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不是昨日,她几乎已经忘了桑国巍的字迹。
    1999年11月12日放学,她帮他打包荠菜馄饨。
    回家的路上,饭盒落地,分崩离析,圣斗士贴纸上,“桑国巍”这三字在水坑里沉浮。
    殷天复盘过上百次上千次,饭盒掉在水里的时间就应该是桑国巍在卧室被行凶的时间。
    老天用了一种潜匿的形而上的力量,做了隐喻勾联。
    “九记馄饨”还开着。
    李九书的长子去了新加坡,二儿子接替母亲,成了店铺掌柜。
    原先的30多平米扩建成了两层小楼,依旧装修得新潮靓丽。
    馄饨也从1999年的2块5一碗涨到11块5。
    店铺出了许多新款,不再局限于馄饨,可能因为大哥旅居新加坡的原因,店里时常推出南洋口味。
    殷天已经拐进了虹场路,可她突然想吃荠菜馄饨了。
    米和搭同事的顺风车,在慧园中路下。
    饿得前胸紧贴脊梁骨,一路都没什么饭店,终于在虹场路交界看到了闪亮的招牌——九记馄饨,当即风驰电掣地往那跑。
    殷天一个潇洒的急转弯,小mini像个疯狂打转的牛油果。
    “哐——!”
    雨雾混沌中,有重物撞上了挡风玻璃,又被铲了出去,咕噜噜往地上砸,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殷天吓一激灵,抻脖子扒着方向盘看。
    那“黑东西”匍匐在水坑里。
    黑伞支离破碎地在狂风中左晃晃右荡荡,最终似断线风筝,飘渺而去。
    坑里露出泡水的半张脸,从发缝间弯弯曲曲爬下一道血痕。
    那半张脸眼熟,殷天琢磨半天,昨夜见过!不是她邻居是谁!
    “米——”
    殷天又忘了他的名,“艹!”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烧灼止血
    殷天迎着风雨扑进水坑,咬牙将米和翻转过来,他一米八五的身型,劲骨丰肌。
    殷天移得很吃力。
    李九书的二子李辰光从“九记”一溜烟跑出来,在雨帘下看呆了。
    “愣什么!”殷天喊,“过来帮忙!”
    李辰光忙将油手往围裙上蹭。
    殷天被浇个透湿,她眼尖,看到一缕鲜红的血蜿蜿蜒蜒注入积水。
    忙掏出手机摁亮电筒光,右手摸索检查着他可能受伤的部位。
    米和脸色似铁,牙齿打颤,两耳嗡鸣,疼痛从一开始的酥麻变得真实。
    如刀锯,在迟钝地切磨着两条腿骨,他具体分不出是哪条,只觉得疼成一片。
    大脑遨游般腾云驾雾,黑糊糊,到处都是黑糊糊,连凑过来的脸都是煤黑的。
    他瞧不清人,也看不清表情。
    殷天双目一悚!
    她发现了,李辰光也看见了,骇得话都说不俐落,“血……血,他好多血。”
    那是股内肌,被扎穿成一个洞,像个龙泉之眼,潺潺汩汩地涌出热血。
    殷天大力摁住,左手探进水坑摸索。
    一尖锐如掌大的碎石差点割破她手指,她提起来一看,差不多是罪魁祸首。
    米和浑浑噩噩,耳中听见古钟大锤,一声声叫唤,“米……米……米……米……”
    他听得着急又疑惑:为什么“和”字迟迟不出来。
    血液漫过殷天手背,捂不住。
    掌下的人浑身哆嗦,她腾出手扒米和眼皮,眼球麻木。
    双唇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镀上一层月白的霜,这是大量失血的反应。
    殷天仰头瞪着李辰光,“刀,我要刀,消过毒的干净的,刀面一寸宽!还要打火机!酒精!二锅头!快!快啊——!”
    李辰光手脚并用,踉跄冲回店里。
    “看着我,”殷天顶|起肩头,让米和佝偻在自己怀里,一手死摁着伤口,一手拍他面颊,“看着我!看着我!”
    米和双目微眯,风雨凄凄打得他睁不开眼,头轻轻歪斜,无力地搭在殷天颈窝处。
    “我要烧灼止血。”
    “好。”
    “会很疼,但你得忍。”
    “好。”
    米和哈出的气息喷在她脖颈上,似小猫挠爪,一下一下,痒得殷天用下巴直蹭肩头。
    “你相信我。”
    “小天……”米和叹息一声,幽幽地,如青丝绕心窝,不轻不重地勒着,又似细软小鞭,抽得麻酥酥。
    殷天肠胃一揪,看着他。
    米和恍惚地笑,边边角角都充盈着纵容,“我在,小天别怕,我在,我一直在……”
    他认识她!
    他一定认识她!
    这念头在殷天脑中蓬勃炸响,她的直觉一向算无遗策,他肯定认识她。
    “来了来了来了!”李辰光捧着一堆东西跑来,手也洗干净了。
    “你把车开过来。”
    殷天拧开二锅头直接往米和嘴里送,“既然能喝纯朗姆,那咱淮江最冲的二锅头,不得尝尝。”
    米和呛得直咳,摇摇欲坠。
    “火焰灼烧的原理是将血管和组织碳化,血管闭塞了就能止血。当然按压更好,但我怕来不及。”
    李辰光把车开到水坑边,下来给两人打伞。
    殷天用酒精擦拭刀锋和刀面,打火机一摁,火苗窜出,“轰”一声在刀尖上淬得四溢乱舞,差点燎到她头发。
    殷天甩火,右臂一使劲,搂稳米和。等火光堙灭的刹那,飞速将刀面贴向伤口。
    “嘶——!”
    米和身子震颤,双腿痉挛地乱踹,像个咬饵不屈的青鱼,负隅顽抗,泪水不自控地溢出眼角。
    一股烤肉的焦气窜鼻。
    李辰光抖得七零八落,背都躬僵了,看向殷天的目光满是敬畏——她至始至终都占据着主导,宽绰坦然。
    殷天将前额贴紧米和颅顶,“没事了,没事,我们现在去医院。”
    米和衬衣揉皱成一团,殷天瞄见他横呈在腰腹间扭曲的长疤,愕然一愣。
    米和的眼泪、鼻涕应接不暇,又被酒熏得懵然。
    一张脸驼红混着惨白,像是村里给人哭坟的妆容。有气无力地哼,“你下手……比阿par都重。”
    李辰光让厨师老莫暂管店面,自己随车走。
    两人一头一尾将米和搬上后排。
    李辰光满脸兴奋劲儿,他是个悬疑迷,恨不得天天在家用手比着枪“砰、砰”演着《无间道》。
    大雨倾盆,昏天黑地,有情境有氛围。
    他攥着米和的脚踝,觉得自己是凶神恶煞的罪犯,在做灭口行动。
    这兴致昂扬又畏怯的表情,殷天再明白不过,哼笑一声,驾车离开“九记”。
    殷天开得很快,走笔疾书,直奔惠爱医院。
    随着每一次刹车、启动,米和摧心剖肝,疼得一头凉汗。
    李辰光抽着纸巾给他擦,后座一片狼藉,泥裹着血,血包着雨,雨缠着汗。
    殷天用车载播老殷电话,没人接,又打给张乙安,几声“嘟”之后通了。
    “小妈,别激动别叫,安静听我说,我撞车了。”
    对面惊惶地叫。
    “我没事!”殷天大吼,压盖住疾啼,“我撞了别人,就那个邻居米……米……米……”
    米和有气无力,“和!”
    “我把他铲出去了,腿部动脉被碎石扎穿,在九记门口。我用灼烧止了血,现在往惠爱走。”
    “你用灼烧止血?!你咋这么虎!”老殷抢过电话。
    米和窸窸窣窣的笑,表情五光十色,又哭又乐。
    李辰光也挤出个窘迫笑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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