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边角几上摆有只重分量的花梨木精雕雪茄保湿盒,贺司屿指尖掠过,慢条斯理掀开:“不找你的珍珠了?”
    “不着急。”苏稚杳很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眨眨眼,干脆取下右耳那只晃荡的珍珠耳环,搁到雪茄盒边。
    “那去餐厅。”
    贺司屿作势就要盖上盒子站起,苏稚杳不假思索按住雪茄盒盖:“等等!”
    他撩起眼帘望过去。
    苏稚杳笑盈盈地回视,柔声说:“贺司屿,我们商量个事儿好不好?”
    贺司屿不咸不淡地看着她。
    她笑里掺着一点媚,年纪小,就是讨好人的样子也丝毫不显落俗,更是坦荡得干干净净。
    过片刻,贺司屿徐徐敛了眸,没再要走,倒是不慌不忙地,挑了一支雪茄出来,捏在指间感受质感。
    他没说不好,那就是有得商量。
    苏稚杳双手扒住扶手,身子往前倾:“今天音乐会我看到saria了,她是艺术节嘉宾,这两天应该不会离开港区,所以我就想着,如果她愿意,正好方便指导我钢琴……贺司屿,你帮我邀请她一下,可以吗?”
    虽然要牺牲她看艺术节的时间。
    但能被saria指导,哪怕只有一小时,都求之不得。
    贺司屿再抬眼时,便见女孩子双眼笑意浓重,仰着一张白净的脸,温顺得要命。
    那一刻,贺司屿不由想到程氏董事会设宴招待他那晚,这姑娘被某个不懂事的高层针对,不得已来到他身边,伸手要为他点雪茄的画面。
    贺司屿握着那支名贵的雪茄,在指间把玩了会儿,才慢悠悠开口。
    “苏小姐的殷勤呢?”
    苏稚杳笑得很甜,轻轻抽走他指间那支雪茄,上道得很:“我来。”
    若要将京市各大家族进行分级归类,除去断层的盛家,苏程两家该是现今势头最盛的,身在这样的环境,苏稚杳没少培训礼仪课,涉猎甚广,其中自然缺不了雪茄文化。
    自苏柏十余年前再婚起,他就没怎么要求过苏漫露学这些,倒是刻意为苏稚杳安排许多。
    现在想想,或许他始终都有用她联姻的打算,所以早早便开始为程家培养好儿媳了。
    思及此,苏稚杳握雪茄剪的动作停住两秒,随后不做声色,用双刃剪的圆孔轻轻卡住雪茄,转动一圈,轻松剪下茄帽。
    金属火机枪喷出一簇细长的蓝色火焰,雪茄呈四十五度角,在她手中缓慢匀动,很有耐心地烘烤受热。
    她垂着睫毛,一步步做得十分认真,看上去还挺专业。
    等淡蓝色烟雾从茄脚一缕缕袅袅腾起,苏稚杳放下喷枪,轻吹两下,双手端着雪茄送到他唇边,抽的那头对准他,拿捏着腔调。
    “贺先生尝尝。”
    贺司屿低垂的眼眸抬起,视线从雪茄落到女孩子近在眼前的脸庞。
    她半个身子向前伏着,雪白的天鹅颈轻伸,靠他更近,重新撩起眼睫时,桃花眼弯起,看进他眸子,勾在眼尾的笑有意无意地,甜中带了一丝妩。
    茄衣燃烟的清木香随呼吸充盈进体腔,再闻后调,依稀有她身上的淡香,接近海盐椰奶的香气,好像有阳光暖融融地洒在眼皮上,温暖舒服的感觉。
    贺司屿竟有那么一秒,想凑近去嗅嗅,那是润在她皮肤的香水,还是她头发的气味。
    但面上依旧冷性薄情。
    端详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一圈后,他眸光又静静垂落回去。
    倒是没拒绝。
    他微微偏低下头,就着她手,含住雪茄头,漫不经心吸了一小口。
    贺司屿搭着腿,身子完全后靠,后脑枕到沙发,阖上眼,在口腔尝过香醇的味道,过两三秒,慢悠悠吐出那口烟。
    他的脸在那团朦胧的青白中变得迷离,烟雾散开,又渐渐在眼前清晰,复古棕格纹西装外套敞着,露出里面的领带和裁剪合衬的马甲,白衬衫领子立体有型。
    人靠在那儿,遗世独立。
    苏稚杳不是没见过男人抽烟,那群阔少总爱叼着香烟,吞云吐雾地聊些圈子里的风流事,尽是下流的黄色废料,没个遮拦。
    她一度觉得抽烟是件很低俗的事。
    那晚落雪的街上,偶遇他握着雪茄讲电话,后又腾出手去摸那只蹲罗马柱花坛的白猫,那成熟而强大的派头,让她第一次领悟到男人抽烟也可以这么高雅。
    眼下,他戴着金丝眼镜,享受地倚在沙发里,脖颈后仰,喉结凸得明显,反差出强烈的假斯文气质。
    还带一点儿渣苏的匪气。
    苏稚杳看得不经意着了迷。
    一支优质的雪茄,能让人在眩晕中捕获到满足,贺司屿再睁眼时,就见这姑娘直勾勾盯着自己。
    那口雪茄的丝丝眩晕感尚未彻底消失。
    而她出神的表情,在那一瞬间意外带给他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样体验。
    贺司屿若无其事伸出手,中指压在雪茄下,食指在上弯曲,和拇指一起握住。
    “大家出身的苏小姐,”他不急不徐,接过她手上的雪茄:“你的礼仪老师难道没有教过你,不要这样长久盯着男人看?”
    苏稚杳回过神,反应他话,脸微热。
    但她没觉得情态有多窘迫,甚至不太服输地歪了歪脑袋:“可是罗丹也说过,我们要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
    贺司屿刚抽了口雪茄到嘴里,闻言顿了顿,烟雾的口感都未来得及品尝,便被他一口气呼了出去。
    他脸往她看不见的方向略偏一点,停住短瞬,冷不丁呛出压低的咳嗽。
    苏稚杳察觉到,他好像是笑了。
    她欢欢喜喜求夸奖的表情:“贺先生还满意吗?”
    贺司屿断断续续闷咳两声,握雪茄的胳膊撑高了些,挡在脸侧,再回过头时,面色如常。
    “一般。”
    苏稚杳偷偷在心里头犯了两句嘀咕,心平气和地放软嗓子:“那我刚刚说的事情,你愿意吗?”
    在雪茄飘出的淡蓝色烟雾中,贺司屿睨她一眼,用染过烟微哑的嗓音低低开口:“真把我当慈佛了。”
    这人果然很难搞定。
    苏稚杳故意掐着小女孩又娇又嗲的腔调:“求求你了贺司屿……”
    “再看。”他故意这么说,咬住雪茄,声音变得有些含糊,深抽一口,双眸微眯望着前方空荡的办公室,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再看就是不答应,意料之中。
    苏稚杳丧气地回了声“哦”,支着扶手,掌心托在腮边,陷入郁闷。
    贺司屿瞥了她一会儿,在她可能要抬头抱怨时,目光又不留痕迹地从她脸上移开。
    餐厅在九龙国际中心顶层,欧式壁画和地砖,水晶吊灯撑花设计,中央舞台区有长裙礼服的女人在拉大提琴,演奏的是巴赫某首名曲。
    他们坐在落地窗边的座位。
    视野开阔,光线暗得恰如其分,回眸就是维多利亚港的夜色氛围。
    苏稚杳有些饿了,闻着食物浓郁的香气,一肚子忧郁一扫而空,专注眼前的晚餐,吃得很认真。
    贺司屿吃了点鹅肝就停了下来。
    看到面前的人叉了只黑松露龙虾球,咬到嘴里,眼睛里转瞬露出满足的笑意,似乎这道菜很合她口味。
    平时叽叽喳喳,但她吃东西的时候很安静,闭着嘴巴细嚼慢咽,人瘦瘦的,不过一口又一口,吃得可不少,看得人凭空好了些胃口。
    侍应生知道他习惯,见他搁下刀叉,就立刻过去,询问他是否要上餐后甜点。
    看苏稚杳还吃得意犹未尽,略作沉默,贺司屿轻轻摆了下手,示意不用。
    裤袋里的手机开始振动,贺司屿放下酒杯,摸出来一瞧,是saria的来电。
    “慢慢吃,我接个电话。”
    苏稚杳点点头,贺司屿起身,离开座位,去了餐厅的露台。
    贺司屿刚走,苏稚杳就从包里取出一张卡,给侍应生:“结账。”
    侍应生愣了足足三秒,才找回声音:“小姐,今晚的消费会记到贺先生账上,不需要您支付……”
    “他要付钱,以后不是没有机会。”苏稚杳眼底掠过一丝狡黠,笑吟吟地把卡递过去:“食物很好吃,谢谢。”
    她还说把金额凑个整,多余的算作小费。
    侍应生茫然不明情况,迟疑地接过卡:“那……您稍等。”
    贺司屿立在露台,身姿颀长,单手抄着裤袋,正在讲电话。
    “亲爱的贺,我这边的事情结束了,你给我找的学生呢,带来让我见见。”saria苍劲的德语,在电话里响起。
    贺司屿的德语标准好听:“年后如何?”
    “年后?”
    “您之前说,打算在中国过长假,我为您安排京市的度假旅行,衣食住行都算我的,随您留到何时。”
    老太太顿一秒,头脑清醒地哼笑:“以为我听不出来,你是在给那小姑娘找法子,想让我多教她几天?”
    高楼顶层有风,吹得贺司屿衬衫微微鼓起,他的声音在风里带着一丝笑,没有否认。
    “您知道的,我喜欢两不相欠。”
    这倒是真的,人情只有别人欠他的份。
    saria毫不怀疑,提前敲警钟:“不过事先说好,就算是你的面子也不能放宽要求,我在钢琴教学上很严格,还没有小姑娘能忍受我的批评不哭,何况你那位还是个娇气包。”
    “是娇气了点,您稍微……”贺司屿回首,透过玻璃看进餐厅,不经意瞧见那姑娘在和侍应生交接银行卡,显然她是在结账。
    他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话到嘴边,深邃着眼神,慢慢改了措辞:“您随意。”
    贺司屿回到座位时,苏稚杳面前的菜式已经换成了特制海盐椰奶慕斯。
    她舀了一口慕斯到嘴里,含着小金勺,抬起头,若无其事对着他笑。
    “苏小姐,如果没记错,今晚的晚餐是对你让出钻石的补偿,按照之前的约定,应该我请。”
    “嗯!”苏稚杳用力点了下头。
    贺司屿指尖压到账单上,敲了敲,肃容道:“解释一下。”
    苏稚杳轻轻一咳:“可你都没给我选餐厅的机会,这算哪门子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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