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只是比喻,”陈修泽说,“清芷,你难道还不明白,为什么现在的我不能看着你去赌?”
    方清芷说:“可能你年纪大了,决定心善积德,也或许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能做你那些龌,龊的假设之事。”
    这句话算是火上浇油。
    陈修泽怒极反笑:“心有余而力不足?”
    “不然呢?”方清芷呛声,她已察觉陈修泽不会剁她手指,也听他说不会再送她去赌,话题重新回到矛盾点,她剑指中心:“你既然觉得赌能彻底控制一个人,为什么不干脆直接把我送进去?”
    陈修泽听不得她继续这样说,沉着脸将她从床上翻个身,按在自己腿上,就像教训小时候的永诚,狠狠落了一巴掌在臀部上。
    方清芷怔了几秒才意识到什么,她哪里是能吃亏的性格,等陈修泽松开手,便将他整个人扑倒,一定要讨回。这一下反抗出乎陈修泽意料,被她稳稳压倒。可惜方清芷身量小,力气也不如陈修泽大,她愤怒地对着陈修泽胸口狠狠捶一拳,又被陈修泽大手包着拳头按住,往回推——俩人较着劲儿“扭打”半天,还是陈修泽将方清芷反剪了双手,压在她头顶,死死扣住。
    方清芷挣扎几下:“你如果真想要听话懂事的,怎么不去养只猫狗,只需每天喂点食,定时时刻刻绕着你转。”
    陈修泽说:“我要猫狗做什么?我只要你。”
    话音刚落,方清芷抬起一脚,直直冲向男性命门。陈修泽没想到高材生竟还有如此下,流招式,堪堪躲过,双腿跪坐她裙间,强,制隔开她尝试刺杀的双条腿,她骨骼柔韧,陈修泽迫使用力张开,斥责她:“吵架归吵架,你动手做什么?”
    方清芷问:“难道不是你先动手?”
    陈修泽说:“那是对你今晚去赌场的正当教育。”
    方清芷冷哼:“若是让启光听到,只怕他也愿意翘着让你打那一巴掌——我不行,你还不如一刀剁了我。”
    她表情高傲,哪怕现在被人以待宰的姿势控制了,语言丝毫不落下风。
    ——不。
    若是陈启光知道,他不会羡慕你,他只会提醒你,这只是小小的惩戒。
    在教育弟妹这件事上,陈修泽从未心慈手软过。
    陈修泽叹气:“你气到我头晕。”
    方清芷也头昏脑涨,全凭一身傲骨坚持。偏偏陈修泽缓和一阵,他已经调整好心态,放低声音:“清芷,你对我存在很深的偏见。这样吧,明日我要去澳门一段时间,暂时离开香港。大约一周时间,我都不会回来。我知你对我有误解,我如今说什么,你都不会听。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离开的这一段时间,阿贤和留下的其他人全部都听你差遣,我明日便同他说,这几天,你做什么,见过什么人,去哪里,都不必向我汇报,我让他全心意地帮助你,你想知道什么,自己去查,好吗?”
    方清芷说:“我怎知你不会骗我,倘若阿贤还是故意告诉你呢?”
    “我这次不骗你,”陈修泽俯身,松开她的手,抱住她,低声,“看你生这么大的气,我也被气得头昏,快让我抱一抱,别吵了。”
    他声音低下去:“你今晚第一次去赌场,的确把我吓到了。清芷,同我吵架可以,别拿这种事情来气我,气我的法子多的是,别想这种伤害自己的笨主意。”
    方清芷双腿还未重获自由:“还有什么能气到你?”
    “举个例子罢,”陈修泽说,“你每次同你那个什么学长见面,我就气到想要将他丢进海中喂鲨鱼。”
    哗啦。
    什么东西扯坏了,无人在意。
    方清芷挣扎不过,他那么一个人,沉压压地下来,哪里是她能撼动的。
    方清芷说:“你当我蠢?我不会做这种害人的事。”
    “不能害其他人,那就来害我,”陈修泽说,“温柔乡,英雄冢。我虽不是什么英雄,但你也可以来榨取我,全都喂给你,让我在温柔乡中沉戟折沙,死在你里,面。”
    方清芷认定陈修泽今天真的是生气了,或者情绪激动冲破他的头脑,平时那般注重礼仪的陈修泽,又怎么能讲出如此离奇的事实,离奇到平时的方清芷听到都要去洗一洗耳朵。她前面不肯配合,偏偏陈修泽又四处纵火。陈修泽大约还惦记着她那句老了和心有余而力不足,定要证实,凿得极狠。方清芷仍在置气,咬着牙不肯出声,陈修泽铁了心要整治她,或慢,磨抑或疾,打,定要她认输,投降发声。
    阿贤的直觉没有任何错。
    在某些地方,陈修泽同方清芷是极为相似的,譬如傲气,譬如忍耐,譬如坚持。如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两个人咬牙较劲,谁都不肯退让,最后还是清芷略占下风,抖着往外爬,还以为自己能逃出生天,又被拽着脚腕拉回去。但也无法断定是她输了,至少方清芷咬紧牙关,一句“我爱你”“我中意你”都不肯讲,纵使陈修泽软硬兼施,她都紧紧闭着嘴巴,绝不说出能令他开心的话。
    我爱你。
    我不爱你。
    方清芷硬气之处就在这里,死死咬着唇,即使不能自控地漏出一点急急呼吸的气音,也断断不会循着他的心意讲。
    因而说不出谁输谁赢。
    就像两人的每次争吵都没有胜利者。他们不分彼此,难分伯仲。
    这场争吵在十一点时停止,方清芷跨下,趴着,推陈修泽一把:“回去,我不和你一同休息。”
    陈修泽半坐着,顺手捞起方清芷的胸衣擦擦腹肌,左右都是她的东西,他语调平和:“这是我的房间。”
    方清芷闻言一愣,下一刻便下去找鞋,两只脚踩到鞋上,也不在意衣服褴褛,便往外走,又被陈修泽及时拉住胳膊。
    他皱眉:“穿成这样出去?”
    方清芷傲然:“反正大家都知道我们关系,这时候人都睡了,你怕什么?”
    陈修泽说:“你晚上睡我这儿,我出去。”
    没有手杖,衬衫仔细扣好,披上外套,陈修泽往外走,因腿上的残疾,走路不太平稳。
    方清芷重新躺下,因为争执而混乱的脑子终于暂时安宁片刻。半梦半醒间,又听到有人敲门,不,像是用脚尖踢门,像提醒。
    方清芷坐起。
    门开了。
    她看到微跛的陈修泽走进来,一手一碗热腾腾的面。他端得稳,面碗大,汤水没有因他的脚不平而洒出。
    陈修泽说:“今天晚上我只和你吵架,忘记吃饭。”
    他将两碗热腾腾的面碗放在桌子上:“你同我吵这么久,肚子应该也饿了吧。”
    第30章 餐厅
    在这里, 没有卧室里不准吃饭的规矩。
    陈修泽做的是车仔面。
    多稀奇,这本该是简陋木头推车叫卖的面,一角钱就能得到一大团粗细不均的面条, 纵使再加上些猪皮、鱼蛋、猪杂、牛杂……也不过多添几角钱而已。
    车仔面, 猪油渣面, 还有喇喳面,这些廉价的、热腾腾的面开遍港九新界十八区,填饱了许多囊中羞涩之人的胃。方清芷自然也是其中一员,廉价几角便能果腹, 她吃过许许多多味道不同的车仔面,也难说是哪个街边哪个小摊贩煮出的可口美味。
    陈修泽做的, 显然没那么多花哨,一份面, 汤底也不是街边卖的那种又浓又辣的厚重,要清淡许多,一团面,加了剪成碎片的卤豆干,鱼蛋, 煎豆腐,鱿鱼, 鸡翅肉,萝卜。
    满满当当。
    甚至都不能称为车仔面,而是他煮的素面, 加了车仔面会用的那些配菜。
    方清芷拿着筷子, 小口小口地咬面, 汤的味道不算重, 甚至有悖“车仔面”那粗糙厚重的汤底口感。她幼时曾在北角吃过一次这样清淡口味的车仔面, 大约店主做得实在糟糕,方清芷第二次再去吃,摊位就不在了。
    这份面同那时的味道有些相近。
    陈修泽也吃,同她一起。两人方才刚剑拔弩张地吵过,也热火朝天地打过,如今还能心平气和地相对坐着坐吃面,实在因俩人脾气都一脉相承。
    大约是胃里有了东西,倒终于能心平气和地谈话。
    也或许是喷对方一整个腰腹,后知后觉的愧疚。
    方清芷说不出是什么,陈修泽态度过于光明磊落,以至于她也开始疑心自己的怀疑真假——无论如何,梁其颂去赌场这件事为真,而有人曾见陈修泽司机同他一起去赌场也是真。
    其他的“真”,她必须亲自去证实。
    遗憾方清芷都不知梁其颂去的是哪家赌场。
    陈修泽说:“之前有个阿公教我做车仔面,可惜我做得完全不像话,即使摆摊也无人捧场。”
    方清芷说:“你该去做日式料理。”
    陈修泽凝神:“好主意,等我开一家日式料理店,聘请你做我的账房。”
    方清芷纠正:“虽然我念商科,但做账这种事,你还是应该另请高明,不属于我的学习范围。”
    但这话出口,她又有点懊恼,感觉自己似乎有些咄咄逼人——陈修泽没念过大学,他必定不知专业的细细划分。
    欺骗她的事情另谈,方清芷认为自己不应该因学历而向陈修泽展露出这样的傲慢。
    她又不好道歉,只慢慢咀嚼口中的面。
    陈修泽自然地说:“多好,所以我羡慕你,能接受大学教育,能读书,知道这些我可能永远不会知道的东西。”
    他顿了顿,话只停在这里,两个人吃完两份热腾腾的面,方清芷爱吃里面的卤豆干和鱼蛋,不喜欢吃萝卜,陈修泽便将自己碗里的卤豆干和鱼蛋挑出来放她面前,又把她碗里的萝卜夹走。
    真是稀奇,方清芷还以为他会教育她不许挑食。
    吃过面,方清芷不想看他腿脚辛苦,更何况刚吃了面,便主动提出将面送出去。她披了一件陈修泽的外衣,东西放回厨房。
    鬼使神差的,她又回了陈修泽的卧室。
    大约是习惯性动作,方清芷都回来了才意识到这点,陈修泽已经洗漱完睡下了,她将自己关进卫生间,只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瞧着有些陌生。
    陈修泽今晚生气,下手下嘴都重,她衣服都破了几处,看来东西也并非越贵越耐穿,涤纶的衣服廉价又结实,陈修泽买来的这些亚麻衬衫就容易发皱,不堪摧残。大约也只有富人才能享受得起这些昂贵的天然面料,方清芷只会为了坏掉的衣服心痛。
    她擦干净腿上一些黏黏糊糊的痕迹,又对着镜子狠狠擦胸口脖颈的咬痕,擦干净,才往回走,陈修泽一个人侧躺着,穿睡衣,没有盖被子。
    吵架归吵架。
    方清芷犹豫了下,走过去,将被子展开,盖在他身上,盖到一半,陈修泽翻身,将她打横抱起,一同塞进被子中。
    他说:“明天我就要走了,再让我抱一会儿。”
    方清芷没动。
    “我方才说的那些都算数,”陈修泽说,“明天早上就叫阿贤过来,我同他讲清楚,当着你的面讲清,好不好?我知我做过错事,你不信我,那我可以帮你、让你自己去看清……”
    陈修泽说到做到。
    次日清晨,阿贤就过来一同吃早餐,等陈修泽说完之后,阿贤连筷子也放下了,不安地确认:“真不用同你讲啊?”
    “不用,”陈修泽说,“这七天,你全听清芷的,她要做什么就做什么,也不必同我讲。”
    阿贤踌躇,犹豫:“这也是真的?”
    “真的,”方清芷看他,“你们不能再骗我,否则。”
    她竟没有能威胁到这两人的方式。
    于是略过:“不许骗我。”
    陈修泽将剥了壳的鹌鹑蛋夹给方清芷:“听清芷的。”
    陈修泽乘下午的飞机,他前脚刚走,方清芷便让阿贤将那位司机叫过来。陈永诚这几天在家且养着令人难过的屁股,一通电话打过去,司机即刻赶回,忐忑不安地回话。
    司机自述,那日他肚子痛,请假(这点,孟妈也能作证,她的确知道司机那几日身体不好),送清芷回家后,他便打算去赌场附近的药店里拿药——他有个表兄在那个药店工作,能给他优惠价格。
    司机离开的路上,恰好遇到魂不守舍的梁其颂,想到对方是方小姐的朋友,有些不忍心,于是劝了他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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