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个小王八……”说到一半他哽了下,又继续:“不准叫我放哥!”
    话音落下,他自己都愣了愣。
    自个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人话?旁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秦放沉下脸,心里有些郁气。
    偏偏小豆子不会看脸色,哪壶不开提哪壶:“放哥,美女姐姐这两天怎么没有来啊?”
    秦放睨他一眼,冷笑:“我他妈怎么知道?”
    还是院长闻声出来,解释清了原因。
    “钟毓中暑了,好像还挺严重的,这几天都在家吃药休息。还是她外婆打电话跟我说,我才知道的。这姑娘是真的善良,谁闲来无事会跑到这边来帮忙啊,真是个好姑娘。”
    中暑了?
    秦放想起她那天推着电动车风尘仆仆走到他们店里的样子。
    巴掌大的脸被晒得发红,两侧的头发丝黏在了脸颊上,眸中带水,又狼狈又可怜。
    她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秦放就听出来声音了。原本没想帮她,直到听见她满含失落的跟森哥说不行就算了的时候,秦放都能想到她一出门就掉眼泪的模样。
    说来也怪,人家明明没再他跟前哭过。
    ……总而言之,最终他还是没忍住,多管了一遭闲事。
    秦放回过神问小豆子:“听到了没?中暑了。”
    “听到了!唉,我都想美女姐姐了。”
    秦放把人从腿上扒下来:“想姐姐还是想零食?”
    小豆子嘿嘿一笑:“都想。”
    秦放差点气笑,伸手在他头上弹了个响。因着还有事要忙,他跟院长打过招呼就先回汽修厂了。
    下午森哥不在,店里只有他跟另一个学徒。说是学徒,年纪比他还大一岁,外号耗子。听他自己说是技校上了一半出去厂里打工,后来又受不了流水线生活,干脆回来学手艺。在这边呆了一年,手上活没怎么精进,话倒是一天比一天多,一天说得话顶得上秦放三天。
    秦放回去的时候,耗子正坐在老板的御用躺椅上玩手机。看见他,从屏幕上挪开眼叫了声放哥,又接着继续摆弄自个的小游戏。
    秦放自个手头还有活没弄完,他脱了自己身上干净的短袖,换上另一件干活时候穿的,二话不说跑去继续忙活。
    一辆丰田荣放发动机被水淹了个透,保险公司定损之后不给赔,车主只能自己拉过来。进水过多,气缸和连杆已经变形了,剩下活塞还能好点,中缸也轻微磨损,这发动机已经报废个七八成了,但车主不愿意换,只让尽可能的修。秦放只得慢慢磨活,尽可能的把该清理的水汽清理干净,该换的机油换好,至于能不能开,完全看命。
    见状,耗子不想动弹都不行。
    他把手机放到一边桌上,起身骂骂咧咧:“放哥没必要吧!你说你这么勤快干啥,照我说这都没必要修,直接换就行了……这些人也真是的,开个车还抠抠搜搜的。”
    “交车时间快到了,得赶。”秦放懒得搭理他:“要帮忙了就过来,不帮了就闭嘴。”
    耗子也只是抱怨一下,轻重缓急还是分得清的。
    他嘴里长叹着自个命苦,脚底却还是走到边上跟着秦放一起干活。
    两人埋头苦干了一个多小时。
    等到把发动机装回去,秦放上车试着打火。
    发动机嘶鸣半天,终于还是打着了。
    耗子佩服在边上竖起大拇指:“卧槽放哥,牛逼!”
    秦放勾唇。
    尽管开了空调,他身上已经被汗水浸了个透,汗味混着机油汽油的味,难闻的紧,又报废一件。秦放脱了衣服扔进垃圾桶里,露出平坦紧实的小腹。
    店铺二楼有个小阁楼,原本是放杂货的,后来秦放跟森哥商量一下,把那地方腾出来弄成了个小房子,一张床一个破桌子,秦放不愿意回家的时候旧凑合在里边,俨然成了他第二个家。
    跟耗子打了声招呼,秦放从阁楼拿了毛巾脸盆跑到后院冲了个澡。
    洗完刚换上裤子,耗子就拿着他的手机跑了过来。
    “放哥,你电话响。”
    秦放抹了把脸:“谁啊?”
    “你妈。”耗子不屑的撇了撇嘴:“别是又找你要钱的吧。”
    秦放没说话,嘴角往下压着。
    他从耗子手里把电话要过来,接通夹在耳边。
    “妈。”
    女人声音凄凄哀哀:“秦放,你今天能回家一趟吗?”
    “什么事?店里有些忙,可能走不开。”
    女人停了几秒,再说话时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他又打我,你能不能……能不能回来一趟,你弟开学高三了,补课需要钱,你……”
    秦放拧着眉,神色厌烦,却还是道:“知道了,我下午回去。”
    电话挂断,他将手机塞进裤兜,俯身抄起脸盆往回走。
    耗子方才听了个大概,听他说要回去,没忍住吐槽:“我说句话你别不爱听啊,你们一家子吸血鬼,尤其是你那爸,有手有脚不去干活,就他妈知道逮着你薅,还有你妈,每次打来电话哭哭啼啼的,一开口就是要钱……”
    后头的话没能说完,在秦放锋利冰冷的视线里,戛然而止。
    秦放最讨厌听人说他家那一摊烂事。
    见他噤声,才转过头回了阁楼。
    耗子看着他的背影,愤愤不平的小声嘟囔:“真他妈是个冤大头,脑残……”
    —
    傍晚,秦放把车停到巷子口走了回去。
    他买摩托车的钱每一分都是自个赚的,饶是如此,还是没让家里知道。不是不敢,是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秦放推门进去的时候,家里其他三个人都在客厅坐着。电视机里播着广告,茶几上,吃剩的饭菜还没来得及收拾,横七竖八的摆在那儿。
    年过半百的男人靠在沙发上,面前摆着一瓶散装的白酒和一个小酒杯,他每回吃饭都要喝上两杯,不喝点连饭都不会吃了似的。
    看他进来,坐在最边上的女人赶忙站起来。她脸上扯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僵住嗓子说:“你还没吃饭呢吧?我去给你拿双筷子。”
    秦放从那一堆残羹剩饭上挪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用了,我等会还有事,要多少钱你们直接说吧。”
    女人脸上的笑快要维持不下去。
    她频频看向沙发上的男人,只要人家不开口,她就不敢搭话。
    秦放心知这个家的主心骨是谁。
    他冷着脸看向男人,开门见山道:“你说个数吧,能给的我就给了,多余的钱没有。”
    男人没吭声,因为醉酒脸上浮起坨红,眼底却一片精明。
    他先是冷笑了一下,又端起酒杯倒了口酒进肚,才道:“一万。”
    “一万。”秦放复述了一遍,他额角青筋不自觉的跳动两下,开口,声音像是淬了冰:“你怎么不干脆去抢?”
    第7章
    秦放从十六岁辍学到汽修厂开始,每个月赚的钱都要上缴一大部分给家里。
    最开始当学徒的时候,一个月赚800,给家里600。他不太愿意回去吃饭,剩下的钱干脆扣扣嗖嗖的自己撑一个月。后来还是老板娘看不下去,让森哥又给涨了二百块钱的工资。森哥也给他点了个窍,说涨工资的事别给家里说,能好给一点就一点,秦放日子这才能好过一些。
    后来手艺精进了,工资水涨船高,秦放一直没给家里说他实际到手多少,只说每月工资三千多一点,给他们两千。摩托车就是这么着买下来的。
    耗子总说秦家除了他剩下全是吸血鬼,秦放不爱听这话,却也心知这就是事实。
    他们恨不得趴在他身上,扒开他的皮吃光他的肉喝干他的血。
    他也不是傻子,亲疏远近,心里门清。
    再者说,扔枚硬币掉地上都能听个声响,钱给他们能带来什么?无非是变本加厉狮子大张口罢了。哪怕他能轻轻松松拿出一万块钱来,他也不会给。
    那句话说出来,周遭几人都没开口,温度将至冰点。
    秦放没打算多待,起身从裤兜里掏出一叠现金放到桌上,垂着眼:“只有两千,你们看着用。”
    “两千多?你打发要饭的呢?!”秦父冷眼看他,要钱要的理直气壮:“一万!少一分都不行!”
    他声音很大,吼的脸红脖子粗,妄图在气势上压住秦放。可惜,秦放已经不是以前软弱又心存幻想的人了。他看清了这人的本质,知道他的贪婪就是填不满的无底洞。
    秦放直起身,他比在场的所有人高,眉眼冷峻,五官锋利的像一把刀,露在外头的臂膀虽然算不上过分壮士,但线条紧实,肌肉蓬起,气势上压他们整整一头。
    他压低眉锋,声音森冷:“只有这么多,不要就扔了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直接扭头离开。
    身后,秦父手掌将茶几拍了个震天响,蓦地一下站起身,酒劲儿上头,在原地晃了两下才立稳。他哽着脖子,脸色红到发紫:“秦放你个小畜生!翅膀硬了敢跟老子较劲了!看我他妈的不打死你!”
    他彻底没了神智,迈开腿就朝着秦放冲过来。秦母一向懦弱,吓得边哭边喊,拖住他不让他追。烟酒掏空了秦父的身体,年过半百的男人只剩下一具空壳子,半晌脱不了身,气的一脚踹上了秦母的腿!
    女人一声闷哼,直接重重的坐在了地上。
    原本作壁上观的秦磊吓得赶忙跑上去扶她。
    秦父和秦放在他心里都是渣滓败类,两个都死干净了才好,这个家里如果说还有正常人,那就只剩下他和他妈了。
    秦放已经走到院子里了。
    听见动静,他顿住脚步,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就这一瞬间的功夫,一个东西迎面掷来。秦放心下一凛,还没来得及反应就下意识的往边上闪了一步。紧接着塑料板凳擦着他眉骨飞过,一声脆响过后,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眉骨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秦放寒着脸抬手抹了把,粘腻的血沾染在了指尖,红的刺眼。
    一番下来,动静实在太过明显。
    钟毓原本在房间里躺着休息,听见连串的响动,推门出来。
    没成想偏巧就看到了这么一幕。
    钟毓僵站在二楼走廊上,大气也不敢喘的看着隔壁院子,生怕自己稍不留神弄出点动静,让底下的人发现自己。
    她并不是有意要偷窥他人的隐私。之所以站在这里,是因为方才在房间里听见有人暴怒的叫秦放的名字,在她还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就已经从房间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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