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踟踟蹰蹰,眼见着终于要轮到她,急诊科室的电话打来。
    “庄主任, 来了一车祸的, 大肠外露, 胸腔刺穿!”
    庄郁一个健步把怀里的食物往购物篮一放, 撒腿往门外跑。
    老街的清晨, 市井油烟味最浓, 冰雪严寒也抹灭不去东家西舍对早点的执念。
    卖“油炸鬼”的老肖抬眼一看狂奔的庄郁,想也没想,助跑两步,抓着油条往她手里塞,“庄医生!早饭能吃一口是一口啊——!”
    狂风卷来两声细碎的“谢谢。”
    庄郁大口咀嚼,大口吞咽,向着急诊大楼扑去。
    虹场路42号的风雨更猛烈,簌簌拍窗,浓云低压,望眼即是黢黑一片。
    张乙安诧异殷天还不起床,她脱下围裙上楼,门一推吓得惊诧一退。
    大变活人啊!
    地上躺的是正挠着屁股,咂嘴哼唧的老莫,睡得愣愣瞌瞌。
    殷天爬起来穿睡袍,眼睛红肿不堪,半夜哭得太狠,蛰得眼球又疼又涩。
    她看张乙安的眼神聚焦在榔头、铁丝和手电上,忙声明,“她半夜爬不上来,想撬门,最后使使劲儿还是上来了,呼噜太响,被我踹下去的,那个,让我陪她哭,想跟侯哥谈恋爱,侯哥没看上她。”
    “狗屁!才不是……”老莫半梦半醒间狡辩。
    殷天抬腿又踹一脚,“就是。”
    张乙安思疑地盯着她金鱼一样的泡眼,“赶紧,要迟到了。”
    殷天拿脚丫揩着老莫肩背,凶神恶煞地压声,“把东西给我收好了,疯了吧,满地儿放。”
    张乙安最近热衷面食学习,襄阳牛杂面是最新成果。
    咸辣刺激,醒脑提神,殷天边夸边给郭锡枰发信息,她准备直接从家去西城分局的档案室调阅材料,下午再归队。
    她披着雨衣狂奔进“牛油果”里,看着“噼里啪啦”地雨点有些心焦。
    现在只要在暴雨滂沱中行车,她总能想到九记馄饨店门口的急转。
    她不是一次起疑,之所以有那样的飞速底气。
    人少是事实,再者行驶过程中并未瞧见人影,米和几乎是从天而降。
    碰瓷吗!
    那晚太动荡,具体的细节已记不太清,但她就此烙下了心病,一落雨就发骇。
    堵!
    依旧是出奇的堵!
    西城分局外的三岔口永远是三天刺绣一朵花,老太太的瘪牙吃硬饼,慢得人神共愤。
    就是这一刹一踩的空档,她看见分局一侧苍旧的女人。
    不知为何,裹着件绿皮雨衣,像是立了千年万年,眼观鼻鼻观心,是尊无情的罗刹。
    殷天心里“咯噔”,一个人名猝然脱口,“刘秉如。”
    果不其然,真的是她!
    更粗糙了,也更窘迫,在凛凛朔风中岿然不动。
    她皮肤是皲裂的,眼睛是麻痹的,肩背是佝偻的。
    殷天上一次见她还是在初秋,这面目全非的衰老给了她无限震荡,呆傻地看了半晌。
    直至后面警车催促,她才恍惚地拐进大院。
    “希望和失望的决斗中,如果你用勇气与坚决的双手紧握着,那胜利必属于希望。”
    狗屁!
    第一次读这洗脑鸡汤,殷天就觉得扯淡,希望和失望,五五开。
    刘秉如就在细水长流地演绎着失望的解读,她咬牙切齿跟希望对峙,不死不休。
    整整一上午,这女人哀颓的形象在她颅脑中遍地开花。
    孙小海找她时,她憋出的第一句话竟是,“她站了多久?”
    孙小海懵了片刻才意识到她说的是谁,五味杂陈地叹气,“已经生根了,我们铲不动。”
    “就没人管那案子?”
    “西城跟淮阳不一样,事赶事,脚都不沾地。”孙小海留着胡茬,掩不住疲乏,“还有一部分资料在c区的二柜,你自己看,中午没时间吃饭,我得去眯会,两宿没阖眼了。”
    “刘秀瑛说你有女朋友了?”
    “按着你的法子演戏呢。”
    “有用?”
    “快了,”孙小海举起大拇指,“我妈很快就得去找你小妈了,为表感谢,下次请你吃饭!”
    殷天心情总算清朗了些,“行了去睡吧,别猝死了,那还有个屁的长长久久。”
    胡一刀的外卖送到淮阳,是康子去拿的。
    她没跟米和说今儿在西城分局,但凡跟41号案有所瓜葛的行动,她都守口如瓶。
    米和当即收到了信息,说拿外卖的人从女换成男。
    他正在开会,一调定位,看到她在西城,米和没打扰,但凡去西城,只可能忙碌一件事,虹场路41号灭门案。
    殷天埋首在1999年所有关于沙头角贸易冲突的卷宗里,一动不动。
    再抬眼已是下午4点30分,她脖颈酸麻,“咯哒”复“咯哒”。
    收拾完东西,大雨已停歇,天乌黑着,压得人心惶惶。
    她驶离西城时,拐角处的刘秉如依旧面无表情地挺|立,脚边有倆盒饭。
    那是对面重庆小面的老板慈悲,已经送了多年,有时候辅导孩子写作业,气得血压飙脑,她便逼着自己去想这个悲苦的女人。
    她盘下这个店10年,她就站了10年。
    她对生活困苦的和解,皆来自于旁观这个女人的一生。
    她变着花样的给刘秉如提供午餐和晚餐。
    好人有好报,她这么跟自己说,那就保佑她那不争气的孩子无忧无虑吧。
    淮江四中附小的门口。
    放学的嬉闹此起彼伏。
    陈念阳戴着酷帅的鸭舌帽,背着黑金书包,咀嚼着泡泡糖。
    她嘴巴一鼓,吹出个硕大的粉色泡泡,“噗哧”一爆破,黏了她半张脸。
    她哈哈大笑,一点也不觉得丢人。
    她继承了庄郁的清秀和陈谦的高个子,小小年纪就鹤立鸡群,抬手应付着打招呼的同学,看得出人缘极好。
    她感受到一股炯炯的目光,便左顾右盼地寻找起来,透过挡风玻璃,跟殷天四目相对。
    不知为何,她歪头看入迷了,觉得这阿姨的眼眸似深水寒潭,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你今儿怎么这么早!”夏珍珍猛地从后面抱住她,吓得她霍然回神,“你吓死我了!我今儿不用做值日,你妈呢,她迟到了!”
    夏珍珍的母亲跟庄郁是多年好友,任职东纯影业的财务副总。
    工作清闲,所以通常都由她接送孩子。
    黑色的宾利一停靠,夏珍珍和陈念阳便往车里钻。
    “春姨好!”车子启动的刹那,陈念阳扭头看殷天,殷天的车子也果断启动,不紧不慢地跟随。
    “看什么呢?”夏珍珍吃着橡皮糖,跟着她东张西望。
    “没什么,咱去吃披萨吧春姨,我爸说他昨晚吃了曼哈顿最好吃的烤鸡披萨,我馋了一天呢。”
    “走着,那还是普罗旺斯呗,正好在小秋老师家楼下,吃完你们上去练琴,你妈今儿值夜班吗?”
    “她昨儿值了。”
    “成,那一会上完课先到我家,我把生蚝打包了给你妈带过去,最新鲜的从法国刚运来,别隔夜,直接当宵夜吃啊。”
    陈念阳一听有海鲜大餐,眼睛都发光,“谢谢春姨!”
    他们吃披萨时,殷天买了煎饼果子。
    一个没吃饱,又去排肉夹馍的队。
    陈念阳坐在落地窗边,又看见了殷天。
    她抓着披萨,起司拉得老长,拍了拍夏珍珍,指着远处殷天手里的肉夹馍,“肉夹馍就是咱们的披萨,可它太辣,我上次把青椒呛嗓子眼里,把我爸吓得碗都掉了。”
    春姨轻飘飘侧头看了眼殷天,催促,“快吃,再迟到这周小红花又没了。”
    殷天刚进车,手机便开始响铃,这说明庄郁从惠爱医院出来了。
    她不再监视陈念阳,直接去了住宅的车库。
    这几日跟下来,她发现了之前所没有涉及到的庄郁的癖好。
    比如热衷麦当劳的麻辣鸡翅,通常背着女儿,点3到4对,吃得淋漓尽致。
    又比如会去游戏厅玩投币游戏,坐在机器前打一个小时的蛋糕,她是游戏厅的vvip,积累着拿到过很多手办。
    还比如,她去盲人推拿店揉搓筋骨,她是老客,跟所有上钟的师傅都熟。
    果不其然,她的吉普驶进地库,一停好,就拿起副驾的炸鸡嘬骨。
    酥脆的声音传进殷天耳里,又饿了!
    她吞咽着口水,似乎都能感受到多汁鲜嫩。
    庄郁吃得满足,提着包往单元门走时,突然停了步子。
    她蹙眉看着手机,光源锁住她脸,亮得刺目。
    这已经是她今天第三次收到未知号码的信息:【你不记得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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