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售货员打量着殷天年纪,觉得她不具备购买力,便漫不经心的应付。
    殷天也不生气,掰开夹克,伸手往里掏,摸索半天。
    男店员不耐烦,刚要转身来局斗地主,一张百元大钞被放在玻璃上。
    而后是殷天不厌其烦地重复着抽钱的举动,在店员讶异地表情下,规整地搭起了一摞。
    殷天歪嘴一笑,“那就来一个呗。”
    松涛路隔两个街区,是片胡同城。
    小刘咬着馍,在角落抖了抖,拉上裤|裆拉链,向胡同口的一辆银色捷达走去。
    胡同口东侧是341公交总站,售票员带着口罩拿着喷壶喷消毒水。车门上贴着个蓝色圆形的“今日已消毒”图标。
    带着口罩的姚队将下巴抵在方向盘上,盯着不远处一个闪着霓虹的廉价旅馆。
    那里二层窗边有个板寸男人在抽烟,霓虹光晕在玻璃和人脸上投射出七彩华光,粼粼闪动。
    姚队看着小刘钻进来,“不能再等了,横竖今晚得行动!”
    “刘局不是让咱再跟两天?好彻底摸透。”
    “陪他遛弯?背着4条人命在闹市区遛弯!遛出事了怎么办,算你的还是算我的!甭管队长不队长,都得卷铺盖子滚蛋。”
    旅馆二层的男人将烟头插进水杯,“呲”一声响。
    西边余晖堙灭,男人的脸渐渐遁入暗中。他关窗时有意无意瞥了眼胡同口的银色捷达。
    床上浓妆艳抹的卷发女人正在涂口红,夸张的牛血色跟吃了人似的。
    两人施施然下楼,男人交钱,掏出五百,两百是房费,三百给了女人。
    他朝胡同口方向努了努嘴。
    女人咯咯笑,一双艳红指甲接过钱,盯着男人,将百元钞放在鼻下妩媚地嗅着,踩着松糕鞋扭头走出旅馆。
    捷达车里,姚队坐直身子警觉地盯着出门的女人。
    女人径直走来,黑色蕾丝背心“啪”地贴紧车门,“我问下呀,有个叫做北锣美食街的地方怎么走呀?是朝东,朝西,朝南,还是朝北呀?”
    女人问话的同时男人匆匆从旅馆出来,大步朝捷达车相反的方向走。
    姚队一巴掌拍醒头靠车窗睡觉的小刘。
    小刘一睁眼就对上窗外女人傲人的胸脯,一时以为自己在梦里。
    姚队推不开车门,呵斥,“警察办案!让开!”
    女人委屈地小步后退,撅着嘴扒拉着姚队。
    姚队甩胳膊挣脱,下车追男人。
    乌漆漆的天最容易障翳隐藏。
    男人揣兜走在李家胡同,经过理发店,撇了眼店门口旋转的圆柱招牌,玻璃上影射出小刘和姚队的身影,正紧紧随同。
    男人突换路线,转进一狭小漆黑的长巷。
    姚队快步跟进,在拐角处敏捷举枪。
    枪口对着的长巷空无一人。
    男人吹着口哨,裹紧棉衣从一短街岔口疾步走出,险些跟一电驴撞上。
    大爷骂骂咧咧扬长而去,男人盯着他背影啐了口痰,“老不死。”
    刚要抬脚突然意识到什么,忙蹲下身把痰擦干净,鄙薄一笑穿入北锣美食街。
    北锣美食街很长,都是窄小的店面,挨挨挤挤凑在一起,集聚天南地北,中西荟萃,一到饭点就人欢马叫,络绎不绝。
    男人隐匿其中,万无一失。
    美食街的“开心米粉”是东城一绝。
    但王菀冬显然不满意,“都说了下馆子吃,订都订好了,每回你都这样!吃一顿江浙菜能把你吃穷啊!小气吧啦的劲儿!”
    孙队抱着儿子孙小海,两人正挤眉弄眼做着搞怪表情,“时间紧,这家好吃。”
    米粉摊生意火爆,长队宛如游龙。
    王菀冬前面还有十人。
    透明窗里,大锅中的米粉亮白剔透,汤汁色泽浓郁,鲜、麻、辣……直往鼻腔里窜!
    王菀冬馋得口水乱溢,忙背过身咽下,她可不能输气势。
    店员在一侧扯着嗓子嚷,“103号打包的,104号打包的好了。103号有没有,在不在!”
    男人点了根烟,横穿米粉队伍,擦着孙小海的肩膀走过。
    孙队下意识侧头看他,男人也正回眸,阴瘆瘆地瞟他。
    眼神一撞,孙队蹙起眉头,放下孙小海,拉住王菀冬,“你先排着,我马上回。”
    孙小海想跟着爸爸走,王菀冬眼疾手快扯住他衣领,脖子一勒,把小海逼出一声鸭叫。
    他退回两步有些着急,“爸爸干嘛去了?”
    “干嘛去了干嘛去了,还能干嘛去了!”王菀冬忽然想起什么,踮脚大喊,“唉那你要什么味的?”
    无人搭腔。
    王菀冬满脸挂着不悦,“孙小海,给你爸点个麻辣的,变态辣,辣死他!”
    男人觉察到孙耀明的跟踪,兜绕着拐进大喜胡同。
    窗户里的收音机正播着《赴灯娥》的锣鼓点子。
    男人在前,踏着鼓点越走越快,最后迎着劲风狂奔起来,孙队在后豁命追。
    墙上两道人影片刻拉长,片刻缩减,变化万端。
    胡同起初还有散射过来的霓虹灯光,越往里越是一团漆黑。
    孙队被路边倒地的自行车牵绊,在地上滚了一圈,起身接着跑。
    男人翻进一栋烂尾小楼,踩着垃圾破家具一路向上爬,你追我赶到了四层。
    男人脚步慢下来,撑着膝盖边喘边笑,“不就撞了你家小孩一下,追到这,您气性真大。”
    四层的围栏尽头有一木质灯杆,上面有俩角铁支撑着一个蓝面白底的搪瓷盘,那是灯罩,下面的白炽灯忽明忽暗。
    男人缓缓踱过去,转身站定,破灯下,他身子若隐若现。
    孙队盯着他,一步步逼近,“警察,别动。”
    这男人看着眼熟,他脑中快速闪现过一张张通缉犯的人脸,下意识摸枪摸铐子。
    然而他在休憩期间,都没带。
    男人举着双手,“警察同志,我是良民,我给您掏身份证。我就是心情不好,”男人舔了舔唇,“老婆跟别人跑了,哥儿几个笑话我。”
    孙队立马想起来,这是东协市流窜到这儿的碎尸恶匪,是东城老姚的案子。
    “所以你把他们都解了,拿12个麻袋装着,一半扔工地,一半扔河里。”
    男人腼腆笑了。
    “商金安,转过去!手背过来!”
    男人很听话,顺从地转过身,将手背过来,“警察同志,他们笑的声儿太大,吵,闹得我听不见电视。”
    孙队拿出手机要给姚队报信,不想王菀冬的电话突然打进来,手机吱哇乱叫。
    男人倏然发难,甩出藏在袖里的匕|首。
    孙队大惊闪躲,男人出手极快,猛地一掀一拉,明锐的尖刀下,鲜血四溅。
    孙队忍着疼制衡男人,两个粗壮的汉子在逼仄的空间里扭成一团且势均力敌。
    奔跑的姚队在槐花胡同突然停步,凝神听着什么,脚跟一错,撒腿向大喜胡同跑。
    孙耀明失血过多,渐渐没了力气,眼前重影相叠,两、三个破沙发,四个破鞋柜,两个破盆,两个男人,三把刀……
    他蓄力最后一搏,抡起铁盆挥甩,在男人躲闪的瞬间,钳制住他腰腹冲向鞋柜。
    鞋柜老旧,顷刻倒塌。
    两人滚向围栏,围栏腐朽,他们腾空摔出四层。
    男人摁着孙队,将他垫在下面,孙队撞挡棚,砸玻璃,磕墙沿,最后拍在地面没了声响。
    男人晃晃悠悠站起来,啐了口血,“我……我从小就讨厌……声儿大,有错啊,我……我喜欢安安静静,有错啊。”
    姚队拐进胡同就看见一蹲一卧两个黑影,蹲着的人举刀猛扎,刀尖冷光凛凛,血花团团迸溅。
    一声枪响。
    男人前额喷出个血窟窿。
    姚队拎着枪,慌急靠近,手电强光在孙队煞白的脸上一晃而过。
    他震悚当场,难以置信,“老孙?!”
    姚队手忙脚乱摁压伤口,血从不同方位涌出,摁住这个就顾及不到那个,“小刘!小刘——!”
    他双目狂乱,带着哭腔,“他妈来人啊!来人啊——!”
    小刘出现在姚队身后,看了半天才认出孙队,瞬间呆若木鸡。
    姚队急疯了,吐沫横飞,“傻了啊!报警啊——叫120啊!叫救护!快啊——!”
    孙队瞳仁涣散,一股股浓血呛着他喉咙,连贯喷出。
    “撑着,老孙你撑着,你看着我,看着我……” 姚队鼻涕眼泪一团,“老胡周二走的,你不能……总不能一周走俩啊——!听见没有老孙!”
    孙队想安慰他,可惜筋疲力尽。
    只能耷拉着眼皮虚望着魆魆黑夜,偶尔发出“嗬嗬……嗬嗬”地怪叫。
    几分钟后,彻底没了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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