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凡没回答。
    他不答戈昔璇也知道,给林羌解释:“我哥的爷爷是木襄村人,年轻时候干水利,好大的工程呢,回村里领他们赚钱。我哥他爸也是在政府当官的,他们以为跟我哥的爷爷一样好说话呢,动辄让他安排这那。他们没一回得逞,就在我哥的爷爷老年时苛待他,老爷子刚过七十就去世了。”
    靳凡把汤算出来,骂她:“不要胡说八道。”
    “本来就是!”虽然戈昔璇也是道听途说。
    靳凡难得纠正她一次:“没有苛待。”
    他爷爷靳叡晚年没在村里,思乡情结浓烈,自己已经老到无能,就嘱咐他爸靳序知关照村里人。
    靳序知忙得脚不沾地,又嘱咐他时常回去看看。
    他过去一直很忙,从未前往,前几天算是成年以后第一次回去。
    他没有很多助人之心,只要了属于靳叡的赔偿,再遵从老人家生前的愿望,捐给偏远地区的水利工程,改善那些工作人员的生活质量。
    度假区的赵老板公开招标,却内定了涉黑的包工头大洋,有一个条件是大洋得让村里被占地的人家签同意书。
    大洋找到村里的小刘,承诺给他一套房子首付,让他领大家签了那份同意书。
    他们商定的说辞是先签字,届时除了同意书上的数字,再额外给大家一个数。
    村里人相信同村的小刘,纷纷签了,结果黄了。
    靳凡不管他们这些事,他自己也是使用关系,动用靳叡、靳序知的身份牌才要回了赔偿。说白了在这不平等事件中,他是吃红利的那个,早已经失去站在人群中嚷嚷不公平的资格了。
    人生走到今天,信仰已经消失殆尽,他的骨头坚硬不曲,但也已经发黄长斑,虽然还能扛起正义的旗,但他不想去扛了。
    可他还是在末了为木襄村的村民争取了房子和一份工作。
    他想,如果靳叡还在,靳序知还在,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他也生出一点恻隐之心,为小女孩。
    他的骨头确实发黄长斑,但也长出了一截软肋,它崭新、独特,它值得他为它积德,以换取它更长久的生命。
    戈昔璇还想胡说八道,靳凡轰人了:“你不是吃完饭了?滚蛋!”
    “我不能再吃一顿啊?你凶什么凶?”戈昔璇吊着脖子,肆无忌惮跟他顶嘴。
    靳凡就真把她扔出去了。
    家里又只剩下两个人,可林羌还是没跟他说话。
    靳凡也不说,给她盛粥时动作粗鲁,锁着眉头凶得要死,又给她掰开豆包又给她把小排骨的骨头剔掉,看起来想和好呢,但就是没长嘴。
    林羌根本不想搭理他,吃完饭就去洗澡了,洗完上了床,继续看红岩那本书。
    靳凡收完餐桌,洗澡,到客厅看改装视频,声音开得大。
    他除了凶,不会做出这一类没素质的举动,林羌下床去关了门。
    哐的一声。
    靳凡扭头看主卧的门,不耐烦地“啧”了一下。
    快要五天了,她气还没消。
    他关上平板,走到卧室门前,拧开门,目不斜视地走到飘窗前,拿起个抱枕,出了门。
    林羌看她的书,头也不抬。
    靳凡在过道朝床上的人看了一眼,她那副淡然,看得他火大,直想过去把她摁住了干。
    但她似乎就吃准了他心疼她,越来越不怕他了。
    虽然她以前也没怕过。
    他烦得紧,叮当咣啷弄出不少动静,林羌也烦,下了床,走到客厅张嘴就骂:“闲得慌?实在没事干能不能把垃圾扔了?”
    “你说谁?”靳凡冷着脸问。
    林羌懒得跟他周旋:“你不走我走。”说着话收了垃圾,开门,重重关上门,下楼了。
    她把垃圾重重摔进垃圾桶,到小区门口买了烟、酒,回到楼底下的凉亭,想用这两样东西暂时忘记心中烦恼。
    她突然变得有些幼稚,她能感到。可是不然呢?他不想活下去。
    她迟早失去他。
    抽完一根烟,喝掉半瓶酒,她感觉风突然像刀一样锋利,吹在脸上剌得生疼。
    她伸手一摸。
    原来是这样。
    她忽然冷笑,放下酒瓶,靠在柱子,望着月亮。
    她以前跟杨柳说过,也许有一天她也会哭,就因为她不想失去,却还是失去……
    她这张贱嘴,还真是了解她。
    靳凡还是追了下来,再生气,他也无法不管她。
    他走到凉亭,把她烟酒扔了,然后坐到离她最远的地方。
    林羌看着他,真是俊俏,身材又好,过去精彩,本事也大,这样的人愿意跟个古代小媳妇似的给她洗衣做饭。唱歌不好听,也会给她唱。必须牵她手过马路。牛奶坚决热了再给她喝。老是站在她身后,没人能欺负她……
    靳凡不气了,看她心里苦,他一点也气不起来了。
    林羌喝得有点多了,上头了好像,一下笑起来:“你要是死了,我就只能给你烧纸了。”
    靳凡不搭话。
    林羌闭上眼,比划:“到时候在你坟头租块地,每天半夜睡不着就卷着铺盖拎着烧刀子揣着软金砂找你聊天,给你唱歌,就唱我是你爹。”
    说完,她笑得更欢。她从不这样笑。
    靳凡走过去,攥住她的胳膊,要拉她起来:“你喝多了。”
    “我没有。”林羌靠在他身上,变成了液体,像一只猫。
    靳凡抱起她,她又不干,蠕动下来。
    “好好站着!”靳凡厉声道。
    林羌不想站,就像上一次喝醉,乱亲他占便宜,这次也疯起来,只不过上次半真半假,这次如假包换。
    她靠在他胸膛,听他的心跳:“你陪我久一点,我害怕……”
    靳凡一瞬僵硬,忽而明白她为什么越来越胆小,为什么别扭、生闷气。
    她不是因为她的病,不是因为做手术,不是因为他以为的所有……
    她怕他死了。
    林羌环住他的腰,一点一点用了劲,又不完全用劲,声音很轻:“我们去拍遗照吧靳凡。我还没见过双人的……”
    靳凡搂住她:“可我想活了。”
    林羌也一瞬僵硬。
    靳凡无声无息落吻于她发心,“我在试了,为有些人多活几年。”
    第二十六章
    林羌头疼,脸都埋在他胸里,有些喘不过气,但起不来,而且这里暖和,她从来是一个喜欢在舒适区养老的人,只是生活总是时不时给她点考验。
    靳凡感到她呼吸越来越急促,捧起她的脸,皱着眉骂:“你也不怕憋死了。”
    林羌用力的一巴掌拍到他脸上,在他睁大眼惊讶之前,倚着他,站到亭子坐凳上,风一吹,晃晃悠悠。
    靳凡下意识伸手去扶。
    她推开他的手。
    他也不收回手,在她身体周围撑起臂圈。
    林羌低头看他,眼睫毛还挺长,突然伸手去捏住他眼皮:“你这睫毛是不是嫁接的?”
    靳凡差点被她戳瞎眼:“又他妈耍酒疯!”又想起她喝醉啃他的事。
    林羌突然伸手搂住他,下巴就垫在他肩膀:“你再说一遍。”
    靳凡没有说话,但紧锁的眉头渐渐放松。
    林羌歪头,闭着眼,嘘声说给他的耳朵:“快点,我困了……”
    “为了某个人……”
    “后一句。”
    靳凡的双眉已经放松,慢慢搂住她,轻抚她的发:“多活几年。”
    林羌突然笑了,胸腔发起的笑让她上半身跟着抖,渐停后,她搂紧他脖子:“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有一个铝盒子,里边藏着我第一把练习用的手术刀,我天天换刀片,天天酒精烧,你要是骗我,我就割你动脉……”
    靳凡轻轻应着:“动脉在哪儿?”
    林羌在他脖子盲摸,在他耳朵后,教给他:“这里是颈内动脉。”摸到脖后:“颈外动脉。”再在后脑勺乱摸:“上颌动脉,颏下动脉……”
    她声音越来越小了:“算了,我舍不得……”
    她彻底没声儿了,靳凡托着她胳膊,在她臂弯转身,背起了她。
    回到家,他把林羌放上床,给她脱鞋,用热毛巾擦脸,然后坐到床边,牵来她的手,握住,看着她沉睡的脸,声音很轻:“要是被我知道你又在装,我就掐死你。”
    他说着把手伸到她的脖子,她脖子太细,他稍一用劲就拧断了,所以他连摸都没摸,就在边上描了描,又收回来。
    时间静悄悄的,也许过了一刻钟,他有些不像他的说,“算了,我舍不得。”
    初七复工,早八的街上又热闹起来,林羌被吵醒就睡不下了,难得帮靳凡收拾房间。
    她住了那么久,什么也没干过,倒不是没眼力见,是某人勤快,什么活也没给她留。
    靳凡早起出门了,跟林羌说去打高尔夫,林羌没细问,但肯定他不是去娱乐。
    戈昔璇早早来“打卡”了,还带了周拙的女朋友过来。
    她声情并茂地给林羌介绍周拙女朋友王缘亦,济南人,十二岁之前随外婆在沈阳生活,十三岁出国,十六岁持枪伤人,十八岁遣返回国,二十五岁开始画画,二十六岁因为签的经纪人只给周拙办画展,想看看周拙是个什么货色,再度出国,只身前往他的学校,问到他的画室。两人第一次见面就上了床,后来她就不画了,辞了经纪人,担起周拙的经纪事务。
    王缘亦黑长发,穿一身黑,站在门外久久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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