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一串毫无章法的曲调响起——季青琢的记忆里很好,在误触几个琴键之后,她能找回正确曲调的琴键,所以, 她还是可以弹下去, 只是每个正确音符之间会穿插进错误的曲调, 这对于没听过这首钢琴曲的人来说, 或许还有些好听, 但对于熟知曲谱的人来说,无异于折磨。
    这种感觉和跑调跑了十万八千里的人合唱一样。
    沈容玉忍不了了,他坐在了季青琢身边。
    季青琢低着头,专心于驯服自己并不听指挥的十根手指,她没注意沈容玉坐在了她身边。
    沈容玉捉住了她一根手指,阻止了这根手指弹奏下一串乱音。
    “这里。”他花了些力气,才让季青琢的手指乖乖听话。
    “对,是这里。”季青琢呆呆地说道。
    沈容玉的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季青琢感觉自己的手背有些灼烫,她想要收回手,但她的手被他牢牢控制着。
    他的手牵引着她的手,带出一串曼妙、正确的音符,季青琢发现自己的双手第一次这么听话。
    “《致爱丽丝》?”沈容玉领着她一起弹,侧过头低声对她问道。
    他此时靠她靠得很近,有温暖的气息拂过耳侧,季青琢觉得自己的身子发软,手指也变得不再有力。
    但沈容玉握着她的手,就像提着操纵偶人的线,娴熟地带她弹完了整首曲子。
    “这不是挺好听的。”他笑着说道。
    季青琢感觉自己的脸烧了起来:“是你带我……”
    “我也受不了了。”沈容玉将季青琢的手放回她的膝盖上,“你小姨说得没错。”
    他算是发现了,季青琢除了她这个脑袋之外,身体的其余部分就像有出厂瑕疵一样。
    “我不喜欢。”季青琢看着沈容玉漂亮的手指敲过一个又一个的黑白钢琴键,“我不喜欢自己弹。”
    “很累?”沈容玉随手弹着舒缓的曲调。
    “无法容忍不完美的作品在我手下出现。”季青琢的长睫轻颤,“我不想尝试我没有把握的事情。”
    “季青琢,世界上不是所有事情你都是有把握的。”沈容玉单手敲下这简单曲调的最后一个音节。
    “什么意思?”季青琢问他。
    “比如,你不知道我下一首会弹什么曲子。”沈容玉弹琴的手骤然间加快,这首简单的新手入门曲结束,一个又一个的琴键渐次被敲下。
    沈容玉弹了一首季青琢完全陌生的曲子,是肖邦的《f小调第二钢琴协奏曲》,是他纪念初恋情人的曲子。
    季青琢没听懂,她对这项艺术一无所知,但沈容玉垂眸认真弹着,她也就好好听着。
    沈容玉嘴角含着一抹微笑,这首曲子他练了没多久,是认识季青琢不久之后才去练习的。他在翻看曲谱的时候注意到它,他那时看着曲谱,脑内响起它编织而成的曲调,总觉得和他最近的心情有些像。
    直到他练习会了,他才知道这首曲子背后的意义。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季青琢面前弹这首曲子。
    不出沈容玉所料,他弹完之后,季青琢只会说:“真好听。”
    “除了好听之外呢?”沈容玉问她。
    “我不知道。”季青琢老实承认。
    “你不会问问我这首曲子有什么含义吗?”沈容玉恨铁不成钢地引导她。
    “这首曲子有什么含义吗?”季青琢马上顺着他的话问道。
    “哦,它歌颂了钢铁般的战斗意志。”沈容玉才不会告诉她真相,他开始信口胡诌。
    他这么说,季青琢也真的信了,由此可见她确实没什么音乐细胞,连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感表达都没有听出来。
    沈容玉觉得他像是在对着木头弹琴。
    倒是季青琢自己坐在一旁,琢磨了半天,总算是琢磨出一些细节来。
    她问:“沈容玉,你怎么会这些?”
    客观来讲,按照沈容玉的家庭条件来说,他应该没办法学习钢琴呀。
    沈容玉没想到季青琢的脑子这个时候这么灵光,他轻咳一声说道:“以前家庭条件还不错。”
    “我懂了。”季青琢恍然大悟。
    “你又懂什么了?”沈容玉自己都还没编好。
    “家里做生意失败了,对吗?”季青琢问。
    沈容玉没想到她还学会给他制造台阶下了:“对。”
    “那你下次要练习,就来我家吧。”季青琢小声对他说道。
    沈容玉轻笑一声:“你不怕我骗你?”
    “骗我什么?”季青琢问。
    “骗你说我是个穷学生。”沈容玉决定试探一下。
    在地下室天井漏下的天光里,季青琢盯着沈容玉看了许久。
    她说:“你骗我的话……”
    “我就不和你说话了。”她的声音很低。
    沈容玉决定继续保守这个秘密:“开玩笑的。”
    元旦晚会,季青琢还是来参加了,因为是晚上,温度更低些,她将自己几乎裹成了一个粽子。
    夜里光线不好,沈容玉借着路灯投下的阴影,花了很长时间才辨认出季青琢的身影。
    原来这个球就是她。
    “穿这么多?”他在上台的西服外披着一件驼色的羊绒大衣,衣摆很长,垂到小腿附近,这种版型的服装本来很容易显矮,但沈容玉穿着,却衬得他身材修长。
    季青琢手上套着兔毛手套,脖子上围着足足两圈的围巾,身上还裹着羽绒服,她将自己的围巾拉下了一点,说话时呼出白蒙蒙的雾气:“冷。”
    沈容玉将自己身上围着的那条羊毛围巾也拖了下来,裹在季青琢身上:“再给你添点。”
    他的身子本来就比季青琢热,带着他气息的围巾落下来,将季青琢的面颊裹得有些发烫。
    她红着脸走进礼堂里,每个班级都有自己的位置,沈容玉挑的位置很偏僻,他们坐到了角落里。
    “这里还满意吗?”沈容玉问她。
    四下都没什么人,季青琢没那么紧张了,她点了点头,将自己外套脱了下来,这才有空歇下来看节目。
    不多时,元旦晚会开始,熟练的女主持人和并不熟练的男主持人上台。
    鉴于前两年的元旦晚会都是沈容玉支持,这次换了一个新的男同学主持,所以新男主持没什么经验。
    即便经过几次彩排,这男主持的声音还是有些颤抖。
    季青琢看得都有些心疼了:“沈容玉,你不报名当主持人,你看,新的主持看起来很紧张。”
    “这你都能有同情心?”沈容玉惊了。
    “是挺可怜的样子……”季青琢有不知从何而来的同情心。
    沈容玉轻嗤一声:“待会儿我上去也弹错几个音节。”
    “沈容玉,你好幼稚。”季青琢搓了搓自己的手,她把手套摘了下来,又冷了起来。
    “冷?”沈容玉侧过头来问她。
    季青琢拿起自己的手套,点了点头。
    他将季青琢的手套拦了下来,将自己的大衣口袋露了出来:“这里热。”
    “这是你的衣服。”季青琢抗议。
    “等会儿上去要脱了,就当给你了。”沈容玉将自己的大衣口袋敞开了,“放进来。”
    季青琢将手放在了他的大衣口袋里,果然比自己的手套暖和多了。
    他们两人的小动作没人看到,沈容玉要上台的时候,文娱委员在满场找他。
    他将自己的大衣放在了季青琢这里,往舞台后台走去。
    季青琢抱着他的衣服,思考着他会表演什么。
    她看到舞台上多了一架钢琴,主持人在报幕:“高三一班的沈容玉同学给大家演奏《f小调第二钢琴协奏曲》。”
    哦,季青琢在心里点点头,她听沈容玉弹过这首。
    沈容玉上台的时候,台下的欢呼声很足,他很受欢迎——虽然在场的所有观众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在满场的喧嚣声中,季青琢看到台上沈容玉的目光投向了自己,或许是今日的气氛太过热烈,总之,她的眸光微闪,却发现自己又看不见了。
    沈容玉看向她的目光带了些感情,他落座弹琴的时候,依旧是在看着季青琢。
    季青琢还抬着头,他以为他在与她对视,弹琴时候的目光那叫一个深情缱绻。
    虽然是在许多人面前的表演,但这曲子是他弹给她一个人听的,从始至终,他都在注视着她。
    季青琢的眼前是一片黑暗,她只能听到雀跃舒缓的钢琴曲流淌过她的耳畔,直到一首钢琴曲弹完,主持人又加了个新的小互动。
    “真实太好听了,不如我们来抽选一位同学说说听这首钢琴曲的感受吧。”
    “好啊,这边道具已经准备好了。”
    两位主持人一唱一和,这个小互动在沈容玉的意料之外——他担心有人听出这曲子的含义。
    他遥遥望着季青琢,直到主持人抽取号码结束。
    “是361座的同学,把话筒递给她。”女主持人热情地说道。
    还瞎着眼的季青琢还记得自己的座位号,她不知所措地站了起来。
    沈容玉:“……”
    “请问这位同学,你觉得沈容玉弹奏的钢琴曲在表达什么呢?”女主持人问道。
    沈容玉看着她,竟然也有些期待,她不会今天听完了,还没听出些什么吧?
    季青琢什么也没听出来,她看也看不见,就这么摸着话筒,直接抄了沈容玉曾经给她讲过的答案。
    “呃……歌颂了钢铁般的战斗意志?”季青琢试探着小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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