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七点多钟的沪市,宽阔的街道车流如潮。
    薛思婉坐在保姆车最后一排,看着窗外,心思已经飘远。
    想起下午的时候,林穆带她进到那间房间。
    她看到很大的,占整整一面墙的玻璃封闭式鞋架,每一格都被不同款式的舞鞋填充。
    她愣愣地看林穆,对方说,这是梁亦辞一直想送给薛思婉的。
    送给她的鞋子,却代表着他的足迹。
    林穆的话犹在耳边。
    “我们的工作性质你懂的,颠沛流离,四海为家。”
    “其实每年只有很少的时间会在沪市。”
    “所以辞哥,从很早的时候开始,每去到一个地方,都要在那里买一双舞鞋。”
    “看到那双镶翡翠的没有。那个时候他一无所有,拼命工作资不抵债,弥声给他接了个大活,去一趟新疆,片酬很可观。”
    “他去了以后没日没夜地赶戏份,知道钱一到位就又能帮他爸还不少债。那时候他已经连轴转无休工作快要两年。”
    “眼见着戏要杀青,片酬到手,谁知道离开乌鲁木齐前一天他看中了这双舞鞋,那家店里那么多舞鞋,各种各样,能挑花眼了。”
    “谁知道他倒是有眼光,一眼就挑中了人家镇店之宝。说什么也不行,就是要买这一双。”
    “那是他还债那几年,唯一的一次为了花钱任性,就这一双鞋,几个月没日没夜都算白干。”
    “他那阵子是什么情况,为了省钱根本不在沪市安家,过年的时候没地方住一个人跑公司睡觉,为了省那么点房租酒店钱,差点冻死在外边。”
    “可是花了那么多钱买这鞋,二逼玩意还跟他买到了得了多大便宜似的。”
    说这些话的时候林穆看着窗外,刻意没看薛思婉。
    不受控地哽一下,还好很快被掩饰。
    他呼一口气调整,继续说:“你那个时候是他的禁忌,不能提的名字。”
    “只有一次我们都喝得很多,我酒劲上头没忍住问了他,我说辞哥我们每到一个城市你就要买一双舞鞋,是想追回思婉的时候,能证明你走到哪里都想着她么。”
    林穆说到这里的时候有点情绪难控,难捱地半仰着头。
    薛思婉声音闷闷的:“他怎么说。”
    林穆突然笑了声,摇摇头:“你做梦也想不到。”
    “他说我们思婉,我们思婉多想跳舞啊。”
    “说不知道等到能再见面的时候,她还喜不喜欢跳舞了。”
    “我以为他不是想说不知道你还会不会喜欢跳舞,他是想说还会不会喜欢他了。”
    “可是你们重逢,我看着他疯狂陷落,突然就明白过来。他在意的从来都不是你还会不会喜欢他,他在意的,从来都是你过得好不好。”
    薛思婉额角轻倚上保姆车的后座车窗,即便只是回想一下,眼泪还是跟第一遍听的时候一样,并不受控制地落下来。
    滴答滴,洇湿百褶裙裙摆。
    保姆车停在沪市电视台大门前的巨大拱形顶下。
    刹车的一瞬间,薛思婉脑海里满是林穆咬牙切齿那一句。
    “薛思婉。”
    “梁亦辞对你有多掏心掏肺,我都不敢想。”
    ……
    车窗外的天已经全黑。
    藏青色的夜空沉沉罩着整座城市,看不见满天星斗,看得见等在门口的粉丝摇晃的荧光棒跟灯牌。
    都是在等着接梁亦辞下班的粉丝。
    薛思婉想起林穆傍晚时最后跟她说的那些话。
    “他看上去有多光鲜,那些年就有多狼狈。”
    安静很久的电视台门边响起一阵骚动。
    薛思婉看着车窗外,林穆的话就重新在她脑海里过了一遍。
    “你应该想知道这错过的八年怎么样吧,梁亦辞要面子不会说,我来告诉你。”
    车外灯牌摇晃,荧光棒在狂舞,热烈的叫喊声一声大过一声。
    盖不过薛思婉脑子里林穆的话音。
    “第一年,他爸爸经营失利病急乱投医上了别人的当,集团破产清算,面临巨额债务。他爸爸要求女儿嫁进豪门谢家,儿子辍学跟着他们妈妈进圈赚钱还债。梁亦辞办退学那天,撞见常去的酒吧里,他的女朋友,跟他最好的兄弟抱在一起。”
    电视台大楼里终于有人出门。
    高而清瘦的男人。他被簇拥着,注视着,面不改色着出门,挥手算作招呼,快步路过人群。
    “第二年,他妈妈劳累过度演唱会上晕倒摔下台,发生踩踏事故,当场丧命。他跟他爸摊牌,抗下所有债务,他那个特有钱的姐夫要帮忙还钱,他一分也没肯要。”
    “他说梁弥声嫁过去已经是天底下最委屈的事,他要是用了谢闻远一分钱,就真成了卖姐姐还钱的王八蛋。”
    电视台的几个保安拉出来个安全路线,梁亦辞就走在中间,最快的速度被引上车。
    “第三年第四年,工作,玩了命的工作,很长一段时间,白天拍戏晚上又接了综艺,一天天只睡不到三小时。”
    “那两年没少逞强,说自己身体扛得住,说绝对没问题。”
    “然后一不小心就被送到医院打吊针。”
    “有一次他疲劳过度,差点猝死,我站在他病床前看他那副虚弱得不人不鬼的样子,哪还有当年意气风发的样子。”
    保姆车的车门被打开,车内空调精心调节的温度跟车外闷腾的空气交换。
    薛思婉缩在最后排的座位上,从头到脚被位子椅背完全遮盖。
    她从侧边的缝隙里,看见梁亦辞上车,落座在中排,碎发轻垂下,掩住眼角眉梢的英气,平添几分颓靡。
    “第五年债务终于还完,他破天荒地清醒时候跟我提起你。他说想娶薛思婉,想得快疯了。”
    “这一年他事业刚刚起步,正是上升的存亡期。他憋疯到什么也不想要了,就只想去见你。”
    “他姐姐不忍心看到他事业毁于一旦,硬押着他回去工作。”
    “打那往后,他就又不敢提你的名字了。”
    男人在车厢坐定,保姆车重新被发动,越过举着灯牌的男孩女孩。
    车窗外开始变得安全。
    “第六年在工作。”
    “第七年还在疯了一样工作。”
    “第八年他实在忍不了,不在乎事业,不在乎乔衡抱不抱你,他有多骄傲对你就有多卑微。”
    “他只是想跟你在一起啊。”
    窗外天色昏黑,青黑色的车厢里,薛思婉泪已经控制不住。
    她伸手抹了一把,突然难捱地起身跑过去,弓着腰,紧紧地抱上去。
    第74章
    “典典。”“我是你的。”
    保姆车开过车流稀疏的街区, 黑色玻璃膜把外界隔绝。
    薛思婉两手勾着梁亦辞脖子,侧脸挨在他耳边,男人耳后的碎发贴在她侧颊, 又痒又麻的, 她贴紧他,不说话,然后腰后被男人的手回抱住。
    他抱得好紧, 紧紧粘黏。
    “宝宝。”
    梁亦辞低低的声音落在她耳边。
    “你来接我回家了么。”
    和好的这几天。
    他有多坏, 有多浑,多锋芒毕露,她快要忘记了。
    原来一身甲胄的狼成了寸步难离的小狗。
    可是他所有的样子她都好喜欢好喜欢, 他抱着她,她就觉得, 好像分开的时候千千万万遍伤心难捱都无足痛痒了。
    况且这八年,他明明比她还要难过。
    她脸埋进他脖颈, 被灼热的体温跟脉搏的跳动包裹着兀自点头, 是在应他的话。
    耳边传来一声男人的低哂,,接踵而至的是他的话音。
    “累不累。”
    “我们去后面坐。”
    ……
    我们去后面“zuo”。
    薛思婉本能地,心“轰”地一下。
    司机还在前面。
    她大脑还没转过弯来,身体已经抢着反应, 心一“轰”以后, 面颊也在半秒钟之内快速泛红。
    她撤开身去看他,支支吾吾着说不行。
    面前男人见此先是一滞, 很快反应过来, 慢条斯理挑下眉, 似笑非笑地看她。
    薛思婉反应过来的一瞬间刚好听见对方问。
    “想什么呢啊。”
    她脸就一下子更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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