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成栋欣赏地看着他:“年轻人,诚实是一种美德。呵呵,别介意,我其实是随便说说,今天是我请你吃饭,而不是你请我。”
    虎平涛张大嘴,满脸惊讶,期期艾艾地问:“……可是……您……之前不是说……赌注……”
    “那是我跟你开的玩笑。”阮成栋把菜单递给侍者,身子后仰,靠在沙发上,朗声笑道:“你是我的同乡,光是这个理由,就足够让我请你这顿饭了。”
    虎平涛面露感激,心里却充满了警惕。
    一直想要找机会接近阮成栋,却没想到他自己主动送上门?
    难道是自己露出了某种破绽?
    还是计划有变,从暹罗人和缅国人那边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支持?
    虽说是三国协同的计划,可是缅国人……无论办事效率还是对于毒品的态度,他们永远都是那么的模棱两可,令人无法猜测。
    简单来说,一句话————缅国高层对毒品这玩意儿深恶痛绝,可对于缅国军队的地方掌权者,毒品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摇钱树。
    阮成栋主动邀请自己吃饭,难道是来自暹罗人的助攻?
    虎平涛百思不得其解,侍者已经开始上菜。
    安南菜看起来很清爽,做法也较为精致。口味偏酸辣,烹调的时候注重菜品原味。
    这家店的招牌菜是春卷,侍者端上来的有蒸、炸两种。蒸是传统做法:将大米捣成米浆,用勺子浇在下面注水沸腾的屉锅上,用特制的小木推将米浆转开,辅以高温蒸汽,米浆在短短几秒钟内蒸熟,变成半透明的薄饼状固体。
    滇南米线的做法跟这个很相似,卷粉其实就是比这个更厚,韧性更好的春卷皮。
    虎平涛往自己的碟子里倒了一点鱼露,又加了点盐,他用筷子搅了搅,将筷子头塞进嘴里,飞快一吮,感觉味道还可以,用筷子夹起一条裹好的春卷,蘸着鱼露津津有味吃了起来。
    春卷里裹着剁碎的香菇,还有切成细丝的鸡肉,黄瓜丝、木耳、生菜夹杂在一起,加上鱼露特有的咸腥,混合在一起,在舌尖上弥漫开特殊的鲜甜。
    虎平涛的动作很粗鲁,当然也可能是饿了,不等第一条春卷下肚,他就迫不及待夹起第二条,同时伸出左手,从另一个盘子里拿起油炸春卷,装进自己的盘子。
    油炸的春卷皮要干一些,也更薄。这家店的炸春卷经过改良,以牛肉做馅,混合切细的红、白萝卜丝,再加上少许切碎的猪油渣和扎猪皮,鲜嫩中夹杂着酥脆,却不同于裹在外面的春卷皮,内外相辅,口感十足。
    看着正在大口吞咽食物的虎平涛,阮成栋微微地笑了。
    某种意义上,春卷算是安南的国菜。这些年,接受并喜欢的人也越来越多。然而区区一道菜,无论做法还是吃法,不同的地方都有讲究。
    阮成栋一直在观察虎平涛。
    除了那天在赌场与中年荷官起纠纷,无意中说了那句“滴咩”,他还从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出了更多的东西。
    安南菜必配的调味品是鱼露。很多人对鱼露无法接受,也有很多人对鱼露爱到极致。有句话说的好:没有鱼露的安南菜,就没有灵魂。
    这同样适用于印度菜与咖喱。
    鱼露本身就有咸味,制作过程中必须加入一定比例的盐。安南春卷的正常吃法,通常是先蘸鱼露,味蕾判断咸淡,然后选择是否添加别的佐料。
    虎平涛却偏偏反过来,把加盐的步骤放在前面。
    阮成栋是海阳省维仙县利染乡人。
    只有真正的利染人才会这样做。
    之前的骂人话“滴咩”,再加上现在的春卷吃法,足以让阮成栋确定虎平涛是自己的同乡,而且还是关系很近的那种。
    侍者端上来一盘甘蔗虾。
    虎平涛仿佛没看见,只顾着大口咀嚼春卷。
    阮成栋面带笑意,抬手指了一下盘子里的虾:“来点儿这个,家乡菜。”
    虎平涛想都不想就摇头,他嘴里塞满了食物,含含糊糊地说:“这个不好吃……是臭的。”
    阮成栋微微一怔,随即身子后仰,“哈哈”大笑起来。
    这是典型的利染人回答。
    安南国有着漫长的海岸线,海产品丰富,鱼虾捕捞量极大。但利染是山区,距离海边很远。加之安南国地形特殊,很多地方不通公路,尤其是利染那个地方,进出只有一条狭窄的山路,也就谈不上什么商品贸易。
    很多年前,阮成栋还在安南国防军中任职的时候,利染就是个穷地方。利染人对鱼虾并不陌生,大多吃到咸鱼和干虾,极少尝到鲜货。
    近年来,安南与强大的北方邻国休战,双方因社会体制达成协议,和平共处。在这样的基础上,安南全力推出国内旅游市场,甘蔗虾在游客当中的名气也越来越大。
    其实在安南本地人看来,甘蔗虾是典型的穷人菜。以前出海打渔的人回来,整条的大鱼,鲜活乱蹦的大虾,都能卖个好价钱。然而船舱底部总会剩下一些死掉的小鱼小虾,只能以最低价处理,于是小商贩们就动起了脑筋,把这些没人要的剩货买回来,剔掉坚硬的鱼骨、虾壳,把虾肉鱼肉捣烂了做成糊状,裹在竹枝上,做成一条虾的形状,大火油炸。
    这种吃法在当时颇为新鲜,表面撒上各种佐料,掩盖了腐烂鱼虾的臭味,闻起来倒也香气扑鼻。
    安南各地到处都有操持甘蔗虾生意的小贩,阮成栋对此很熟悉。为了吸引游客,也为了货品的卖相更好,插在虾肉糊里的竹条换成了甘蔗枝,再加上安南政府的大力宣传,这道穷人菜摇身变成了国菜,还生拉硬套与法国人统治时期扯上了关系,表面撒点儿面包糠,配上沙拉酱,就成了妥妥的西餐。
    如果不是安南人,也不是利染本地人,根本不可能说出“臭的”这种评语。
    侍者送上一盘香茅草烤鸡,虎平涛不由得双眼放光,他想也不想就伸手抓住鸡腿,却忽然发现阮成栋和两名保镖都没有说话,在沉默中注视自己,顿时觉得很不好意思,连忙把手缩回来,带着脸上的讪笑,慢慢用餐巾擦着,又忍不住把右手食指塞进嘴里,舔了一下沾在那里的酱汁。
    阮成栋笑道:“吃吧!都是自己人,别那么拘束。”
    说着,他把那盘烤鸡往虎平涛的方向推过去,顺便做了个鼓励的眼神。
    虎平涛咽了一下口水,有些跃跃欲试,脸上也同时显出迟疑的神情。
    “阮先生,您找我有事?”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想法。只要不是傻瓜,都能看出对方的招揽意味。
    联系前后,这顿饭不会白请。
    阮成栋的笑容很温和,也有着丰富的感慨和怀旧成分:“我是安南人,很多年没回去了。能在这里遇到你,也是一种缘分。”
    虎平涛的表情看起来很憨厚,老实巴交:“我是前年来到缅国,之前在仰光,通过亲戚介绍才来到这里。我就想赚点儿钱,回家讨个老婆好好过日子。”
    这是很多安南农民的代表性思维。
    阮成栋一直在注视他:“有喜欢的人吗?”
    虎平涛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有。”
    阮成栋暗自摇摇头,忍不住在心里泛起一丝嘲讽,叹了口气,问:“她知道你来这边打工?”
    “知道。”虎平涛黝黑的皮肤表面泛着油光,他说起这个就很兴奋:“我在努力攒钱,好好干几年,回去就能结婚了。”
    阮成栋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口口声声要等着自己回去的女人。如果不是休假回家的时候,发现她与别的男人睡在一起,自己也不会选择叛逃,跟随武清程前往边境自立山头这条路。
    在家里等你的女人,有几个能耐得住寂寞?
    “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阮成栋目光变得更加温和。
    “只有我父亲和妹妹。”虎平涛根据之前的计划安排作出回答,他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我每个月都要给家里寄钱。如果放在身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我花掉了。”
    第一百三一节 来帮我
    男人都攒不下钱。
    阮成栋笑着问:“有没有兴趣过来帮我?”
    虎平涛没有立刻做出决定。他小心翼翼地问:“阮先生,您做的是什么生意?”
    “用中国人的话说,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生意。”阮成栋没有解释,他神情平静:“但有个好处,收入很高,至少是你字赌场里的十倍。”
    虎平涛不由得瞪大双眼,嘴巴也微微张开。
    “……十……十倍?”他艰难地吐出这个词。
    “也许二十倍,甚至更多。”阮成栋觉得已经牢牢抓住了虎平涛的心,也就是这个叫做“陈军明”年轻同乡的想法:“阿明,我们都是安南人。说实话,要不是为了钱,谁愿意背井离乡来到这个地方?我虽然与你认识时间不长,但我看你为人很实在,能帮就帮,互相合作嘛!”
    说着,阮成栋装作不经意地问:“我看你在赌场里发牌的动作,还有平时走路,以前在国内的时候,应该当过兵吧?”
    虎平涛佯装懵懂,点点头:“我当过民兵。”
    阮成栋拿出烟盒,扔了一支给虎平涛:“只是民兵,没有参军?”
    “参军一去就是好几年,能不能回来也不好说。”虎平涛的回答顺理成章:“我不知道阿霞能不能等那么久……再说了,参军挣不到多少钱,没意思。”
    这不是阮成栋的关注点。他用打火机点燃香烟,示意坐在侧面的保镖给虎平涛点烟,饶有兴趣地问:“你当民兵的时候,用的都是什么枪?”
    “老ak。”虎平涛想也不想张口回答,同时还用手比划着:“就是带刺刀的那种。”
    安南军队主要装备俄制ak—47,同时大量仿制北方邻国的56式冲锋枪(中国版ak—47),在此基础上,开发了一系列枪族。尽管ak系列枪械火力猛,但精度和射击模式选择都很难满足战斗需要,再加上这些老款枪械保养越来越难,也被迫开始了新枪设计与生产。
    淘汰下来的老旧武器,成为了庞大后备役,也就是国内民兵系统的日常训练用枪。
    阮成栋仍然面带微笑,一边抽烟一边问:“你喜欢用哪种手枪?”
    “我只用过k54。”虎平涛的表情有些腼腆,也带着几分年轻人特有的炫耀:“我当过民兵队长,只有队长才能使用手枪。”
    k54是安南人的叫法,其实就是北方邻国曾大量装备过的“54式”。虽然安南后来在54式基础上仿制出k14手枪,但数量太少,与旧款武器无法形成比例。
    在国内接受特训的时候,无论枪械还是模仿安南人的生活习惯,都必须把纸面资料的每一个字牢牢背下来,并且尽快形成现实中的本能反应。
    警校有专用的安南型ak和k54,虎平涛用这两款枪打过上千发子弹。目的,就是为了熟悉和体验。
    阮成栋用力吸了一大口烟,烟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燃烧后缩。他似乎是过足了尼古丁瘾,把剩下的烟架在烟灰缸卡口上,对坐在左侧的保镖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点点头,打开斜挎在身上的皮包,拿出厚厚一摞钞票,摆在桌上。
    是北方邻国的最大票面红钞,目测厚度,约为五万。
    “愿意跟着我一起干,就把钱收下。”阮成栋的笑容温和又自然:“阿明,你在赌场的工作很辛苦,恐怕半年都赚不到这么多钱。”
    虎平涛明显心动了。
    他脸上的肌肉在扭曲,眼角猛然抽搐了好几下,本能地朝着那摞钞票伸手,却在中途停了下来。
    “……阮成栋,这……这是一个月的薪水吗?”这是虎平涛目前最关心的问题。
    阮成栋笑着摇摇头:“准确地说,应该是两个月,或者三个月。但只要好好干,我保证你每个月都能拿到这么多。呵呵……我从不硬性规定每个月的薪水,我只看你的成绩。每次生意都有分红,那可要比薪水多得多。”
    虎平涛是个执着的人,他迫切想要知道问题的答案:“一次分红有多少钱?”
    坐在侧面的保镖咳嗽了一下:“我上次拿到的分红,有五万多。”
    虎平涛的眼睛亮了一下:“人1民1币?”
    保镖讥讽地笑笑:“美元。”
    虎平涛猛然颤抖了一下,眼里透出前所未有的强烈渴望,同时夹杂着难以言喻的畏惧。
    他思考片刻,将右手举至唇边,做了个吸烟的动作,问:“阮先生,您做的是这种生意吗?”
    阮成栋笑了:“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如果你愿意,这些钱就是你的。”
    虎平涛艰难地咽了一下发干的喉咙,仿佛做出了人生中判定生死的决定。
    他伸手拿起那摞钞票,带着说不出的快感和强烈占有欲望,紧紧握在手中,装进衣服口袋……也许是觉得不放心,他系上纽扣,还用手在表面按了几下。
    见状,两名保镖目光开始变得柔和,不似之前那么生硬,其中的敌意也消失大半,变成似有似无的戒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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