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地这次果然没骗我,确确实实特意给自己放了三天假,连妈咪都觉得,他待女儿娇惯到了一种令人发指的地步。
    此番历险过后,妈咪对萧逸的态度好了一点,主动提出让他搬回主宅居住,甚至他卧室就安排在我隔壁的小房间,距离比到爹地妈咪的房间近得多。
    说来真奇怪,不知是不是喝了萧逸血的缘故,我身体状况反而一日日地好起来,连一些小病小痛都不再出现了。
    至于我本人对萧逸嘛,确实感觉更亲近了一些,但该作弄他的时候还是照干不误,谁叫我是萧家大小姐呢。
    有次傍晚我经过爹地书房,发现门没关紧,留了一条缝,里面爹地妈咪在吵架。这是我记事以来第一次撞见父母争吵,吵得异常激烈。
    好奇心唆使我蹲下来听墙角,并且自我安慰这样能够有效防止别人窃听。墙角这东西嘛,大都不怎么见得了光,被我听见总比被家里佣人听见来得划算。
    爹地咄咄逼人:“是不是哪天我惹你何大小姐心里不舒坦了,你也要对我下手?”
    妈咪更是情绪激动:“你以为我想?当初她们娘俩一唱一和逼我,你没看见吗!”
    说着她便毫无预兆地朝门口走来,我吓了一跳,仓促间不知道该跑还是该留。跑的话这条过道太长了,一眼望到底,肯定会被妈咪看见;不跑的话我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妈咪,或者说没想好该怎么站队。
    就眼下激烈程度而言,此番争吵背后,明显还藏着个不小的秘密,我实在太好奇了。
    只听爹地开口:“那是我妹妹。”
    妈咪脚步一怔,回头冷笑:“你敢说自己没松一口气?”
    “萧存,这两年你明面走惯了修罗道,还真把自己当修罗了?你应该剖开来看看你那颗心,它是罗刹心!”
    什么修罗什么罗刹的,只在神神叨叨的佛教故事里听过,我听不懂大人间打哑谜,决定趁机开溜。
    就在此时,爹地又发话了:“我松一口气?你们何家人做事不干不净!要么别做,做成这样,还得我收拾烂摊打圆场,你以为老太太看不出来?”
    完了,我顿觉话题走向不妙,这下是真的必须开溜了。自小在萧家耳濡目染的经验告诉我,好奇心可以有,但是好奇到一定程度必然会出人命,这就是好奇生死线。
    眼下这番对话显然已经逼近生死线,接下来的内容我没敢再听下去,临走前还轻轻为他们掩好了门。
    多年后我才明白妈咪那句话的意思——明走修罗道,暗藏罗刹心。
    原来他们都是。
    我也是。
    生在萧家这样的名门世家,光鲜亮丽的门庭之下,掩藏的秘密纷乱如麻,有些八卦根本不需要四处探听,就有风吹着送进耳朵里。
    那场争吵过后的某个下午,我窝在玻璃花房里懒洋洋地晒太阳,几个女佣进来修剪花枝,顺嘴闲聊起来。躺椅安置在密密麻麻几排花架后面,我身子卧得低,她们没能发现。
    女佣聊天,大都围绕主人,聊着聊着就有点上辈秘辛的意思了。
    打小照顾我的保姆率先开了话匣子:“唉,太太真不容易,当年生大小姐的时候难产,落下了病根儿,淅淅沥沥见红了几个月,好不容易治好了,身子骨却一直没恢复过来,如今还要被老太太叫过去刁难。”
    “刁难什么?”
    她四处张望了一下,见没旁人,这才压着声音飞快地吐出几个字:“生不出少爷。”
    “可不是嘛。”另一位资历较老的佣人接话道,“起初咱们太太生不出少爷,小小姐生的表少爷就成了香饽饽。那阵子故去的小小姐带着表少爷来得勤,都快住这儿了,天天欢声笑语的,哄得老太太心花怒放,顺势让表少爷入了族谱。”
    “当初小小姐嫁给姑爷的时候,老太太可是气得发了狠话,说小小姐和姑爷的种,萧家不认!”
    “那算哪门子姑爷?”只听我保姆哼了一声,“穷酸破落户罢了,深水埗出来的混小子,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然攀上了咱们小小姐!”
    “小小姐也是痴情,非他不嫁,两个人牵手跪在主宅大门前求老太太,算起来那时候小小姐就已经怀了身孕。”
    “老太太心肠真硬啊,谁不知道小小姐是她最宠爱的小女儿?未出嫁前萧家全家都围着小小姐转,受宠程度堪比如今咱们的大小姐,可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么受宠的小女儿挺着肚子,在门口冷冰冰的大理石砖上跪了一天一夜,老太太都不肯点头,最后闹得断绝关系,声明还见了报。”
    “婚后没多久小小姐就生下来表少爷,老太太抱孙子心切,主动递了橄榄枝,托表少爷的福,两家这才重新往来。”
    又一位女佣接腔道:“或许就是找个由头跟小小姐和好吧,毕竟亲生骨肉,一时生气,气过头了还不得找台阶下?”
    老佣人点点头:“小小姐也是聪明人,顺着老太太递下来的这根杆子就往上爬,估计婚后体验了穷人的苦,自己也怕了。”
    “听说小小姐婚后住油尖旺那片,一家三口挤在小公寓里,每次来港岛都大费周章,先过海底红磡隧道,之后还得开一段路才能到咱们主宅。每回小小姐来看老太太,都带着表少爷,舟车劳顿也不怕小婴儿累着。”
    “老太太瞧见外孙就开心,开心完了就念叨咱们太太生不出儿子,那时太太刚出院在家养身体,有时候当着太太的面念叨,有时候派人传话过去,太太又气又委屈,天天吃不下几口饭。”
    “那会儿大小姐刚出生没多久,身体弱得还不能抱出医院,也没瞧见老太太拨冗去瞧她一眼。幸好大少爷心疼女儿,医院、公司、家里三头跑,忙得焦头烂额。”
    佣人是老佣人,还依照着过去习惯,称呼我爹地大少爷。
    我的保姆冷哼一声:“唯一一次见,是大小姐出生那晚,医生出来说生了个女孩儿,老太太听见这话当即脸色沉下来,远远瞥了一眼,说了句皱巴巴的丑东西。”
    “大小姐哪里丑啦?”新来没多久的女佣惊叹出声,“这还叫丑?这世间还有什么人物能入得了老太太的法眼?”
    “表少爷呗。”
    不知道是谁讥笑着挖苦了一句,几个女佣都跟着愤愤不平起来。
    “老太太也真是,有空成天在家逗外孙,没空探病亲孙女?”
    “要我说啊,表少爷除了是个带把儿的,其余哪里比得上咱们大小姐?”
    “嘘!这话可别说出去,教太太听见了,可不是又往她心窝戳刀子?小小姐死后,老太太搬到后面院落里住,可算消停了好几年,听说前段时间又因为孙子的事闹腾起来了。”
    我的保姆放下花剪,不住叹气:“可怜大小姐是个女儿身,哎呦,说起大小姐我就喜欢得不得了,皮肤白嫩嫩,眼睛乌溜溜,漂漂亮亮的小人精,小嘴一撅,好话一说,大少爷月亮都能给她摘下来。”
    “可不是嘛,大小姐连发脾气都招人心疼,支使咱们做事的时候,那个小嗓子清清脆脆的,听着心里像吃了蜜那么甜,老太太真是……唉!”
    “啧啧,老太太只认孙子。”
    感慨过后,一阵短暂的沉默,资历最老的佣人突然神神秘秘地开口:“你们都不知道吧,当年为孙子闹得最厉害的时候,老太太亲口骂太太肚子不中用,大少爷看不下去,护着太太,帮太太说话,你们猜猜老太太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
    “她说外孙也是萧家的亲孙子,太太若是再生不出来,她就把表少爷接回来当继承人培养,日后继承萧家基业。”
    “嚯!”
    “还有这回事?”
    听到这里我同其他佣人一样震惊,以至于差点要站起身,联想到那日书房争吵,神经猛地警觉起来。
    佣人继续道:“这话彻底寒了太太的心,当时老太太在萧家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大少爷脸色都变了。”
    “唉!太太可是何家大小姐,出身何等雍容高贵,嫁给咱们大少爷那可是一点儿都不算高攀。何家商贾世家,早年何等荣耀辉煌,竟也会没落成如今这样。何老爷子去世之后,当家的何少爷是样样不行,把家底都败光了,一代不如一代啊。”
    “太太嫁进来之前是当红女明星,演过好几部电影呢!那会儿我经常在电视上看见太太出席活动,还有她拍的广告片子。大少爷年轻时追太太没少花心思,包了上百场太太演的电影,才有机会见一面。”
    “还特意吩咐下去,让手底下小弟们全部排班列队地去看电影,太太嫌弃这帮古惑仔品位低看不懂,白白糟蹋了自己的表演,大少爷就又安排每个人必须要写八百字的观影感受,次日中午统一交上去,厚厚一大沓和鲜花一同寄到影视公司前台,信封署名是何小姐的影迷后援会。”
    爹地妈咪的恋爱细节我还是头一回听说。以往问妈咪这种事情,她总是以一句“你爹地缠死人了,缠得我眼烦心烦不得不嫁”敷衍过去,此刻我不由竖起耳朵。
    “听说太太与大少爷好之前,曾是有过婚约的,对方也是经商的大户人家,太太就搬出未婚夫名号当挡箭牌,来堵大少爷的追求。”
    “大少爷二话不说,领着一帮手下,穿黑西装打领带,个个身上带枪,天天往人家公司楼底下一坐。专门挑早上开业人最多的时间去,什么也不干,光坐在沙发上翻报纸打电话,坐得没人敢进去。楼里保安见了这阵仗,压根儿没胆子出来赶,报警也没用,提前跟警队打了招呼,根本不出警。一个月之后,对方退婚了。”
    原来爹地年轻时还有这般无耻无赖的面目,我听着直想发笑。佣人又道:“当年大少爷求婚也是轰动全港,喜讯刊登在所有主流报纸的第一版正中央,见报了整整三天。”
    随即话锋一转,叹了口气。
    “谁知道太太嫁进来才好了没多久,就成了一地鸡毛。”
    “起初太太受了委屈,脸色一甩直接回娘家,那会儿何家没败落成这样,继承了家业的何少爷还有底气来家里为太太讨说法。大少爷放下架子,亲自去何家求太太,哄老半天才哄回来,老太太也不敢再多招惹太太一句。”
    佣人连连感叹:“唉!后来太太就再没娘家撑腰了,只能受老太太的气,依照昔日太太的气性,怕不是早就回了何家,大少爷眼巴巴地去求还来不及呢!”
    “如今何家闹着分家!自顾不暇哪里管得了这些?可怜太太,命运造化唷……”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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