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平涛认真地问:“于是你们就去了?”
    孟辉点了下头:“我们很熟悉大厂村的商业街,具体说的是哪家麻将馆也很清楚。那人说怕被人看见,事后找他报复,要先走。我和王队没多想,就同意了。”
    这样的操作并不违规。警方要保护举报人,而且抓赌需要证据,不是某人随口说说就能当真。只要有了情报和线索,下一步肯定是前往麻将馆,展开例行检查。
    廖秋问:“举报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王浩坤回答:“他叫张立根,也是三山村的人。”
    说着,王浩坤走到办公室门口,朝着位于一楼的审讯室方向指了一下:“他现在下面做笔录,我跟张春良说了,看着他,别让他走。”
    廖秋问:“你觉得张立根有问题?”
    王浩坤转身回到屋里,认真地说:“他告诉我们麻将馆有人赌博,玩现金。然后他自己先走,让我们去查。我和小孟进了巷子,就几十米的距离,但视线被墙挡着,必须绕过去才能看到麻将馆。我们刚走到路口,就听见里面有人喊:警察来了。”
    廖秋迅速在脑海里编织出完整的流程画面,问:“谁喊的?”
    “张立根。”孟辉气鼓鼓地说:“我能听出是他的声音。”
    虎平涛走到办公桌前,拿了纸和笔,递给孟辉:“麻烦画一下当时的路线图给我看看。”
    孟辉很快在纸上画出商业街和巷子的位置。其实很简单,就是一个直角的“之”字。
    虎平涛指着巷子中间折来折去的那段路,问:“从这里到巷口有多远。”
    孟辉略一回忆:“大概二十米,最多不超过二十五米。”
    虎平涛又问:“走到巷口,能看见麻将馆的招牌吗?”
    “那里没有招牌,只有一扇门。”孟辉回答:“不过老板在门头上装了一个折叠的遮阳板,很显眼,出了巷口就能看见。”
    “巷口到麻将馆大门有多远?”
    “十米左右。”
    虎平涛双臂抱在胸前,右手轻轻抚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也就是说,张立根在你们之前跑进去,喊了那声“警察来了”?”
    王浩坤愤怒地点点头:“他是故意的。我们被骗进去,还没走到麻将馆门口,里面的人就“呼啦”一下冲出来。我和小孟当时就懵了,下意识的走过去,被他们围住,口口声声说死了人,要我们负责。”
    虎平涛看了一眼孟辉插在左肩上的执法记录仪,抬手指着问:“当时开着这个吗?”
    孟辉点点头:“开着。按照要求,我们现在日常巡逻都要开机。”
    李建斌解释:“廖所走了以后,上面发了一批新的设备。执法记录仪的蓄电问题暂时无法解决,就给每个小组安排了两套。他们平时身上带一套,另一套放在所里充电。日常巡逻路线平均三小时一个来回,刚好换上新的,把旧的插上接口充电。”
    孟辉道:“那些人简直疯了,上来就扯衣服拉人。还好王哥见势不妙拦住他们让我跑出去打电话,否则记录仪很可能被弄坏了。”
    廖秋说话速度极快:“把现场拍摄的画面放出来看看。”
    视频直接跳到在街口遇到张立根的那段开始。
    拍到了他清晰的面孔,记录了他说过的每一个字。
    的确是举报:“麻将馆有人赌博,你们管不管?”
    王浩坤当时回答:“当然管。”
    简单的问答过后,张立根转身离开,画面显示王浩坤和孟辉紧跟其后。但张立根跑的很快,迅速消失在他们前面的巷子转角。
    画面随之转到巷口,从屋子里传出那声响亮的“警察来了”。然后就是几个人从屋里出来,神情惊慌失措,然后是各种杂音,各种喊叫,以及更多的人。
    现场声音很乱。
    有人发出惊呼:“老郑不行了!”
    “他这是心脏病犯了,赶紧打120。”
    “打电话给他家里。”
    “他这是被警察吓到了。”
    画面里的王浩坤被十几个人围住。有人抓住他的制服,威胁着要打他;有人冲他身上吐唾沫;还有人在旁边幸灾乐祸地看着。
    也有人发声阻止:“这事儿跟警察没关系,你们不能这样。快打电话给医院,赶紧抢救。”
    但没人听。
    视频很快结束。
    虎平涛留意了一下,从事发到镜头偏移,也就是孟辉见势不妙转身跑到外面打电话给派出所请求增援,总时长六分钟十七秒。
    廖秋沉默片刻,认真地说:“这是个圈套。”
    虎平涛对此表示赞同:“王哥和小孟是被骗进去的。重点审一下张立根,基本上就清楚了。”
    李建斌有些疑惑:“这事儿的确不是我们的责任,可要说是就这样把人活活吓死,我觉得……”
    他摇摇头,没再继续往下说。
    虎平涛道:“我觉得在这种情况下,被吓死的可能性很大。人人都知道赌博违法,国家虽然不禁止打麻将,但谁都怕被抓起来。所以警察对麻将馆经营者和打麻将的人天生具有威慑力。他们表面上说是玩牌,抽屉里也没放着现金,可实际上大家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
    “按照《治安管理法》的解释,打麻将这种形式的小额民间赌博,其行为不算犯罪,但绝对违法。咱们警察天生就是违法犯罪分子的克星,赌博的人都清楚一旦被查到证据,不是罚款就是拘留。说实话他们自己也怕,可就是抵挡不了这种诱惑。”
    “当一个人突然受到意外惊吓的时候,肾上腺会分泌大量的儿茶酚胺。这是一种神经介质,包括肾上腺素和去甲肾上腺素。促使心跳突然加快,血压升高,心肌代谢的耗氧量急剧增加。这样一来,过快的血液循环就如洪水般疯狂冲击心脏,使心肌纤维撕裂,心脏出血,导致心跳骤停,致人死亡。”
    “很多案例和医学方面的病例表明,人不仅可以被突然吓死,也可以逐步受到恐吓,因为心理上无法承受而死去。”
    “郑千山的死,应该属于前者。”
    “我建议,立刻抓捕张立根,从笔录转为审讯。”
    ……
    廖秋做事从来就是雷厉风行。
    李建斌心里也窝着一团火。用他的话说:这帮该死的赌鬼搞这种花样,简直就是欺负到咱们警察头上来了。
    为了钱,很多人做事无下限。别说是医闹了,就连在商场里自己不小心摔一跤,也吵着要商场赔偿医药费。
    这次干脆闹到了派出所……
    张立根第一时间被带进了审讯室。
    与郑千山同桌打麻将的另外三个人,以及麻将馆经营者,也被单独讯问。
    张立根今年五十八岁,个子不高,偏瘦,早年没养成好习惯,身子有些佝偻,走路的时候外八字幅度很大。
    虎平涛连续几年被省厅和市局评为优秀,内部报道经常出现他的名字,再加上他本来就是耳原路派出所的老人,李建斌根本不愿意放他走,直言:小虎你帮帮忙,这个案子就交给你负责。
    走进审讯室,看着坐在对面椅子上的张立根,虎平涛提高音量,发出充满威慑力的怒吼:“张立根,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要故意捏造事实,诬陷人民警察?”
    对于不同的犯罪分子,采取不同的讯问方式。这是心理学实用化的必备技能。
    每个人的性格都不一样。懦弱、活泼、多疑、开朗、温和、自私……面对同一个问题,各人会做出不同反应。审讯也是如此,针对目标的性格,要么循循善诱,要么循序渐进,要么大开大合……总之,解决方法不同,方法也不能同一而论。
    张春良之前给张立根做笔录。他认为张立根属于性子懦弱,平时很少说话,也极少与人发生争斗的那种类型。
    从电脑里调阅的资料显示,张立根没有犯罪记录,底子很干净。
    也就是说,他以前没有因为民间纠纷进过局子,也没有报警或请求警方帮助调解的记录。
    所以虎平涛上来就采取了语言和音量双结合的讯问方式。
    对于心理防线脆弱的人,吼叫很管用,甚至可以拍桌子砸板凳,以威胁方式达到目的。
    果然,面对目露凶光,满面狰狞的虎平涛,张立根就像一只软弱无助的兔子,蜷缩在椅子上瑟瑟发抖。
    第二百三二节 审讯
    “我……我没有……”
    “我没这么做啊!”
    “你们警察不能冤枉好人。我……我真的什么也没干啊!”
    五十多岁的人不算小了,已经步入老龄化阶段。张立根年轻的时候从事体力劳动,与同龄人相比,他的外表苍老程度更高,脸上密密麻麻全是皱纹,肤色偏黑,眼睛也很浑浊。
    虎平涛注意着他脸上的情绪变化,故意发出冷笑:“你以举报赌博为借口,把我们的人骗进麻将馆……张立根,你究竟想干什么?”
    张立根仍然缩着身子,脸上满是惊恐的表情:“我没骗你们啊!他们打麻将都在玩钱,真的是在赌博。”
    虎平涛语速极快地问:“那你呢?据我所知,你也是麻将馆的常客。你每天都去那里打麻将,经常与郑千山同桌,那里所有人都认识你。呵呵……这算什么?知法犯法,自我举报?”
    张立根的小眼睛里闪过一丝狡猾目光。他扯着嗓子狡辩:“那都是以前的时候,我今天没打麻将。你们警察抓人要讲证据,我……我这是主动举报,我是在帮助你们抓坏人。”
    虎平涛笑了一下,抬起手,指着安装在办公桌正上方的监控摄像头:“你在这里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动作,都会被录下来。张立根,我就不明白了,你是三山村的人,打小就在村里,这次拆迁也有你的份儿。现在住在大厂村,以后回迁还要和村里人住在一起,你怎么敢说这种话?呵呵,说句不好听的,这叫吃里扒外。”
    “你说你们村里的人是坏蛋……”
    “信不信我把这段视频发给你们村委会,让所有人都看看?”
    张立根脸上出现了一丝惊慌,但他很快镇定下来,避开问题,可怜巴巴地说:“我说的都是实话。他们打麻将赌博,我……我真的是在帮你们啊!”
    李建斌坐在旁边,气得肺都要炸了。他张口想要怒斥,却被虎平涛抬手挡住。
    “那好,我问你,为什么要举报?呵呵,你就不怕事情泄露出去,被你们村里的人活活打死?”虎平涛不再凶神恶煞,他换了一副人畜无害的笑脸。
    张立根回答的很快:“他们赢我的钱……赢了我太多的钱。”
    虎平涛和李建斌相互对视,对这样的回答都感觉很意外。
    “郑千山是个赌鬼,以前没搬迁的时候,他在村里就经常聚众赌博。”张立根道:“最早的时候玩牌九,滴立。他经常赢钱,还睡过人家的婆娘。后来被人举报进过局子,赌具也没收了。出来以后他开始玩牌,锄大地、斗地主、二十一点、扎金花什么都玩……村里很多年轻人被他带坏了,不干活,成天就聚在一起赌博。大的时候一把就有好几百,小的时候也有五十多。”
    虎平涛敏锐地抓住问题:“郑千山赢过你的钱?”
    张立根犹豫了一下,迟疑着点了下头:“……赢过。”
    李建斌反应很快,他在旁边顺着话题问:“赢过多少?”
    “这个我还真没个细数。”张立根摇摇头,神情和话语都有些苦涩:“我爹妈死的早,以前在村里种地,那时候还要交农税,地里的收成一般,勉强够吃饱。农闲的时候郑千山聚众赌博,我就跟着过去看热闹。起先是在旁边跟着下注,那时候手里没什么钱,就用谷子和包谷,十斤十斤的押……总的来说,输多赢少。一年下来,要输出去百来斤粮食。”
    “后来政策变了,我跟着别人去外面打工,赚的比在地里刨食多多了,一年收入就有好几万。这人嘛,无论在外面混的有多好,总要回家,落地生根。我打工赚了些钱,想着要回家盖房子,再说个媳妇,生几个娃娃……那年中秋我回家,顺着走了一趟亲戚,各家送了点儿礼物,定好了日子,大伙儿都答应到时候过来帮忙盖房。”
    虎平涛微微点头。
    以前村里盖房,很少请建筑队,都是熟识的村里人帮忙。自己买材料,管饭,几天功夫就能盖起一间大瓦房。优点是建筑成本很低,缺点是这样盖起来的房子抗震性很糟,也谈不上什么结构。
    “郑千山知道我回来了,就约着我玩牌。我当时想要拒绝,可来了很多熟人,实在抹不开面子,就跟着他们玩了一个通宵。”
    看着他脸上沮丧的表情,虎平涛问:“输了?”
    张立根神情惨然:“我在外面没日没夜的干活。为了攒钱,几乎每顿都是啃馒头喝自来水。郑千山是属狼的,狠啊!那天晚上玩扎金花,按照我们那边的规矩,闷牌赌注加一倍。我连闷六把都赢了,不是对子就是a,总数有好几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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