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男孩的真心告白,向蒔玖心跳得有些快,为了掩饰自己的不知所措,她假装喉咙痒,撇头咳了几声,脸颊有些发烫。
    哪晓得温凉不开心了,「喂,你这就跟刚刚打喷嚏的那个人一样。」
    一样破坏气氛。
    「……我不好意思嘛。」被控诉后,向蒔玖有些尷尬,她摸摸温热的耳垂,下一句话直接把旖旎的氛围搅得一团乱,「你都不会不好意思吗?」
    温凉沉默下来,似是在压抑情绪,最终沉沉吐出一口气,所有脾气都化作无奈,「还不是为了你,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一副拿她没辙的表情,向蒔玖没忍住,手背掩唇笑出声。
    笑完,便是忽然的寧静。
    半晌,温凉再度开口,语气不自觉带上歉意,有些愧疚,「但是,我大学……」
    「我知道。」向蒔玖善意地打断,「换作是我,也会这么做的。」
    他打算留在k市。要他扔下温岳一个人四年,他放心不下去,也捨不得。
    然而这对于他们两人来说,相当于四年的分离。是打从相识以来,分别最久的一次,他们将会相隔遥远的距离,不再是隔着一道墙,说见就见。
    温凉动了动唇,「……还是,你要等登分重填?」说完,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个提议有些荒唐。
    目前是推甄阶段,向蒔玖的分数十拿九稳,只要面试发挥稳定一定没问题。对于他人,假如不幸落榜,后头还有登分的机会。
    她摇头,深吸一口气,慢慢闔上眼,「我也想,出去闯闯看。」
    看看只凭自己一个人,能走到何种地步。
    她和温凉不一样。后者始终有个明确的目标,驱使着他前进,他将未来规划得清清楚楚。
    但是向蒔玖并没有,坦白讲,她只晓得读书罢了。她只是一味地跟随着温凉,他往哪里走,自己就跟到哪儿。在内心深处,向蒔玖从没想过两人分开的情形。
    温凉大抵也是这么思考的,否则不至于提出那个意见。
    他们已经相伴十八年,彼此联系着的绳子早已如同死结般,难以解开。
    「阿姨他们会担心的吧?」温凉心知肚明,掩藏在担忧背后的,纯粹是他的私心罢了。一夕之间,两人就要面临四年的分离,这要他如何不慌张?
    「我再跟他们商量就好了。」向蒔玖不着痕跡地将话题揭过,她怕再继续讲下去,自己会开始动摇。
    从鞦韆上起身,她伸了个懒腰舒展身躯,转头看向他,面上泰然自若,「回去吧?」
    温凉叹息一声,知道这个话题大概就到此为止,便也没再提。
    最后果真如温凉所言,江安安和向黎并不放心她一个人待在外县市,这是他们放在掌心疼的唯一女儿,难免担心她在外受苦,或是出事了没有人可以帮忙。
    原先有温凉在同个县市陪着,所以他们很安心。
    如今,温凉打算留在k市陪温岳,而向蒔玖也没有熟识的朋友与她同系,所以两人一开始都抱持不赞同的态度。
    直到向蒔玖提起同在t市的曹琬英,两老才妥协,唯一的要求便是她大一住宿舍,有室友陪伴,做父母的也放心了些,只祈祷不要遇上恶劣室友就好。
    等到她面试完,分发结果公布后,都已经七月初了。
    ──却没想到,两人破天荒地吵架了。
    原因是向蒔玖打算暑假待在t市,一方面打工存钱,提前学会独立。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陪她堂姊曹琬英。
    原本每到暑假,她就会上去找曹琬英玩,两人感情从小就好,都是独生女,彼此如同亲姊妹般,向蒔玖往常都会去玩半个月,一般借住在曹琬英家。然而这次,时间从短暂的十五天,硬生生延长到两个月。
    这是温凉难得向她发脾气,向蒔玖不是不能理解,她自知理亏,却也无法顺着男孩的意愿。
    主要是曹琬英这阵子感情受挫,陷入低潮,再加上她父母在国外经商,一个人孤单地待在家里,感情的事不好和父母诉苦,所以能倾诉的对象只有她一个。
    曹琬英的朋友并不晓得她的感情问题,她一个要强的人,却默默喜欢了一个人好几年,从高中到大学,身边没有半个人知道,她藏得太好、太深。
    迟迟看不见恋情有开花结果的苗头,曹琬英试图放下,这不是她第一次尝试,早已失败无数次,毕竟感情岂是能轻易地说放手便放手?
    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对方低落的情绪,她连饭都不想吃,也有些失眠的症状,每天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足不出户,向蒔玖害怕曹琬英会就这么闷出病来。
    这是曹琬英第一次如此失落,她是真正想要放下,过程却无比煎熬。
    陪她堂姊,才是向蒔玖主要想上去的原因,如同别人担忧她独自一人,向蒔玖也担心曹琬英。
    最后可以相处的两个月时光,她没有选择温凉,而是走向了堂姊。
    饶是谁,都无法轻易理解。怎么会有人,傻傻地放弃跟喜欢的人最后相处的机会?正常情况下,都会选择珍惜剩下的每分每秒,恨不得黏在一起,希望一天有四十八小时。
    就连她,也觉得自己未免过于狠心。
    可是她和温凉,在未来还拥有很多的时间可以相处。然而当下,正是曹琬英需要自己的时候,向蒔玖不想要后悔──这是她思量已久后做出的决定。
    曹琬英的事情,温凉并不清楚。这属于前者的隐私,向蒔玖也不便透露太多。
    没等她稍作解释,温凉就说了一句话。
    那一句话,宛如当头捧喝般,狠狠敲在她脑袋上,令向蒔玖无法忘怀,深刻意识到了什么。
    处在气头上,难免没有控制好情绪。喜欢一个人,心情总轻易地受到对方牵引,时常随着一句不经意的话大起大落,宛如坐云霄飞车般,却缺乏了刺激感,惟有惊惧。
    或许是因为她一直以来都没有过多的表示。但是向蒔玖以为温凉能感受到,他能够理解她。
    ……她认为即使不说出口,他也能懂,毕竟他们认识十八年了。
    却没想到,她错得离谱。
    温凉的一句话,让她大梦初醒。
    他说:「──好像,是我喜欢得更多一点。」
    自始至终,温凉都不想要与向蒔玖分离,只是因为现实缘故而妥协。
    两人年仅十八岁,都还只是感情里的新手。对于分别,他自会感到不安与惶恐,所以面对向蒔玖的从容,他无法理解。
    导致,脑海中萌生出这样的念头。
    想起曹琬英的经歷,向蒔玖明白温凉反常的原因。
    ──安全感。
    不是只有女生需要给予安全感,感情是藉由双方互相呵护来维持的。
    即使深知原因,向蒔玖也尽量不把那句话放在心上,告诉自己那只是温凉的失言,仅是小小的错误罢了。然而每当她空间下来,仍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句话。
    在未来的四年里,他们有办法给彼此足够的安全感吗?
    许多人说异地恋难以维持,高中毕业总伴随着分手。
    他们的关係尚未开始,却已经出现问题。
    两人都不够成熟。单靠现在的力量,不足以支撑这段远距离恋情。
    与其鲁莽在一起,过程中患得患失,最后迎来破碎的结局。不如等待时机成熟,果实花开结果,彼此做好准备再在一起。
    让他们在对的时间,遇上对的人。
    因为一个人,害得自己寝食难安,糟蹋身体。这种事情,已经有曹琬英这个前车之鉴在一旁警惕。
    当天傍晚,温凉就向她道歉了。他知道,自己脱口而出的那句话会留有后遗症。即使她嘴上说着不在意,像没事人似的跟他提了堂姊的事情,可是温凉就是知道,她一定听往心底去了。
    国小的时候,同儕间不经意的言语,使得他情绪受到影响。这种事情温凉体会过,所以他明白话语的伤害性可畏。
    ……自己明明懂的。
    可是他却对向蒔玖说了那种话。
    他也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连画图时都失了耐心,难以聚精会神。再加上温岳的健康检查报告并不乐观,他心情更加浮躁,丝毫静不下心来。
    其他同学,都在把握着悠间的两个多月时光,有人开始精进自己的第二外语,还有人出国游玩,也有的选择打工存钱,无不例外都在充实生活。
    向蒔玖出发后,两人之间的联系甚少。他为温岳的健康而操心,无暇顾及他人,只临近晚上睡前,会和向蒔玖发个讯息。
    对方说要打工并不是嘴上说说,她找了曹琬英家附近的冰店,正值炎热的夏季,每天客人络绎不绝,向蒔玖忙得不可开交。上班时段又不能用手机,导致她白天总像人间蒸发一样。
    也自从她来以后,曹琬英的三餐都被她打理好,作息也正常了点。偶尔,她心情好还会去向蒔玖上班的地方捧个场,虽然总被调侃说只是让店里更忙碌。
    少了温凉的日子,向蒔玖一开始有些不习惯,两人都正为自己的事忙得焦头烂额,一天当中的联系仅有短短的睡前时光。
    并不是无时无刻的想念,才够格称作喜欢。
    休假时和曹琬英出去玩,每当她吃到什么好吃的、看见哪个好玩的景点,总会下意识记录下来。就是希望等温凉某一天上来玩时,能够和他一起执行。
    温凉也渐渐回到原先状态,温岳的状况有些微好转,身体恢復不少。偶尔他还会出门採景,放松心情。
    有时候难免会想起向蒔玖,索性画下来,选择用画纸思念她。闭上眼眸,脑海里便会浮现她的一曇一笑,那是烙印在心底的人,即使不在身边,却也不会忘记。
    分开的这两个月,他们不约而同地想了很多。关于自己,关于未来,也关于彼此。
    在开学前,向蒔玖回来了。她晒黑了点,也瘦了些,不过维持着良好的体态。脸上化了妆,是和曹琬英学的。
    回来待几天,她就要再回t市,正式搬入学校宿舍,开始她的大学生涯。
    温凉并没有住宿舍,他用接委託存的钱买了台机车,打算每日通勤上下学,反正距离也不远。住家里,一方面省钱,另一方面也好照看温岳。
    「你堂姊还好吗?」再度来到公园,比起上次的空无一人,这次有不少家长带着孩童。鞦韆上也坐着小孩,家长正在后面出力。
    两人没那么讲究,乾脆蹲在花圃旁,向蒔玖盯着自己跟温凉差不多色阶的手臂,内心有些后悔防晒做得不足,「挺好的。」
    曹琬英成功恢復生龙活虎的状态,还开始疯狂打游戏,嚷嚷着要当个游戏直播主。周围人以为她疯癲了,向蒔玖观察不出什么,但好在对方精神回来了。
    「听说温叔叔最近健康报告乐观不少?」分开期间,温凉也会和她匯报温岳的身体情况,因为他知道她也会担心。
    「嗯,连医生都夸他,积极配合治疗。」
    前阵子开始吃药调理,最近状况好一点了,不会再动不动就头晕。而且转为内勤后,时间也充裕不少,还拿到不少假,跟温凉相处的时间变多了。
    甚至买了个近期火红的健身环,假日时常会在家锻鍊一下。就连温凉,偶尔画图画到一半,也会被温岳抓去动一下。
    父子关係迟来地亲近了些,温岳甚至开始会笑了,儘管弧度不太明显。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向蒔玖蹲得脚有些麻,站起来后朝身侧的人递出手,轻声唤:「……温凉。」
    后者藉着她的力道站起,瞥她一眼,「嗯?」
    往常,她总会率先抽回手。然而这一次,向蒔玖并没有松开。
    温凉注意到了,他笑了下,接着反握住她。
    「等四年后,我们都长大,」两隻麻雀忽然落在两人身前,轻啄着地上的小石子,她的视线随着牠们移动,语速缓慢,「有能力经营这段感情了。」
    短暂的休憩结束,两隻麻雀又一同展翅离去,向蒔玖倏地笑了下。
    她望向身旁的人,身体不自觉往他的方向倾,捏了下他的手背,「如果,我们都还互相喜欢对方,再选择在一起,好吗?」
    温凉低头注视着她,半晌,才扯了下唇角,「把如果去掉。」
    对方的语气不容置喙,向蒔玖愣怔,耳边又听他道:「这四年,你好好想想。」
    「──四年后,你休想再跑。」伴随他嗓音落下的,是掌心忽然传来的力道。
    向蒔玖没有任何防备,被他轻而易举拉入怀中,紧紧地抱住。
    不远处的小孩子看见后便开始嘻笑起鬨,家长连忙制止,儘管那头的两人并没有受到影响。
    「在那边……照顾好自己。」他靠在她的耳边轻声呢喃,感受着怀中女孩的温度,彷彿是要留下什么般。
    向蒔玖微微瞇起眼,声音很轻,「好。」
    「别让自己受委屈。」
    「……好。」
    「回来后,一定要马上告诉我。」原先的温柔,片刻间就转变为兇巴巴的语气,他恶狠狠地威胁:「记住没有?」
    她破涕为笑,忍不住吸吸鼻子,拍着他的背,声音清脆,重重地应允:「好啦!」
    向蒔玖想,她永远也不会忘记这天。
    不远处,是孩童的嬉闹声。树梢上,停留着那对本该离去的麻雀,正依偎在一起。
    树荫底下,两人笑着分别,许下四年之约。
    ──也一同许诺了下半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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