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清芷噙笑:“就是这样,修泽。不要用个人的想法来假定未来的相处关系。你难道认为我们之间相处不够愉快,还是感觉阿贤——”
    话未讲完,看到陈修泽专注的一双眼,方清芷又低头:“是,我们相处非常愉快。”
    陈修泽终于听到舒心妥帖的一句话,不再强迫她,握住她的手,轻轻拍拍:“那就喝茶,喝完茶,再去见阿贤。外面太阳那么大,别将他烤化。”
    方清芷愿意帮阿贤这个忙,但前提也分明,不许两人再做出以权势压迫人的举动。
    陈修泽说:“方小姐讲得都对,我生平最厌恶强迫人。”
    方清芷说:“请您按住自己的胸口,摸着自己的良心,再讲一遍。”
    陈修泽抬手,放在方清芷头顶,煞有介事:“我生平最厌恶强迫人。”
    方清芷讲:“原来陈生毫无良心。”
    “有啊,”陈修泽的手仍旧压着她的头顶,含笑,“我现在正摸着我的良心呢。”
    方清芷讲不过他,一路拌嘴到米娜家中。她父母早已经在家做好准备,什么“未来bb的老豆”,方清芷还是讲不出,只说自己的哥哥,含糊不清的,也没有讲是不是亲的……很多话不需讲明,两人姓氏不同,容貌又般配,米父米母都明白,仔细款待他们。
    做了录音取证,米娜也早早写了一份证词,证明赵昊天起初给她的那份巧克力中就有药物。事态发展到如今,已经不会再有人想要包庇赵昊天,就连他那做局长的父亲,也已经收到上头命令,得知此事得罪了开罪不起的大人物……他自己的职位都难保,哪里还敢去救自己儿子?
    一切都按法律来。
    在米娜说话的时候,阿贤一直专注地听。他今天仍旧戴着帽子,帽檐拉得很低,甚至不敢抬头看米娜的脸,怕她被自己脸上未痊愈的疤痕吓到,只这般沉默地听她讲,低头看她手腕上未好的痕迹。
    直到离开,他们都没有讲一句话。
    米娜也没有注意到他。
    回程的车上,几人都很沉默。方清芷是没有想到同学竟然这样惨,倘若她一开始就吃出那巧克力的不对劲儿,或许米娜也不至于遭受这样的折磨……她知女孩子在如今生活不易,就算是家庭富贵如米娜,也无法完全避开无妄之灾。由己度人,一想到不知多少女孩也遭受着如此命运,方清芷凄惶之心更甚。
    她想起读教会女中时,女老师对她们的教诲。教会女中有不少条条框框的约束,比如女孩子必须婚前守贞,发生婚前x行为是违背教条的糟糕事情……
    但真正遵守这项教义的,也只有女孩子。那么多男性不约束自己,却占有着比女性优秀许多的资源。
    方清芷凝望窗外,好久,才缓慢地深深呼吸。
    归家后,陈修泽才单独见阿贤,问他,怎么不同米小姐讲话?
    阿贤低头,他说:“米小姐现在很怕男性,我不想再吓到她。”
    陈修泽问:“若是她一直都这样怕男性呢?”
    阿贤说:“那我就一直等。”
    陈修泽拍拍他肩膀:“去吃晚饭吧。”
    陈修泽自然明白阿贤的想法,他不会再掺合两人之间的事情,能做的,都已经帮阿贤做了。体面的工作,合格的身份,至于今后如何,那只看他们缘分。
    外人也不便再插手了。
    往后一周,米娜仍旧没有去上课,但她同方清芷的关系好了许多。方清芷知米娜也有留英打算,便将自己的笔记拆开影印了一份送给她。米娜感激不尽,也会邀请她去家中坐一坐,饮茶聊天。
    陈修泽没有阻拦方清芷同米娜的交往,更不会讲出请方清芷帮一帮阿贤这种事情。他们都明白,缘分不是强求得来的。就连陈修泽,强求这一段缘分,中间也走了不少坎坷——好不容易才能得到方清芷渐渐放下戒心,怎能又在此时发生争执。
    还有一点,那便是方清芷再不吃黑色的巧克力,也不肯再吃酒心的东西了。巧克力中藏药这件事仍旧为方清芷留下不小的心理阴影,从那之后,她便基本只吃白巧克力,也杜绝一切夹酒心的食物。
    只一天,温慧宁做了橙香酒酿,送过来。方清芷闻着实在可口,在叮嘱陈修泽看好她后,才放心地吃了一些。
    自然是醉了。
    她果真是一点儿酒精都沾不得的易醉体质,吃了几勺就开始轻飘飘地东倒西歪。方清芷记得温慧宁讲这用的酒度数不高,是纯正的米酒,即便醉了也不会头痛。
    租住的房子里,外面淅淅沥沥地飘着雨,方清芷躺在沙发上,指挥着陈修泽去拉窗帘,含糊不清地呢喃,说外面的阳光太刺眼。哪里有阳光呢?也不过是她的醉话。但陈修泽仍旧听从了小酒鬼的建议,拉紧窗帘,折身回返,慢条斯理地剥了嫌热的清芷。陈修泽讲自己从不做勉强人的事情,但若是醉醺醺的小酒鬼半推半就的话,他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适量的酒精对身体有好处,能促进血管中血流的速度,又热又软,又像泡在甜甜的丰沛酒酿中,陈修泽捧住方清芷的脸,叫她芷宝,清芷。沙发容不下两人,倒也无关系,陈修泽也不介意用身体去帮清芷垫地板。女孩子总要仔细一些照顾,他放她在上,等她累了,再抱起来,一路抱到镜子前,让她好好看清,两人如何相爱,又是如何疼爱她。方清芷后面还出声了,叫他的名字,说陈修泽要搞死她了。
    陈修泽笑:“不是你先气死我?”
    方清芷讲:“我不能,我要立平安纸。”
    “被做死岂不是太无面子,”陈修泽也笑,看她要哭不哭的模样,稍稍退了些,温柔了些,“嘘,收声,我好似听见你邻居在聊天。”
    醉了的方清芷果然不出声了,她也能听到隔壁的谈话声。隔壁的确新搬来了情侣,连带着她也紧张,不敢作声,心里紧张下也紧张,紧张到陈修泽哄着她讲放松不要怕,仍旧无用。哪里料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陈生被她逼得险些抓狂,也不在意邻居了,只抱着人,胡乱团了东西塞住嘴巴。
    方清芷差点被他搞到必须要立平安纸的地步,幸好对方暂且留了一些理智。
    她仍枕着陈修泽腿,闭眼休息。
    陈修泽抬起手,用指腹缓缓磨她脸颊上的一块儿软肉。怎么摸都摸不够,好像阳光下、隔着车和道路的惊鸿一瞥,她如此光亮,好像生来就该灿灿烂烂地走在光里。
    陈修泽从小就开始做大哥,童年和少年这一阶段也几乎没有什么叛逆期和玩心,好似这些东西都不该出现在一位兄长身上。如今细细摩挲着方清芷的皮肤,他起了逗弄她的心思,问她:“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方清芷枕着他的腿,脸朝他的腰腹,搂住他,疑惑出声:“……方……嗯,方清芷?”
    陈修泽低头:“现清芷在同谁讲话?”
    方清芷低头:“……陈修泽。”
    是很正确的回答。
    陈修泽抬手捞了捞她,免得她睡得迷迷糊糊翻身下去,这样拘着她,又问:“陈修泽是方清芷的什么人?”
    方清芷说:“你好烦呢,怎么总是问奇怪的东西……”
    陈修泽低头,想要咬一咬她因为酒而微微发红的耳朵,又不能真将她咬痛,只好折衷,揉着她耳垂,在灯下瞧,怎么看都好看,天底下再找不出这样的人。
    他二人合该在一起,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无论何时看她都不自觉心软。
    “那就换个问题,”陈修泽松开她被揉红的耳垂,柔声,“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方清芷说:“喝粥,白粥,还要吃菜心。”
    陈修泽问:“明天上午的课要不要请假?喝多了酒,容易头痛。”
    “不要,”她梦呓般,“不要,我交了学费呢。”
    陈修泽笑:“好好好,那就不要请假。下午不要再去书店工作吧?好辛苦。”
    “也不要,”方清芷晃着脑袋,她闭上眼睛,已经醉了,讲话也不免带了些孩子气,“要去工作,要赚钱,不然就没有钱了……”
    陈修泽说:“我付你钱。”
    方清芷仍旧摇头:“不要。”
    陈修泽知她坚持,不再勉强,只问:“你这样拼命攒钱,是想买什么东西吗?”
    方清芷闭着眼睛,她迷迷糊糊开口:“自由……尊严。”
    陈修泽静默。
    大约是电流不稳,旁侧的灯忽而闪了一下,极轻微的明灭。
    陈修泽低头,仔细看方清芷的脸。
    她还是同以前一样。
    一年了,她的脸没有丝毫变化。
    陈修泽问:“怎样算自由?怎样算尊严?”
    方清芷的神经已经被酒精所浸泡醉了:“……离开陈修泽后,也能……能生活……”
    ……离开陈修泽后,也能好好地继续自己的人生,而不是生活就此一落千丈,只能摇尾乞怜。
    她有甘愿留在他身边的自由,也有主动选择离开的自由。
    还有尊严。
    不将你视作人生唯一依靠的尊严。
    第62章 表白
    陈修泽微微蹙眉。
    坦白来讲, 他并不反对清芷的读书、打工和存钱。这是一个好习惯,就像年少时,大家也会习惯性地存一些“私人的钱”, 这笔钱可以花在许多不方便同父母、哥哥姐姐们讲的事情上, 比如陈永诚, 他就会悄悄存一些钱买写真集,或者其他隐私物品。
    方清芷很少同陈修泽要钱,即使给了她现金和卡,她自己也很少动。陈修泽能够理解, 清芷毕竟是个女孩子,就算陈修泽再怎么细心照顾, 也总有看顾不到的地方。
    比如陈修泽买来的胸衣,她完全不爱穿——而在此之前, 陈修泽以为女性都喜欢内衣店、广告上的那些精致又昂贵的、具备塑形作用的胸衣。在同她居住一周后,陈修泽才明白原来方清芷更喜爱旧式样的、薄薄一层、细细吊带、的胸衣。
    这种就属于陈修泽一个男性并不了解的领域。
    方清芷就没有同陈修泽要过购买胸衣的钱,还有生理期的用品,以及一些送朋友的礼物……这些钱,她都没有同陈修泽提过。
    但陈修泽不知, 原来她存钱,还是要留后路。
    陈修泽不喜欢她的这个想法。
    留后路, 听起来好像就能随时离开,潇洒不羁,甚至都不会同他告别。
    陈修泽握着她的手, 低头问:“为什么想要离开陈修泽?”
    方清芷枕着他的腿, 仰脸看他, 眼睛蒙蒙:“也可能是陈修泽离开。”
    陈修泽说:“我不会离开你。”
    “是现在的你不会离开, ”方清芷摇头, “但未来的陈修泽或许会离开方清芷……爱不是永恒不变的,它是流动的水,是暂时生长的植物。科学上讲,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现在同你讲话的我,也不是上一秒与你对话的人……”
    一旦涉及到和哲学有关的话题,陈修泽就无法理解了。他沉默地看着方清芷,忽然想到看到米娜家中钢琴的阿贤。
    阿贤那时也是如此,他看着摆放的、漂亮优雅的钢琴,知道这个东西能发出美妙但听不懂的音节,而他第一反应仍旧是怎样利用这个大东西痛击敌人。
    陈修泽低头,看着醉酒后的方清芷。
    他知道方清芷说的定然是深奥又有趣的知识,但陈修泽的第一反应还是她如今真是又可爱又气人,想搞。
    所以陈修泽的确这么做了。
    陈修泽的精力颇佳,方才同她聊了那么久,已经重新装满粮草,只待兵马冲锋。方清芷尚困倦,迷迷糊糊又被他按住,没有反抗,没有辱骂,她只起初挣扎几下,后面尝到甜头,就抱着陈修泽眯着眼叫他名字了。陈修泽没有用什么花里胡哨的技巧,也没有换什么多姿多彩的位置,只这样面对面看着她,欲令她生,又欲令她死。
    陈修泽的确不明白,为什么她一定要确保“离开他”的自由和尊严。
    方清芷也不明白。
    她醉酒后并非完全忘记,醒来后不幸错过早晨第一堂课,幸而老师宽容,不会计较这点。早餐清淡,白粥加白灼菜心,还有虾,只是方清芷牢牢记得还要去上课读书,匆匆吃了些,便同陈修泽挥手作别,赶去学校上课。
    下午时下了小雨,但不多时便停了。阿贤特意来学校找她,不仅仅是送伞,还顺道带话,说陈修泽想让方清芷今晚不要再去书店打工,先回家休息——雨后降温,晚上大约还要下雨,不要着凉。
    方清芷摇头:“不行。”
    阿贤略有些为难的神色,最终无奈,还是回去复命。
    果然同陈修泽所说,方清芷上课、到去书店的时候,又断断续续地下了几阵雨。幸而方清芷幸运,她刚刚迈入书店,外面天色阴沉,降下一阵瓢泼大雨,阴雨雷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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