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援朝年轻的时候就是个狠人。他目光一厉,用力挣扎,偏过头怒视着虎平涛:“老子可不是吓大的。就算你报警,警察来了又能把我怎么样?我今年七十二岁,进去了我就说身体不好,警察敢动我一根指头试试?还有你,赶紧把手放开,否则我要是犯了心脏病,从今天开始,你就得给我养老送终。”
    何蕊实在听不下去了,抬手指着张援朝,气得连胳膊都在颤抖:“你……你怎么能这样?”
    围观者的立场彻底反转。
    “这老头真他吗的不要脸,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换了我是他女儿也不愿意给钱。这哪儿是老人啊,就一条癞皮狗,而且还是那种脑子坏掉的狗。”
    “支持打电话报警。这老头实在不讲理,也的确抢了人家的收银机。我今天不走了,就要看看警察对这事儿到底怎么处理。那个……老板娘,等会儿我给你作证,我亲眼看见了这老头当众抢劫。”
    “就是,他的确抢了人家东西。算算收银机里有多少钱,三千以上就能立案,足够把他送进去关好几年了。”
    张援朝看似强硬,实际上是个软蛋。来自周围如浪潮般的各种议论把他吓得胆颤心惊,脸色发白,连挣扎都忘记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虎平涛看了一眼打完电话放下手机的苏小琳,视线转移到张援朝身上,弯下腰,凑近对方耳边,发出极为低沉,恶意满满的凶狠话语。
    “你不是有心脏病,要我给你养老送终吗?你以为这种事情是最好的借口和依仗,这样就能白吃白喝?养老……嘿嘿嘿嘿,行啊!你总有落单的时候,我找个地方打断你的手脚,挑断你的手筋脚筋,让你永远躺在地上,生活不能自理。”
    “我没说错,就是让你躺在地上。在床上睡觉这种事情你想都不要想。反正你都说了,我得给你养老,具体给你什么样的待遇,也是我说了算。把你扔猪圈里,吃猪食喂泔水是养,待在家里有人伺候着也是养。你以为死皮赖脸耍流氓,别人就拿你没办法?”
    “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清自己去。你算算你还有几天活头?让人生不如死的法子,我有很多。感兴趣的话我可以让你试试。实话告诉你,像你这种碰瓷耍赖的人,我见多了。别以为这是你女儿开的店,你就能为所欲为。你算老几啊!看看周围这些人,再听听他们说的话,谁会站在你那边?”
    换在以前,虎平涛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这些话。
    毕竟他是警察。
    “北方共和军”是真正的杀人魔窟,“昌达经贸有限公司”是大型犯罪集团。虎平涛出生入死,辗转于各色人等之间,应对手腕灵活……不要说是区区一个张援朝,就算比这凶狠十倍的狠角色,在他看来也不算什么。
    “……我……我不要钱了。”
    张援朝被吓住了。
    前所未有的恐惧在身体里弥漫。七十多年的人生经历,他见过太多的人。眼前这个冷酷严肃的年轻人让他有种说不出的畏惧。尤其是从他嘴里说出的那些话,嘲讽夹杂着冷漠,在风轻云淡中释放出鄙夷。就像一头拥有绝对力量与控制的猛虎,用爪子牢牢按住自己这只老鼠,肆意玩弄,面对自己叫嚣着“我有几百万兄弟”的口头威胁,毫不在意,随时可以一巴掌将自己活活拍死。
    他结结巴巴地说:“让我走……我现在就走。”
    “你已经走不掉了!”虎平涛直起身子,声若洪钟,就是为了让所有围观者都能听见:“你寻衅滋事,当众抢劫,用语言恶意侮辱他人,故意扰乱公共秩序。你自己算算,这触犯了多少条治安管理法规?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今天这事儿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以为这样就能一走了之?老老实实给我站在这儿等警察过来,做完笔录去派出所,等待处理。”
    张援朝一听,后背上顿时冷汗淋漓。他年轻的时候就进过派出所,很清楚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他又一次开始挣扎,拼命扭动身子,想要从虎平涛钢铁般坚硬的手指里挣开:“你放手……放开我……我骨头都快被你捏断了。”
    “那正好!”虎平涛冷冷地说:“反正你赖着我要养老,断了就断了,一了百了。”
    张援朝一听,气得差点儿没昏过去。
    他大口喘着粗气,转头怒视着站在对面的何蕊:“今天算你运气好,老子不要你的钱了。赶紧跟他说说,把我放开。”
    何蕊有些犹豫,虽然愤怒,却更多的偏向于张援朝。不是因为亲情或者惧怕,纯粹只是为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见状,苏小琳连忙走过去,认真劝道:“我都已经报警了,警察正在过来的路上。”
    何蕊很为难:“……我看还是算了吧,也没闹出什么大事,何况……”
    虎平涛揪住张援朝,就像抓住一只小鸡,大步走到何蕊面前。
    “你为他着想,他却从未替你想过。”虎平涛发出不屑一顾的冷笑:“你很清楚,他根本没把你当做女儿。对九岁的孩子就能说出那种话,哪个父亲会这样做?俗话说得好:恶人还得恶人磨。今天是我在,他不敢闹,也没法闹。可明天呢?还有后天,接着就是大后天……你是好心,每个月给他两千块生活费。他这种人就是个无底洞,拿了两千就想要四千,接下来还想要更多。”
    “刚才你也看见了,不给钱他就要抢收银机。以后遇到类似的事情你同样也要报警。这就是长在身上的一个恶疮,早治早好,一直拖下去,那就是久症成恶疾。”
    “国家法律是公平的,无论抢劫还是盗窃,三千块就能立案。无论到时候怎么判,对他来说都是个教训。”
    何蕊没有继续坚持。
    她陷入了沉默,等同于默许。
    警察很快赶到现场,做了笔录,带走了张援朝。
    ……
    被这么一闹,很多客人都没心思继续吃饭。
    何蕊在经营方面很有一套。她吩咐厨房给每桌客人送上一个免费果盘,声称为了表示歉意,所有消费打八折。
    对虎平涛和苏小琳这一桌,她亲自端着果盘送过来。
    苏小琳拉着她坐在身边,笑道:“想开点儿,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你爸要是再来找你的麻烦,就给我打电话,我带我老公来帮你。”
    何蕊抬手拢了拢凌乱的头发,苦笑道:“不是我心肠狠,而是他以前做的那些事……他以前在单位上管仓库,当时是个颇有油水的位置。他很花心,结婚才一个多月,就在外面找了情人。我妈生我哥的时候,坐月子,想喝鸡汤,找他要钱。张援朝一分不给,还说单位上效益不好,连工资都发布出来。”
    “后来我妈才知道,他在外面给情人买各种礼物,半个月就花了五千多。”
    “他跟我妈结婚那么多年,就给我妈买过两件衣服,加起来还不到一百块。我和我哥从小就没穿过新衣服,都是捡亲戚家里孩子的旧衣服。我妈拿回来,拆开了改……你能想象吗,我和我哥上学时候买作业本的钱,都是我妈带着我们走街串巷收破烂换来的。”
    “过年,他给我和我哥每人一角的压岁钱。还恬不知耻的说:家里穷,要记得这是我给你们的。以后长大了,一定要孝顺。”
    “他带着情人上街,手挽手,被我和我妈看见。你知道他是怎么说的吗?当着所有人,他竟然说那是他妹妹。”
    “张援朝家里就他一个独儿子。”
    “他白天在外面挥金如土,浪荡潇洒,晚上回到家里就开始喝酒。喝醉了就打人,我妈、我哥,还有我都被打过。左邻右舍都来劝过,根本没用。”
    “这种日子实在没法过,我妈咬咬牙,铁了心要跟他离婚。”
    “张援朝是厄运源头。我妈和他离婚后,我们开始过上了好日子。她收破烂赚了点钱,转行做了小生意。我和我哥学习成绩都不错,后来考上大学。为了陪着我们,我妈离开县城来到省城,辛辛苦苦很多年,买了两套房子。我哥大学毕业后进了一家外企,现在名下有三套房和一辆车。”
    “因为张援朝的缘故,我对结婚这事儿一直很抗拒。琳琳,不怕你笑话我,你知道我不缺钱,无论以前的咖啡馆,还是现在的火锅店,一年下来我都有几十万的利润。追我的男人也多,可我真的很害怕。不是我对自己没信心,而是我怕遇到一个像张援朝那样的混蛋。”
    “我一直以为我妈和他离婚,就跟他再也没有瓜葛。没想到去年他竟然找上门,说是要跟我妈复婚。”
    “当时我哥就炸了,说什么也不答应。我妈根本不想搭理他,张援朝却死皮赖脸坐在家门口不肯离开。后来打电话叫来小区物管才把他撵走。”
    “他老了,手里没钱了,以前单位零二年的时候就宣布破产,他被买断工龄,其实就是下岗。靠着那笔钱,他很是风流快活了一阵子。后来钱花光了,那些女人也就不再跟着他鬼混。”
    “他家里人很坏。他哥,他嫂,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亲戚,都给他出主意,让他到省城来找我们。就算我妈不认他这个前夫,我和我哥也必须认他这个父亲。”
    第一百九四节 奖励
    “哈哈哈哈,觉得无法理解对不对?你们肯定在想,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无耻的人?而且不是一个,是一堆。”
    “我哥曾经想杀了他……不仅仅只是想法,而是已经实施了一部分的计划。那是上初二的时候,学校里要求买校服,家里实在没钱,我哥咬咬牙,找到张援朝,觉得毕竟是他儿子,找他要一套衣服钱也不算过分。张援朝当时搂着一个女的,把我哥狠狠羞辱了一顿,说已经离婚了,要钱就去找我妈,反正他就算死了也不会给我哥一分。”
    “这就是当爹的对亲生儿子说的话。他成千上万的花在情人身上,却连我哥一套校服的钱都不肯给。等过了年学校放假,我哥弄了把刀,买了长途车票,准备回去以后,把张援朝堵在屋子里,先割断他的喉咙,再一刀一刀割他的肉。”
    “我哥最终还是忍住了。他后来跟我说:不值得把生命和前途浪费在张援朝这种人身上。他现在就是个花天酒地的废物,老了以后更是个没人要的废物。看着他起高楼,看着他楼塌了。只要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学业有成,以后就有出息。到时候,张援朝会跪下来求我们。”
    “我哥看事情很准。”
    “第二天张援朝又来家里闹,被我哥抡起拳头打出去。他打不过我哥,看见我哥从厨房抄起菜刀,不敢惹,吓跑了。”
    “又过了几天,我叔和我爷爷来了。他们劝我妈复婚,说张援朝在家里没人管,没有养老金,日子难熬,非常可怜。我爷爷当时还抓着我的手,苦苦哀求,说一定要我管张援朝,他毕竟是我爸。”
    “很滑稽不是吗?他们也不想想,没有前因就没有后果。张援朝当年不把我们当人,老了以后却要我们做儿女的孝顺……哪有这种道理?”
    苏小琳不解地问:“既然你都这么想了,为什么要给他钱?”
    何蕊自嘲地笑了一下:“可能我是个女的吧!耳朵根子软,家里亲戚在我妈和我哥那边讨不着好,就转过来围着我,一个个劝说。这听多了,想法也就变了。我上学的时候就喜欢古文,现在时间多了,就经常在网上找这方面的书看。前段时间我加了个群,是专门教“女诫”的。我觉得还不错,对伦理孝道什么的解释也很清楚……总而言之,我后来跟张援朝谈了一次,答应每个月给他两千块钱。”
    “女诫?”苏小琳睁大眼睛,觉得不可思议:“我以前在我爸书房里看过,通篇都是三从四德。什么夫死从子,乱七八糟的,简直就是精神病患者居家必备的生活指南……花花,别说我没告诉你,这都什么年代了,你居然还相信这个?”
    闺蜜之间称呼都很亲昵,“花花”是苏小琳给何蕊起的绰号。
    何蕊神情有些尴尬:“后来我也发现了,那个群里讲的东西不合时宜。我后来退了。只是给张援朝生活费这事我没声张,我妈和我哥都不知道。”
    虎平涛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认真地说:“你是好心,可别人不这么想。孝顺父母赡养老人天经地义,这是好事,可也得具体对什么人。既然你和你父亲之间是这种状况,就应该与你的家人商量,或者找街道办事处和社区介入,帮助你们处理。两千块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可是看之前的情形,你父亲过来找你要钱,还在公开场合吵闹,这显然不是第一次了。”
    何蕊低着头,疲惫中透出深深的苦涩:“我实在是没办法。他每次来张口就要五百块,不给就赖着不走。我这儿得做生意,客人看多了就觉得气氛不好,对我也有意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只能把他打发走。没想到他变本加厉,要的一次比一次多,今天开口就是两千。”
    虎平涛朗声道:“这样吧,派出所那边我认识,街道办我也熟悉。今天时间晚了,明天你约上家里人,到派出所去一趟,社区那边我帮你约。先走民事纠纷的正常解决途径,如果你爸是个识相的,每个月两千块,你和你哥一人负担一半,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可如果他蛮不讲理,找你们要更多,还纠集家族势力找你们的麻烦,那事情性质就变了。”
    “到时候该立案就立案,直接起诉他,关进去,自然有人收拾他。”
    何蕊抬起头,满脸都是感激的神情:“谢谢!”
    ……
    翌日,省厅。
    小会议室里坐着六个人,都是厅里的领导,冉红军主持会议。
    他习惯性地咳嗽着清了一下嗓子:“今天召集大家,主要是对今年的工作做个小结。另外还有个事儿,滨海那边的案子已经破了,郭凯盛今天一早就给我打来电话,对我们给予的帮助表示感谢。”
    说着,冉红军转向坐在侧面的熊杰,笑道:“今天把你叫过来,也是因为这件事。毕竟虎平涛是你一手提拔起来的。这个年轻人很优秀,他的情况你最清楚……这样,你给大家做个介绍,把他的情况简单说一下。”
    熊杰连忙点头,向其他与会者说了一遍。
    执行任务期间,很多信息是保密的。就算是省厅领导,分管项目之外的事情也必须严守机密,不该知道的就不问。
    任务结束,部分信息就可以公开,“虎平涛”这个名字也得以浮出水面。
    听完熊杰的介绍,副厅长魏志超有些动容:“前些年,“北方治安军”与暹罗、缅国达成和平协议的时候,我还想着这是咱们国家综合实力与政策所导致。毕竟有钱了才能让人家改头换面,老老实实接受替代种植。没想到这真正办成事儿的能人竟然就是我们滇省警察,而且还这么年轻。”
    另一位副厅长邹群也频频点头:“滨海那个案子我知道,影响非常恶劣。上次老冉跟我提过,说是滨海借了我们的人过去帮忙。倒不是说他们没有自己的刑侦人才,而是因为我们这边的同志有语言天赋,会多种外语,尤其是缅语和安南语。”
    熊杰笑着补充:“虎平涛会的不光是这两门外语,他还精通英语和法语。”
    邹群眼里透出一丝惊讶:“这种复合型人才是我们最需要的……等等,我记得这个虎平涛好像很年轻是吧?”
    冉红军道:“是的,他还不到三十岁。”
    邹群越发感到惊奇:“这是好事儿啊!上面一直要求我们大力任用年轻干部,虎平涛就符合条件啊!”
    冉红军笑着说:“今天找你们过来开会,就是为了讨论对他的奖励,再看看是否可以破格晋升。”
    “奖励我没意见。”邹群认真地说:“这做事的人,就该有好处。以前吃大锅饭,你有我有大家有,真正做事的人反倒成了傻瓜。事业单位一直有句话:干成苕婆,闲成劳模。努力干活的人非但得不到好处,还被看做白痴。整天游手好闲的那种反倒可以评优评先。”
    “为什么?就因为多干多错,不干不错。”
    “这凭什么啊?这种风气要不得!远的就不提了,就说咱们公安系统,机关和派出所。下面干基层的同志那是真忙,真累。他们加班别说是九九六了,整天二十四小时也没得休息。可来自各方面的投诉一直不停,无论干好干坏都有。反过来,待在机关里的就没这些问题。可到了年终评比,机关每次都能排在前面,下面的同志不是扣分就是扣奖金,这能公平吗?”
    魏志超深有感触地说:“所以我们要改制,要让真正能做事,愿意做事,尤其是任劳任怨的那些同志推上来。”
    邹群点点头:“这个虎平涛很不错,前后两次潜伏,都是出生入死。这次帮着滨海的兄弟单位破了大案,给个一等功,我没意见。”
    冉红军的笑容有些纠结:“现在的问题不光是评功受奖。虎平涛很优秀,这次任务表现突出,滨海那边直接给他们省厅提出要求,想要把虎平涛调过去……这不,郭凯盛今天早上打电话,主要也是这个意思。至于感谢嘛……那都是其次,场面话。”
    魏志超与邹群愣了一下,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笑起来。
    “这个老郭,死性不改,属泥鳅的,见好处就上,瞄准了我们的人,想挖咱们的墙角,哪有这么好的事情。”魏志超摇头笑道:“你应该直接拒绝他,这根本就不可能嘛!”
    邹群也点头附和:“咱们辛辛苦苦培养的人才,凭什么要给他?滨海需要人,我们滇省的需求比他们大多了。这西南边境几千公里,没人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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