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阮在练功呢?笔壳都要被你捏断了。”
    mentor走过来,在她桌角放下一小盒月饼,“早上从家里带过来的,忘了分给你们了。”
    阮芋才发现自己手里紧紧攥着一只可怜的中性笔,屏气凝神的模样真挺像练功的。
    互联网公司的下班时间其实就是个摆设,这会儿办公室只走了一小批人,剩下那些活儿没忙完的,一边吃月饼一边闲聊一边敲键盘,看起来一点也不着急撤退。
    阮芋听到mentor在说她中秋假期去北城周边游玩的经历,和她老公过二人世界,年年如此,同事们都在调侃她结婚多年还像新婚一样蜜里调油。
    阮芋不由得在心里计算,她和萧樾一起过过高一、高二,还有今天,一共三次中秋。
    高一那年是他的生日,他们那会儿才刚认识。高二的时候就亲密多了,学校天文社在中秋假期之前组织了一场夜观天象的活动,萧樾弄到两张票,带着阮芋一起登上学生活动中心楼顶的校天文台,用精密的天文望远镜近距离观测到了正月十四当天的月亮。
    然后就横跨了五年,直到今天……
    不对。
    还有一年。
    阮芋捡起桌上的手机,眸光怅然,不由自主地点开某个导入了过去的聊天记录、却几乎不敢再点开的聊天框。
    ……
    孟新益:【阮芋学妹,中秋快乐。给你看我在学思楼上拍的月亮】
    孟新益:【[图片]】
    阮芋:【学长中秋节还待在学校啊?我和我爸去我妈的茶店里和一群不认识的叔叔阿姨一起过节,好无聊啊,现在终于回家了】
    大一九月底,那时阮芋和孟新益的关系还很和谐,聊天有来有回的。
    因为每到中秋节阮芋就会想起某个遥远不可及的人,所以她的情绪比较低落,回家之后一个人窝在卧室里头消磨时间,和孟新益说话的时候,语气也比较消沉。
    孟新益似乎察觉出她情绪不高,于是又说起自己刚才在同学聚会上听到的几件趣事。
    阮芋依然兴致缺缺:【同学聚会真好玩,羡慕了】
    孟新益:【一般般吧,我也挺羡慕你能和家里人一起过节,我家实在太远了,回不去】
    阮芋记得他是港城人,港城离北城确实非常远,于是劝慰道:【和同学一起玩也是另一种方式的团圆嘛,大家一起吃吃喝喝聊聊天多开心,等国庆或者过年的时候假期长一点就能回家团圆啦~】
    孟新益:【谢谢。】
    孟新益:【你能不能拍一张你那里的月亮给我看看】
    阮芋有点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办了。她跑到飘窗那儿,找到晴朗夜幕中一轮明月,拍了张清晰的照片发给孟新益。
    孟新益收到之后,又发了一长串乱七八糟不知所云的文字过来:
    【谢谢,我现在还在外面走,刚好走到湖边,看到月亮投映在湖水里,我前面刚好有一棵树,我一晃眼还以为是香樟,但是香樟在北城不宜种植,这其实是一棵国槐,很高很大,我就站在这里看月亮,很感谢你分享的安城的月亮,应该和照在我身上的是一样的月光】
    阮芋:【啊……应该是吧】
    孟新益:【现在我觉得很圆满了】
    阮芋:【噢噢】
    看到这里,阮芋用力摁灭手机,低头抹了下眼睛,拎起桌上的手提包,匆匆促促和同事们告别,大步走出了办公室。
    相隔几万里,以另一个人的身份,和她一起抬头望见同一个月亮,这就叫圆满吗?
    阮芋今晚本来想在公司吃完晚饭再回家,现在却临时改了主意。
    她要早点回家再洗一次澡,把头发一根一根捋顺了,用热水从头到脚把自己冲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漂漂亮亮,然后毫不犹豫地答应萧樾的任何请求。
    哦,只包括要和她在一起的那种。
    其他免谈。
    -
    a大信院某机器学习实验室。
    六点刚过,萧樾就准备出发了。
    他们这批博一学生中间,属他最得导师器重。萧樾的导师是业内知名大拿,手头上课题多项目多,但是时间少,他的研究生们像头戴光环在海里负重游泳,很苦很累,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所以大拿导师只收学习效率高且生活能够自理的研究生,萧樾就是其中最出色的一个,头脑清醒,很有想法,随便丢给他一个课题,完成度和速度都很高,所以这才不到10月,萧樾博士生涯的第一个月还没过完,别人还在上大课搞分流,他已经开始出项目成果了。
    今天这份报告出完就能喘息一段时间,全项目组卯足了力,总算在傍晚时分交出了一份令人满意的答卷。
    还有些收尾工作没完成,谁跑的慢谁做。平常最爱泡在实验室的萧樾今天风一般收拾好背包,师姐泡一杯咖啡的功夫,他已经站起来往外走了。
    “师弟今天气色不错呀。”师姐边吹热气边说,“从早上忙到现在,看起来还这么精神。”
    萧樾:“可能是昨晚酒喝多了的缘故。”
    师姐笑:“别以为我没喝过酒,谁喝多了第二天脸不是煞白的。”
    萧樾:“可能我体质特殊。”
    师姐:“行吧。”
    说着让开了通往实验室门口的路,心说萧师弟今天心情看起来是真的很不错,以前她要找他闲聊,他至多回答三个字,眼皮抬起来一下都算他输。
    六点一刻,萧樾在学校北门打到车。
    轿车驶上高架桥,鳞次栉比的建筑如流沙般飞速后退,远处高楼的霓虹宛如浮在半空中的星子,车载音响播放着音乐电台节目,一首又一首耳熟能详的情歌流淌过耳边,司机时不时跟着哼几句,萧樾听了上句也能想起下句——
    “紧紧相依的心如何saygoodbye,
    你比我清楚还要我说明白……”
    路灯昏黄的灯光坠落在萧樾手背、肩膀,这一句歌词仿佛唱到了他的胸腔里,和心脏引起强烈共鸣——
    “爱太深会让人疯狂的勇敢。”
    他已经做好决定,一个有点疯狂、非常勇敢的决定。
    只怕说出来会吓到她。
    萧樾闭上眼睛,耳边深情的男声、车底发动机的震颤,甚至是空气缓慢流动的声音,都清晰地印在他耳膜上,促使他血液流速加快,一泵一泵传导到四肢五骸,每个细胞都体会到了这一生前所未有的紧张。
    道路非常畅通,半途下车买了点东西,还是在七点前就到达阮芋家楼下。
    略显陈旧的小区,鹧鸪低飞停在电线杆上,麻雀围着垃圾桶啄食地板,饭后消食的大爷大妈坐在楼道口摇着蒲扇闲聊,充满烟火气的嘈杂尘世,萧樾身处其中,站在楼道对面一棵侧柏树下,时而背过身去,适合漫无目的地闲踱几步,夜色模糊了他的面目,英挺清绝的身姿却可见一斑,吸引了无数道目光汇聚他身上。
    阮芋在楼上房间啃了几块面包就吃不下任何东西了。
    七点钟,七点十分,七点二十分……
    没有任何消息,他不会不来了吧?
    时针跳到七和八正中间,房门倏然被敲响。
    有必要这么准时吗!
    阮芋深吸一口气,先跑到洗手间照了照镜子,确认自己的伪素颜妆完美无瑕,长发柔顺披肩,衣着素净不显浮夸,终于做好心里建设,穿着拖鞋快步跑到玄关打开了房门。
    映入眼帘是一捧温暖娇嫩的香槟玫瑰。
    阮芋的心理建设一下就塌光了,脸庞迅速涨得通红,真没想到萧樾这样的人会买花送给她。
    阮芋有些无措地伸手接,萧樾却没递给她。
    “这花有点重,我拿进去放桌上吧。”
    他音色又低又轻,听起来似乎比十六七岁的时候还要清冽干净,“觉得和你房间颜色很搭,就买了。”
    阮芋慌里慌张地退开几步,让他换鞋进入玄关,弯腰把那捧绚烂的玫瑰轻放在茶几上。
    直到这时萧樾才看见自己穿的是一双崭新的男士拖鞋。
    直到这时阮芋才看见他上身竟然只穿一件白色t恤,夜里的北城只有十几度,他难道一点都不冷吗?
    “你……”
    “我……”
    两相无言,阮芋紧张地指了指沙发:“要不坐下……”
    “好。”
    “算了。”阮芋突然反口,“算了算了。”
    “也行。”萧樾垂眼,“站着说就行。”
    视线一触到沙发,两人的脑海中同时涌出了一串少儿不宜的画面。
    现在的气氛已经够尴尬了,要是坐在那张沙发上聊,阮芋感觉自己可能真的会当场爆炸,然后又控制不住地发疯把萧樾赶出去逃避这一切。
    站着聊最好了。她用力点头,将话语权让渡出去:“你先说。”
    “嗯。”
    客厅暖光温和地打在男人发间,映出一层浅浅的金箔。萧樾尽力敛去清冷的气质,整个人几乎没有展露任何侵略性,轮廓锋利的漆黑眼睛坦诚又直率地看着阮芋,那一瞬间,阮芋仿佛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吸回十五岁那年,站在眼前的是十六岁的少年,目光总是那样张扬,热烈得像永不熄灭的太阳。
    和那时相比,现在站在眼前的萧樾,已经可以冲破当年捆束他的所有枷锁。
    所以眼神显得更加无所畏惧。
    萧樾清了清嗓,直视阮芋的眼睛,一字一字低沉清晰地对她说:
    “你说你不是个传统的女生,但我是传统的男生。我个人认为,昨晚发生了那样的事,我和你是一定要结婚的。”
    ……
    结……什么……
    什么……婚……
    结婚……
    阮芋听完,像一个代码错乱的机器人,非常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萧樾将她僵硬的表情收入眼底。
    他早知道,肯定会吓到她的。
    “哦,结、结婚啊。”
    阮芋点头,频率非常快地点头,“好,结婚吧,结!”
    萧樾:……
    等一下……
    阮芋一只手紧紧捏着衣角,布料的纹理几乎能印刻在她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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