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代表她和梁世京有过交集的唯一印证。
    窗外的蝉还在孜孜不倦地叫着,一浪追着一浪,不肯罢休,她转身关上了窗,发出“乓”的一声,房间陷入安静。
    金橘走过去把草莓牛奶的盒子拿下来,放进抽屉里锁了起来。
    一场源于深冬的暗恋,止于了盛夏,这一年,金橘十八岁,她兵荒马乱的高中时代,至此,正式结束。
    在这片光怪陆离里,有人在遥远的地方喊她的名字,很熟悉,但又很渺远,金橘被叫着名字,徐缓睁开眼睛,意识沉重,脑子里却万分清醒。
    这是第不知道多少次,做那年夏天表白被拒绝的梦了,每个细节,每个表情,都在梦里如此清晰,连当时街边的小店放的那首粤语歌,都能清楚忆起。
    金橘仰面看着头顶的白墙,后知后觉,终于明白,原来自己表白那天,梁世京那样急匆匆,都是为了要去机场见林真宜啊。
    她躺在床上,眼角的泪水就在这一刻淌出,涓涓细流般,嘀嘀嗒嗒的,颗颗连成线滑落在她的枕头上,无声无息。
    白银银趴在金橘的床边,帮她擦着眼泪,看她这样,心中早已了然。
    前天她让自己帮忙约自家哥哥见面,下午白银银就接到了他哥的电话,说金橘状态不好,不愿意去医院,只说想回学校,他无奈,只好又开车把人送了回来。
    白银银在宿舍楼下见到金橘的时候,她正在花坛边上吐得昏天地暗,站都站不起来。
    好不容易把人扶回了宿舍,结果金橘晚上就开始高烧起来,深更半夜的,宿舍的几个人有些手忙脚乱,到楼下大堂找了一次宿管阿姨,阿姨叫她们给金橘喂了一次退烧药,说先看看情况,没想到早晨起来,烧依旧没退。
    金橘被烧得迷迷糊糊,嘴里却一直念着不去医院,李子佳和周爱什么都不知道,在一旁干着急,说怎么就不愿意去医院呢,这不去医院不行的啊。
    白银银拿毛巾给金橘降温,没说话,心里堵得慌,最后几个人商量,再等到下午,还不退的话就必须去医院,金橘不愿意也不行。
    好在下午两三点再量体温时,发现金橘虽然还是没有醒,也没完全退烧,但是体温比上午的时候降下去了不少。
    这期间她包里的手机响过很多次,起初白银银并不想接,因为他看到上面有梁世京的名字,后来名字出现了些其他人,有她认识的原凑,还有zm的老板原照,还有一个叫贺骁的不认识的人。
    上面密密麻麻一连串,白银银拿金橘的指纹解了锁,用自己的名义给原凑回了一条消息,言简意赅,金橘生病了,让他帮忙给店里请个假。
    然后晚上她下楼去医务室拿药,就在宿舍楼底下见到了梁世京。
    上次白银银见他,还是在将近一个月前,当时的自己虽然讨厌他,但是不得不承认,那个时候的梁世京是舒展的,气息和眼前的人天壤之别。
    现在这个站在自己跟前的梁世京,黑色额发半长耷拉在眼皮上,眼神墨色如漆,立在夜色里,仿佛藏在刀鞘里的利刃,你眨眨眼睛,他的刀口就见了你的血。
    白银银有些怵,又觉得自己没出息,转头换了个方向走,却被梁世京拉住,被他扯了个趔趄。
    “她病好了吗?”
    他一开口,嗓音都是浸到沙里的磨损感。
    白银银扯回自己的胳膊,冷眼相对:“已经退烧了。”
    宿舍楼下的女生来来往往,有人认出梁世京,悄悄用眼打量,被白银银捕捉到,她看着没再讲话的男生,冷声冷气地又问:
    “你还有别的事吗?”
    她态度极其不友好,语气也难听,但是梁世京没什么反应,顿了两秒,说:
    “让她记得联系我。”
    说完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转身走进黑夜里。
    白银银低头一看,是一个牛皮纸袋,袋子里是一大堆各种各样的药,像是把整个药店的各种类型药都买了一遍似的。
    晚上金橘短暂醒过来一次,但白银银特地从外面打包回来的青菜粥,她也只是简单吃了两口,就又魂不守舍地爬回去睡了。
    自回来就一直放在包里的手机,她连看都没看一眼。
    半夜的时候,白银银不放心,起来帮金橘探体温,结果发现她又烧了起来,她把人叫起来喝药,开灯的时候吵醒了另外两个人。
    宿舍这两天一直被金橘生病的事情笼罩,周爱和李子佳再迟钝,也觉察出一点端倪,所以两个人虽然睡觉被打扰到了,但还是为金橘担心。
    “明天早八专业课,还是帮小橘请假吧。”周爱坐在床上建议。
    李子佳盘着腿附和:“我也觉得,而且她这烧一直断断续续的,太危险了。”
    白银银坐在金橘床边,默了半晌,说:“那我也顺便请了假吧。”
    她把金橘脸颊边的头发抚到一边。
    “不然大家都不在宿舍,我实在不放心。”
    大家达成一致,周一还要早起,就陆陆续续重新躺回去睡了。
    等到金橘再醒过来,就是白银银看见她躺在床上,没有声响地流着眼泪。
    白银银默默给她擦着泪水,却不敢多问一句,能问什么呢,她想,多问哪一句都是在往金橘心上捅刀子,所以她只好缄默。
    晚上的时候,金橘自己从床上下来,去淋浴间洗了个澡,她烧刚退,一宿舍的人刚回来差点吓死,周爱调节气氛:
    “祖宗诶,你这大病初愈的,再洗个澡又病了可怎么办啊?”
    她语气搞怪,金橘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没什么气色的脸,终于笑了出来。
    “小爱你太夸张了,我又不是林黛玉。”
    她扯着嘴角回应周爱的话,白银银在一旁看得鼻酸,瞧着金橘像是完全回过神了一般,给大家道谢,说自己这两天烧糊涂了,麻烦大家照顾了。
    一群自来熟最会看眼色,嘻嘻哈哈没客气,接下了这句真心实意的道谢。
    第二天金橘就恢复了精神,开始和往常一样上课下课,晚上在宿舍画稿子,只是zm却没有再去。
    手机上的那些消息,白银银也不知知道她最后是怎么处理的,只是在某一天上课的时候,状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
    “梁世京来给你送过药,说让你之后联系他。”
    金橘当时的表情没什么波动,看着讲台的黑板,说好,声音平淡如水。
    她越是这样,白银银越是不放心,直到这周工作日快要结束的某一天,她半夜起床去卫生间,偶然发现金橘不在自己的床上。
    那个时候宿舍已经关了灯,除了天上的月亮还亮着皎洁的光外,整个学校都是陷在一片黑暗里。
    白银银穿着拖鞋,沿着通亮的走廊通道,小心翼翼寻找,然后就在走廊拐角的楼梯上看见了人。
    往上走的台阶上,穿着睡衣的女生,抱膝捂着脸,哭得悄然无声。
    白银银没敢再看,扭头回了宿舍,自己的眼泪也禁不住地掉。
    再到白天,金橘又像没事人一样,但让谁看都是大病一场过的模样,短短一周整个人直接瘦了一圈,本就瘦削的小脸更显得下巴尖尖,套在纯白t恤里的身体,从后面看,不用弯腰,都能清晰映出肩胛骨的痕迹。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课上完,白银银和金橘一起从教学楼出来,她上周末一直在照顾金橘,所以这周末得去和陈新司约会。
    金橘和她挥手,自己抱着书往宿舍走,心里记挂着自己没提前和原照打照顾,就请了快一周假的事情,总归是觉得有些歉意,而且她还有事情要和原照说,于是走在路上,就开始给原照发了消息。
    原照可能在忙,没有立马回,金橘没太在意,正要从微信切出来,贺骁的头像弹了上来。
    他的头像是一片夜空。
    【周日我带人去zm,你们当面聊。】
    她生病的时候,贺骁发过几条消息过来,一条是一张自己以前画的稿子,另一条是问这张图能不能授权,他有朋友想要开高价买。
    虽然金橘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但是看到高价两个字,心里还是被诱惑住,钱对她来说太重要了,于是思索了一下,准备先答应下来,再去找原照报备。
    这会儿他说周日带人过来,金橘觉得应该就是他口中的那个朋友,立刻哒哒哒回了一个好。
    从与贺骁的微信界面退出来时,她扫到那个奶牛猫的头像,没停留,摁灭了手机。
    与梁世京有关的事情,她现在并不想看见,至于别的——
    她想到这里,再抬眼,就见梁世京正站在宿舍楼下远远看着自己。
    金橘蓦然停住了脚步,只一个星期没见而已,再见到,竟觉得像隔了亿万光年,以前见到他就扑扑通通乱跳的心脏,如今像是被冰封了起来,没了任何动静。
    梁世京浑身的气息越来越萧肃,他一步步走过来,抬手环过来的味道,让金橘觉得又熟悉又陌生,金橘的下巴被搁在他的肩上,感觉梁世京在小小的蹭着自己的颈窝。
    他的声音喑哑地厉害,一开口那些话就进了金橘的耳朵里。
    他问:“你病好了吗?”
    又问:“怎么这么久都不理我?”
    金橘没说话,任他越抱越紧。
    最后半晌,听见他说:“我有话想要和你讲。”
    金橘还保持着双手抱着书的姿势没动,她看着远处的姹紫嫣红的花坛,还有来来往往,夹杂着些许对他们揣视目光的人群,语气风平浪静,终于开口道:
    “梁世京。”
    “我们,暂时不要再见面了。”
    作者有话说:
    “也许你我终将行踪不明,但你该知道我曾为你动情”——波德莱尔《恶之花》
    歌曲《失忆蝴蝶》—陈奕迅
    明晚依旧是十一点(作者号被jin yan 了,以后有事会在作话或者文案开头说。)
    第54章 (两章合一)
    一, 二,三,四, 五, 六。
    林真宜按下这六个数字,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 梁世京家的大门立马就解了锁,多随意的密码,几年如一日, 仿佛在说无所谓, 你们随便进,我没什么好在乎的东西怕被你们偷走。
    客厅的玻璃茶几上, 琳琅满目都是酒, 已经积了小半的烟灰,搅和在盛了水的水晶烟灰缸里,下降,沉淀, 最后落在铺垫在缸底的纸巾上。
    梁世京后背靠着沙发,单腿曲着坐在地毯上, 指间的细烟正袅绕, 听见玄关大门被打开的声音, 也只是撩起眼皮, 轻飘飘扫了一眼。
    “你怎么知道我家密码的?”
    他语气随意,嗓音却沙哑, 眼神颓废, 上挑看着林真宜的时候, 让林真宜瞬间回到了几年前, 那个时候的梁世京,也是这种一副已经活够了的样子。
    她一语不发,丢下手里的包,走到浴室接了盆冷水,走出来直接双手一扬,全部泼在了梁世京的身上。
    趴在不远处的大王,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喉咙低吼,殃及到的沙发和地毯,速度极快地吸收了泼下来的冷水,但仍然有些来不及汲取的水在往四处流淌。
    梁世京站起身捞了把正在滴着水的头发,露出能看见鼻间痣的精致额头,目光冰冷,表情如霜。
    “林真宜,你来我家发什么疯?”
    他掀唇轻哂,声音不大,咬字却凶狠,林真宜完全没在怕的,随手扔掉手里的东西,发出“哐当”一声。
    “我看你不想活了,来帮你一把啊。”
    她嘲讽回应,走近茶几,掂起一瓶酒送到梁世京的面前,玻璃瓶里的明黄色液体流转着吊灯的光,照映在他的侧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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