也是在大声嚷嚷,问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情,一直办不好?不就一个名字而已,好好写完不就得了。他当时就跟人家吵起来,旁边的人上来劝,他也不听。保安过来制止,然后报警。”
    值班经理道:“当时就有人说,既然他倔,为什么我们不能变通?不就一个名字而已,我们代签不就行了?我说这不可能,是违反规定的。要是以后出了问题该怎么办?所以只能是他自己存款,自己签名。”
    听到这里,虎平涛手里握着笔,笑着问洪翰林:“老先生,我看你这心里有气啊!好好跟我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洪翰林瞟了虎平涛一眼,没理他。
    “沉默是没有用的。”虎平涛扬起摆在膝盖上的笔录本,认真劝道:“你的行为可以说是无理取闹,已经扰乱了银行的正常工作秩序。就凭这一点,我可以对你处以行政拘留。”
    第一百二四节 都难,互相谅解吧
    洪翰林一听,顿时火了:“你要抓我?”
    虎平涛微微点头:“银行有监控,你的所作所为都被拍了下来。就算你对处理结果不服,提请行政复议,也不会有什么变化。所以你最好听我的,别那么大的火气,说说你心里的想法。”
    洪翰林脸色一僵,嘴上却仍然强硬:“警察了不起啊?”
    “会草书了不起啊?”虎平涛反唇相讥:“要不咱们比比,我学的是张旭,还有怀素,看看你狂还是我狂?”
    这个“狂”字,指的是狂草。
    面对强势的虎平涛,洪翰林顿时焉了。
    他知道这事自己不占理,只是心里那口气一直下不去。
    “……今天这事儿不怪我!”他张口就给自己的行为定了基调:“我来银行存钱,他们直接让我去机器上办。凭什么啊?”
    说着,他抬手指着值班经理和李义涛:“你,你,还有另外两个女的,都九点过了,这么多人,里里外外的站着,我就存个五千块,也不愿意帮我办一下。这机器用起来很麻烦,得把钞票一张张往里面塞,而且就算塞进去了也得退出来好几张,说什么钞票不合规、太旧、太脏……总之就是找着法子和借口不给存。”
    值班经理交握着涂抹了大量化妆品,保养极好的双手,耐心解释道:“atm机就是这样,对新钞的辨识度高,通过率也高,但旧钞肯定不行。”
    天气虽冷,洪翰林根根可见的短发深处,冒出一点点汗珠。房间里空调开的太大,更多的还是怒火攻心。他接着值班经理的话头张口回应:“我就是个小老百姓,一没开印钞厂,二没开银行,好不容易攒下五千块钱就很不容易了。来你们银行存钱,是出于信任。你们倒好,不光人挑三拣四,就连机器都喜新厌旧。新钞……你让我上哪儿找那么多新钞?说实话,我以前在机器上存过,要不是因为麻烦,我还真不愿意劳烦你。你们口口声声电脑开机慢,再慢能在机器上存钱慢?要不咱们现在就试试,你把我那五千块在机器上存了,能全部存进去,今天这事算我输。”
    值班经理顿时不说话了,她眉头皱的很深,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她抿着嘴,足足过了五秒钟,才慢吞吞地憋出一句:“银行有银行的规章制度。我们现在大部分业务都是电子化办公,小额存款均由储户在atm机上自行办理。”
    虎平涛在旁边一听,就知道要坏事,可值班经理已经把话说死了,他就算想要阻拦也来不及。
    果然,洪翰林目光一厉,猛然拍了一下桌子,从衣兜里拿出装有钞票的牛皮纸信封,狠狠摔在桌上,怒不可遏地张口骂道:“老子现在存不了钱,这该怎么办?张口机器,闭口机器,我看你们银行里所有人,包括你,脑袋里面都是螺丝钉和弹簧,全都生锈了吧?”
    值班经理顿时急了:“你,你怎么骂人啊?”
    “我怎么骂你了?”洪翰林是个粗野的性子,粗糙多茧的大手在茶几上拍得山响,感觉连地面都在微微震动:“你搞清楚,我来银行存钱。你们这乱七八糟的规定简直瞎搞。电子化办公……柜台里这些人宁愿干站着也不帮我存钱,光说让我自己来机器上办理,一句话就打发了。你们这都什么态度?有你们这样上班的吗?”
    李义涛低下头,注视着自己脚上的鞋子。
    他知道洪翰林说的没错,无论抱怨还是愤怒都有其理由。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当班职员,都习惯了在早晨上班的时候躲会儿懒。“等电脑开机”是个很不错的理由,至少可以得到十分钟的空闲。当然实际开机时间用不了那么久,可闲散的大脑需要冠冕堂皇的借口。
    再说了,我又没卖给银行,每月工资就那么点儿,每天要坐在柜台前忙忙碌碌,别说是十分钟,哪怕能拖延一分钟也是好的。
    值班经理对这些猫腻不是不清楚,但李义涛与自己毕竟是同事,何况大清早就来办理业务的储户极少,通常要九点半以后才会逐渐有人。洪翰林是个特例,按照正常的工作流程,储户在atm机上存不进钱的事儿时有发生,每次遇到这种状况,她都会带着储户到柜台上用旧钞换新钞。
    值班经理今年四十多岁了。她有个上初中的女儿。国家现在提倡素质教育,德智体全面发展。偏偏女儿很胖,上初二的人,体重已经超过七十公斤。现在学校放寒假,女儿贪玩,晚上不睡早上不起,每天看连续剧玩手机弄到半夜十二点多才上1床,第二天不睡到十点多太阳晒屁股绝不起来。刚放假那几天,本想着孩子辛苦学习那么久,偶尔放松几天也就罢了。没想到她天天如此,当妈的不由得怒从心起。
    今天早上,值班经理把蒙头大睡的女儿从被窝里拉起来,母女俩大吵了一架。丈夫忙着上班,早早就出了门。看着比猪还胖的女儿站在床上跳着与自己正面叫嚣,值班经理忽然觉得生活无限疲惫,她反手给了女儿一记耳光,转身拿起拎包,出门上班。
    任何人遇到这种事,心情都会变得很糟。
    机器上存不进钱,你不会来柜台上换一下吗?
    当班的职员偷懒,可对于储户换钞的要求,他们都会在第一时间予以满足。
    看着低头沉默的值班经理,洪翰林越发得意,声音也更大了:“我不是不会写字,我就是要好好气气你们这些上班不干正事的人。我就是不愿意用机器,你能把我怎么样?我就是要你们给我人工办理,不满足我的要求,我就给你们拖着,反正后面的人一个都别想靠前。上午不行就拖到下午,下午不行就拖到明天,看谁耗得过谁!”
    听到这里,虎平涛和马文山下意识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脸上的阴郁和愤懑。
    这事儿闹得是一波三折。
    起初,感觉洪翰林是故意惹事。
    后来,觉得他占理,是银行这边不作为。
    现在又反过来了,洪翰林这行为已经超出了正常维权范围,变成了泄私愤,扰乱公共秩序。
    可要具体说个一二三,分清各人问题,还真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
    虎平涛将身体往前探出,耐心劝说洪翰林:“您都这岁数了,经历多,见识广,没必要为了这点鸡毛蒜皮的事情生气发火。”
    马文山也在旁边劝着:“在银行工作也不容易,你看看从我们进来到现在,前前后后也就是二十多分钟,外面大厅里等着办业务的人就有三、四十个。就按每人五分钟算吧,也得好几个小时,所以人家让你去机器上存钱也没错。”
    “还有你们。”马文山转过身,指着值班经理和李义涛:“人家来银行存钱,这是你们的正常业务范围。你们心里那点儿想法我就不说了,咱们将心比心,换位思考一下,要换了你们处在他的位置,你们会怎么想?”
    李义涛把头扭到一边,黑着脸不说话。
    值班经理毕竟是过来人,她叹了口气,面露苦笑,对洪翰林欠了欠身,低声道:“对不起,这是我们的工作失误,请您原谅。”
    她不想事态扩大化,何况警察也在场,如果这事到此为止,那就是最好的结果。
    见状,洪翰林越发得意,就差没把“傲慢”两个字以实质化方式,赤果果雕刻在脸上。
    “嘴上说说就行了?口头道歉有什么用?”他仍然高声咆哮:“我这一上午的什么都做不了,光呆在银行陪你耗时间。你们说,这该怎么办?”
    李义涛一听,顿时急了:“你这人怎么不讲理啊?我们经理都赔礼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
    洪翰林怒视着他:“我给你一巴掌,再说声对不起,你愿意吗?”
    虎平涛在旁边实在听不下去了,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两人中间,转身面对着洪翰林,神情严肃:“你这样说就不对了。既然你要讲理,那我就跟你好好算算。之前你说你不会好好写字,刚才你又说你是故意的。这前前后后在柜台上耽误了半个多钟头,你后面的人谁也办不了业务。我就问你,你的时间是钱,那别人的时间就不是钱了?”
    洪翰林心中暗叫了一声不妙。他强作镇定,仍然怒声厉色,装模作样:“我就没说过这种话。我从小学四年级就开始练草书,早就习惯了,改不了。”
    虎平涛神色如常:“习惯不习惯的可不是你说了算。你有单位,有家人,还有各种各样的社会关系。我们会一点一点的查,你总有必须签字的时候。比如每个月领工资或者退休金,医保买药,身份认证什么的……你用草书签了试试?”
    “只要查到一例,我就有理由认定你现在的行为属于扰乱社会治安。”
    看着神情自若的虎平涛,洪翰林的气焰顿时萎顿了一大截,可他嘴上仍不肯认输:“你去查啊!我就不相信你能把我怎么样!”
    “你以为我没有证据?”虎平涛微笑着指了一下马文山手中的执法记录仪:“从这个房间,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录了下来。我们警察处理纠纷是要讲证据的。要不要我现在回放给你看看,这样做有助于强化你的记忆。”
    洪翰林心中越来越虚,他用力咬咬牙:“就算我说过又怎么样?都说了今天这事是我占理,他们都赔礼道歉了,我……我没错。”
    虎平涛目光微凝:“你是没错,可你后来的行为已经妨碍了银行的正常秩序。”
    马文山道:“做人不能无理取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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