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队跪下来,发愣地看着碎成五瓣的玻璃,扑向老殷扭打起来。
    张乙安在一旁神态游离,对老殷和姚队的争执充耳不闻。
    她着迷地看着吊顶的水晶灯,因刺眼而流泪。
    老殷注意到她的情绪,从姚队的钳制中挣脱,摇摇晃晃搂住她,俯身亲吻她眼窝。
    张乙安被老殷口中的酒气熏得呛咳,眼泪淌得更猛。
    庞法医带着揶揄地笑意步履蹒跚地围着客厅一圈圈打转。
    小刘咂着烟仰躺在沙发上,口齿不清地絮叨,“我是第一个发现叶绒和桑淼淼的,神态那么鲜活的坐在这儿看电视。我隔了一年多还是忘不了,有天进门看我家那口子敷着面膜坐在沙发上看韩剧,嘴咧得闭都闭不上,笑声那么大。”
    “然后呢?”庞法医背着手,停在门厅看庄郁的艺术照。
    “我吐了,她追着我打,我跑,还吐,吐了一地……我吐,”小刘一阵干呕……,“不行我要吐了!”他狼狈得冲向卫生间。
    庞法医和姚队哈哈大笑。
    老殷想扭身嘲笑小刘,但双腿打颤没立稳,直直坐到地上,骨头生疼,他呲牙咧嘴缓了半天,不疼了,就用手轻轻握住张乙安的脚踝,摩挲着,张乙安身子一震。
    老殷粗手顺着向上,揉捏起她小腿,“第一个杀的是桑珏,我看见的,在卫生间门口用凶器捅的桑珏。她杀了他两次,第二次颈上出现扼痕。”
    他仰头,邀功地冲着张乙安憨笑,“对不对?”
    “你们干什么呢!”阴涩的女声忽地响起。
    伴随着卫生间里高亢的呕吐,四道灼热的目光齐齐射|向突然出现在门口的殷天。
    “庄郁呢?”她看了眼门锁,看了眼老殷手中捏着的铁丝,“都喝大了是吗?还记得起来自己什么身份吗,要我提醒提醒吗!
    殷天闭眼平息着胸|口涌上的邪火,“姚队长,你刚升调到总队,你要干什么呀,你们一个西城,一个市局总队,俩队长要干吗呀,都不想干了是吧,都他妈疯了是吧!”
    老殷仿佛料到她会来,想起身却使了几次力都爬不起来,张乙安和姚队连拉带拽。
    殷天沉脸看着他笨拙地肢体动作。
    “来了,来了也好,来了也好。我告诉你……我今儿就在这儿告诉你,你看我这个刑警队长有没有用。”
    老殷大力将殷天往屋里拉扯,殷天死死抠着门框,用脚抵住门槛。
    两人僵持着。
    殷天突然撕心裂肺地哭,“我不进去!你放开我!放开我!”
    老殷捧着殷天的脸,似小心翼翼捧着一新生儿。
    “你连这儿都不敢进,连这儿都不敢面对,还有脸天天说我们废物,你他|妈最废物!”
    他带着戾气拎起殷天睡裙,睡裙卡住腋窝,殷天被提进屋内。
    “看这扇门,我让你看这扇门!凶手从这里进来。她应该装作老师,不是桑淼淼的老师,不是桑国巍的老师,她装的应该是你的老师!是叶绒和桑珏都没见过的你的兴趣班的老师!”
    殷天被老殷的言辞惊呆了,循着他的目光悚然回头。
    她看见大门外暴雨倾盆,一个穿绿皮雨衣的女人立在门口,瞧不清面目,正礼貌地向桑珏介绍自己。
    “您好,向您打听一下42号的住户还没有回来吗?我是住户女儿殷天的兴趣班老师,我教英语的,我叫方槐。”
    殷天脸色僵白,她发狠地挣脱出老殷紧握的大手,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一步步向后退,直到靠上张乙安的身子。
    张乙安泪流满面,神色凄迷,“提取尸体容物后经检测是河豚毒素,我说过每个人身上毒素计量完全不相同,应该是他们摄入的食物计量有差别。她不是空手而来,她提着水果,他们爱吃的水果,可能是蓝莓,可能是樱桃甚至是进口超市里非当季的,需要用水来浸泡冲洗的水果。”
    殷天看见了一盆在水中起伏波荡的草莓。她颤声,“是草莓,是他们爱吃的草莓。”
    庞法医走过来,高大身躯挡住了光源,幽暗刹那间丛生,“极轻微的河豚毒素,只是想麻痹他们。”
    姚队,“她和桑淼淼在厨房洗水果,叶绒回来了,桑国巍下楼了,桑珏和桑淼淼贪鲜,提前吃了。然后经她手端向餐桌供叶绒和桑国巍食用。”
    殷天顺着众人的叙述,看到了桑淼淼囫囵吞枣地将草莓塞进嘴里,边嚼边笑,“真甜真甜。”
    叶绒看着手机,手不自觉地将一颗颗草莓送入口中。
    只有桑国巍皱眉盯着绿皮雨衣的女人,他不喜欢草莓,不情不愿地吃了一颗。
    女人微笑着从衣兜里掏出长铁针,扭头看着黑森林布谷钟,秒针缓慢地“嗒、嗒”滑过数字。
    小刘从卫生间出来,口齿含糊不清,“那时,桑珏是在卫生间觉察不对,四肢开始有麻痹征兆,打开门她就等在门口,上去直插左胸肋间,反复的,不停,反复……你们说他叫没叫?”
    老殷指着厨房,“这时传来桑淼淼在厨房倒地的声音,叶绒警觉了,可惜没用啦,跑不动了。桑国巍吃得少,叶绒让他跑,他跑上了楼。”
    殷天恍恍惚惚,仿佛见着一道闪电打过,叶绒瞠目趴在楼梯上,脚在高处,头在低处。
    她站在黑暗中的楼梯旁看着两条歪歪扭扭的血痕爬出叶绒眼眶,她还没有死透,蠕动地向下爬行,身体神经性地抽搐。她扭头畏怯地仰视着高处一个穿绿皮雨衣的黑影。
    殷天也看着黑影,眼里涌出泪来。
    老殷拽着殷天,“她在楼梯上捅完叶绒就向桑国巍的房间走。桑国巍一脚已经迈出窗台,被她一把薅下来。”
    张乙安喃喃,“她骑在桑国巍身上捅。耳道,左胸肋间,两个地方来回捅。”
    殷天哀痛得不能自已,她蹲下抱着身子抖似筛糠。
    嚅嗫着“不要说了,都不要说了……”
    老殷居高临下藐着她,“你今天去局里干吗?给卷宗拍照吗?那本卷宗被压在最底下,你生气你不开心,你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
    他突然爆发,“那你问啊!问我们卷宗为什么被压在最底下!你问啊!”
    殷天抖着牙,“为什么?”
    老殷面颊的肌肉一颤,“因为这里所有的人都能将卷宗里的每一行倒背如流!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过得那么辛苦你懂吗?你不懂!你每天横眉竖眼地对着谁呢,我是你父亲。”
    他老泪盈满,“我是你父亲!你父亲!只有桑家对你好是吗!我就对不不好吗!我没有爱过你吗?我没有吗!
    殷天被震荡得近乎崩溃。
    她又哭了起来,迟滞的眼神扫过老殷,扫过张乙安,扫过小刘,扫过姚队,扫过庞法医。
    他们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像一尊尊煞神耸在她面前。
    殷天无助地向后挪移坐上台阶,再一抬眼,不由一怔——
    敞开的大门外,有一双眼睛隐在黑暗中,那是庄郁的眼睛,正泪眼婆娑地看着她。
    殷天失声脱口,“庄郁……”
    呼啸的警笛由远而至,急停在41号联排大门外。
    两个民警下车。
    姚队和老殷此时已彻底醒了,张乙安扭头看着小刘依旧迷离,抬手怼了他一巴掌。
    庄郁进退两难,很尴尬,“我不知道是你们,这里前几天差点遭了贼,我以为他还惦记着又回来了。”
    民警一进门就撞上姚队和老殷的严峻面色,一愣,忙伏小笑着点头。
    “哥嫂子今儿大婚,还没道喜,恭喜恭喜!你们这么快就到了,醉酒闹事这种事儿,小!交给我们就好,哥嫂子回家还有事儿不是。人呢,闹事儿的人呢?”
    老殷拉脸,“这呢。”
    民警显然没明白,“啊,哪?”
    姚队咬牙,“这儿!”
    殷天还没从惊吓中脱离,抱臂目送着五人灰头土脸地上了警车。
    姚队从车里探出身看着41号联排的轮廓,目光辽远。
    凝眉认真地想了很久,慨叹一声,“不知道凶手现在站在谁的背后。”
    殷天一悚,她和庄郁同时抬头,两人脸色在月光下如皎皎白玉。
    第13章
    破格录取
    九记馄饨店维持着几年前的原样,只是墙壁上的明星画报有了更换,殷天瞧着陌生。
    庄郁穿着麻布长裙被李九书围着打量,连称漂亮。
    两人选了个临窗小桌,树木绿荫葱葱,使得食欲大增。
    两碗荠菜猪肉馄饨上桌,庄郁谢过李九书,将其中一碗推向殷天。
    “一个人的心脏从跳动到停止,经历了怎样的生理过程?”殷天磨着一次性筷子发问。
    “皮肤苍白,湿冷伴有花斑,心动过速或是过缓,呼吸急促,外周静脉不充盈,颈静脉搏动减弱,神志会改变,血压下降。”庄郁嚼馄饨,“问这个干什么,想学医啊?”
    殷天懒洋洋,“没想好。”
    服务员端上大盘凉菜,她拿筷子一挡,“九姐,我们没点这个。”
    “送哒——!给你了你就吃,哪儿那么多废话!”
    殷天听着李九书在后厨凶神恶煞的叫喊,乐不可支,对着庄郁挤眉弄眼,“这几年馄饨小了,脾气渐长。”
    庄郁噗嗤一笑。
    “那你呢,当初为什么要当医生?”
    庄郁笑容当即一窒。
    庄书阳骑车的背影在她脑中过电般,猝然鲜活。
    他带着她去少年宫学声乐,路面坑洼不平。
    庄书阳童心重,会大喊一声“预备”,庄郁听到号令就会抓紧庄书阳衣角,两人同时抬臀,尖笑着避让颠簸。
    那天也是这样,她刚准备抬起,一辆疾驰的轿车从斜面横暴撞击,连人带车冲出去十几米。
    自行车扭成了一团废铁。
    她蜷在一旁无法动弹,眼角缓缓爬出血痕,脖颈皮开肉绽。
    她看着面目全非的庄书阳侧躺在不远处,被轿车再一次碾过,胸腹没了起伏,瘪了下去,像个盆地。
    “因为……”庄郁盯着元宝馄饨,压着一身鸡皮疙瘩,“因为我不想再让自己显得那么无能,只会哭。”
    殷天当即明白过来,眉头微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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