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宏眼神一下子就暗了下去,他似乎有些被打败了。
    他倏得松开了握拐杖的手,只是那么无力地搭在拐杖上,而后叹息道:“你同你外婆和妈妈一样,都是有思想的女子啊。”
    哦,硬的不行,又想来软的了,呵,这个诡计多端的老家伙。
    她实在是对他这数年如一日的套路太过熟悉,自然也已经吃不下他这一套感情牌了。
    终于,傅宏又一次耗尽了她那好不容易才积攒起来的耐心,谢逢十勾唇轻笑了一声,瞬间冷下了脸,转头去看窗外的雨。
    她朝着那窗子空看了一会儿,落寞着也同样叹息道:“是啊外公,再有思想的女子,生不出儿子,又有什么用呢?”
    傅宏闻言身子猛然一愣,搭在拐杖上的手突然有些颤抖。
    这次他是彻底败下阵来了,他垂着头,眉头紧锁,又喑哑着同她忏悔道:“逢十,这件事是外公对不起你们,可外公当年,实在也是迫不得已的。”
    正当他要借此机会继续诉说他当年的心酸过往时,楼下的吵闹声无情夺走了这个恰逢其会的卖惨良机。
    “夫人,您不能进去!”
    说话人正是一直替傅宏守在楼下的玉景明。
    而正当房间里的祖孙两人反应过来闯上楼来的人是谁之时,匆忙又急促的脚步声已经来到了门外。
    “夫人,董事长在里面休息,您有什么事还是一会儿再说吧。”
    玉景明还在门外替傅宏作殊死搏斗。
    傅宏和谢逢十互视一眼,难得有了默契。
    在房门被迫打开的那一刻,傅宏迅速将那份未签署的文件压到了果盘下面,然后由着谢逢十将他扶回了卧室里。
    -
    “文丽,你怎么来了?”
    傅宏坐着墙角的按摩椅上喝茶,面色从容地低头吹着手里的烫水,全程连头都没有抬起。
    谢逢十站在傅宏的身边,淡淡抬头往门口扫了一眼,也不说话。
    “小飞的朋友前几天给他送了几只深山土鸡来。”
    宋文丽看到谢逢十在,脸上的笑意微微减淡了些,提着保温桶就走到了祖孙面前,“我想着你爱喝就炖了些来给你尝尝。”
    房里依旧没有开灯,直到宋文丽走近,谢逢十才看清了她今天的打扮。
    她今天又穿了旗袍,也戴了翡翠,浓墨重彩得几乎是把她和傅宏的关系都表现在了自己身上。
    看来这老神婆是知道她今天会来,所以故意来阻止她签文件的。
    她还求之不得呢,好像谁看得上他们家这点小钱似的。
    谢逢十在心中涌起一阵暗喜,低头轻咳了一声,食指扫了扫鼻尖,心平气和地开始看戏。
    “哦,你有心了。”
    傅宏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在宋文丽察觉之前又在嘴角盈起了一些笑意,然后象征性地感谢了她一番就让玉景明过来带她下去休息了。
    逐客之意,再明显不过。
    一直等在门外的玉景明见状也十分有眼力见地应承道:“夫人,鸡汤给我就好,陈嫂帮您煮的咖啡好了,请您随我下楼去品尝。”
    “去吧,我一会儿就下去喝。”傅宏点了点头,温柔地向她承诺。
    玉景明会意走进了房间,毕恭毕敬地请宋文丽下楼喝咖啡,正当他要接过她手里的保温桶时,却被那老神婆灵活躲过了。
    “宏哥,这鸡汤还是要趁热喝啊。”
    宋文丽笑着自说自话,趁机将保温桶拿到了阳台的茶几上打开。
    话是说给房间里的人听,可她的视线却落在了茶几边上那盘没吃多少的水果上。
    谢逢十确认她是看到了那份协议,独自在心中幸灾乐祸着,觉得刚才傅宏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动作真是十分好笑。
    她忍着笑意往傅宏那里扫去一眼,见那老爷子的视线一直紧紧锁在宋文丽的身上,额上微微冒出了汗,像是怕及了她要伸手去动那份文件似的。
    这时候,她那丢失已久的孝顺心就上了头。
    谢逢十有些舍不得看这诡计多端的老头继续提心吊胆下去,就出声主动结束了这场只响了前奏的闹剧。
    “行吧,外公,我的面您也见了,我家里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她走到傅宏身前握了握他的手,微笑道:“您多保重身体,鸡汤还是趁热喝吧。”
    说罢,她朝阳台上看去一眼,正好宋文丽抱着汤碗转身过来。
    “逢十啊,这就走了吗,下次再来玩哦!”
    宋文丽难得对她摆笑脸,语气惋惜又上扬,算是做尽了一副贤妻良母的假象。
    谢逢十没理她,朝傅宏笑了笑,转身就下楼了。
    -
    接下来的时间,玉景明大概是要陪傅宏应付他那老婆,就没有送谢逢十出门。
    她倒也乐得如此,连车都没坐就自己撑着伞往别墅外走去。
    还好,雨没有来的时候那么大了,脚踩下去不会有很大的水花溅起,也不至于弄脏她的裙子,所以不至于耽误她留给简暮寒的时间。
    上车催简暮寒开动的她是轻松又自在,甚至破天荒地打开了她的车载广播,也许是她想多尝试一下没做过的事,又也许是她想用广播里的随机音乐来表达自己的快乐。
    的确,直到见完傅宏,谢逢十才觉得自己这辈子的一道大坎算是过了。
    她在江舟最后的时间,真的只有快乐了。
    她快乐地跟着广播里的音乐快乐地哼唱着,绿灯一路畅通。
    突然,车前飞过一个背着鼓囊书包的年轻人,将那红彤彤的信号灯视若无睹,直直冲向了马路对岸。
    电光火石间,简暮寒连忙一个急刹车把车停在了离斑马线二十厘米不到的地方,成功让了那人过去。
    “我的妈!”
    谢逢十吓了一跳,她惊魂未定地捂着胸口,视线无意识地跟随那个背包男走了一会儿。
    正当她要反应出那人为什么下这么大雨还不撑伞的时候,天上未预料地劈下了一道雷,轰隆隆,还没咽下的心又跳到了嗓子眼。
    丁零零!!!
    紧接着手机的来电显示,打落了谢逢十最后一点劫后余生的快乐。
    打电话来的,是玉景明。
    “玉董助,我记得我没落东西在那里。”她没好气道。
    “逢十小姐,董事长去世了。”电话那头传来。
    车外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又大了起来,声音吵得都钻进了车室里,谢逢十烦躁地往窗外扫去一眼,下意识用手盖住了自己的另外半张脸。
    “哦,没想到这么快。”她平静道。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儿,接着又道:“请小姐节哀,董事长生前留了话,他让我亲自送您去英国。”
    “知道了。”
    谢逢十迅速挂断了电话,像扔炸弹一样将手机扔去了后座。
    她猛得坐直身子,叉着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看着车窗上密帘似的雨,没好气地笑了一声。
    她将车窗放了下来,又升回去,想要通过摩擦将那窗户弄得干净一些,可惜没什么用,她叹了口气,挫败地躺回了座椅上,没了声。
    “怎么了?”简暮寒朝她看了一眼,关心道。
    “没事。”谢逢十摇了摇头,顿了两秒又重新开口,“简暮寒,开快一些,我有点饿了。”
    “好,那你一会儿想出去吃还是点外卖。”
    “雨这么大,在家里吃吧。”
    “好,你要是累了可以先睡一会儿。”
    谢逢十点了点头,接过简暮寒递给她的羊毛毯将自己裹了个严实,然后闭上眼睛开始小憩。
    简暮寒把车开得很平稳,雨势又小了起来,挡风玻璃外的能见度高了许多。
    就在这时,广播里的音乐戛然而止,一个严肃的女声划破了车里的安宁。
    “插播一条最新消息,就在刚才,中国时尚龙头企业傅氏时尚集团发消息称,傅氏时尚集团董事长傅宏老先生因病医治无效,于今天上午9点54分在江舟半山别墅与世长辞,享年69岁。”
    简暮寒正在敲击方向盘的大拇指瞬间停住,他连忙回头朝副驾驶扫了一眼。
    姑娘还在睡觉,没什么异样。
    广播里重新响起了音乐,竟是异常活泼的摇滚。
    简暮寒皱了皱眉,伸手关掉了广播。
    车里重新恢复了安宁。
    车外的雨还是下个不停,一点一点,将车内染上悲伤。
    “简暮寒,我外婆的前夫死了呢。”
    副驾驶那头忽然传出一句。
    “什么?”
    简暮寒回头看她一眼,疑惑。
    谢逢十睁开眼,将手伸出了羊毛毯,隔着毯子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我外公死了。”她解释道。
    “节哀顺变。”他安慰道。
    “不用节哀,我对他没什么感情。”
    谢逢十摇了摇头,嘴角是释然的微笑,眉头却是紧锁的,她看向正在开车的简暮寒,又忽然问道:“可是简暮寒,为什么我现在一点也不饿了?”
    “人在悲伤的时候,是会忘记一些身体上的感受。”简暮寒回头看了她一眼,想用理性来缓解感性。
    “简暮寒,我说了,我讨厌他。”
    谢逢十义正严辞地否定他,又捂着自己的半张脸,低头调侃:“哎,可惜,最后一个亲人也走了,我真是一身轻松了,简暮寒。”
    “逢十,如果难过,哭可以解决问题。”简暮寒握了握她的手,真诚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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