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新加坡的飞机上, 五个多小时的旅程比之前去的二十次,似乎还要更加难熬。
    司泊徽脑海里反复回放着秦歆那句,她有点抑郁的情况, 她像迷路一样, 她完全不知道要怎么自己去继续往下走,她真的不会, 你来带她回国吧。
    迷路, 确实是迷路,他起初也有种迷路的感觉,不知前路要怎么走, 但是后来他知道,只要每周去一次新加坡, 他就不会扛不住, 他可以一辈子好好地过下去。
    他找到了出口,他有路可以走,但是他的小唯没有找到出口, 她这近一年来都困在那里,完全不知道去哪儿,她不能像他一样偷偷地也来看他,她不能放纵自己去和他有牵扯, 去主动关心他, 但自己又无法一个人过, 她舍不得他,那她是会迷路, 会抑郁的。
    他疏忽这个事情了, 只以为他每次看到的她好好的, 就是好好的, 会一辈子这样下去,但是忽略了她的心里,她心里怎么可能是表面那样的云淡风轻,好好的呢。
    金唯无路可走很久很久了。
    到新加坡时已经不早。
    按以往,司泊徽就只会开车路过他们家,随意看一眼后半夜再来,但是今天他来了就没走,在车里抽着烟。
    二楼的那个卧室亮着灯,窗户边有个身影,淡淡的灰色影子印在窗帘上,半个小时都没有动一下。
    司泊徽手里的烟快要燃到底的时候,低头拿手机,给那个近一年没打过的号拨了个电话。
    窗帘上的影子终于随之动了动,大约离开去找手机了。
    只是半晌过去,电话没有显示接通,也没有被挂断,那扇窗也没有再次印上一抹曼妙的影子。
    司泊徽待电话自动挂了后,切入微信给她发消息:“小唯,我在楼下,下来我们见一见好不好?”
    她没有回复,也没有回到窗边。
    司泊徽徐徐仰头靠上椅背,眼睛紧闭,所有痛苦落寞都淹没在眼皮下。
    缓了缓,他下了车,坐到车头上,拿着手机继续给她发消息:“让我看看你好不好?既然我不会和别人在一起,你也不会,那我们见不见面,没关系的是不是?我不会再说在一起的话,只是想你了而已,只是想见你而已,我们见个面,不影响任何事,是不是,小唯?你下来好不好?”
    “我也想答应你真的不再来了,但是我过去十年是因为有你才会在北市生活,现如今北市没有你,我总得找个有你的地方,时不时去一次。其实你在哪儿都可以,我需要的只是能看到你,只要能看到你就行。”
    “如果看不到你了,那我在北市毫无意义,览市我也回不去了,现在19年了,不是09年,不是我们还小的时候,你还在的时候。”
    “我不会和任何人在一起,十一年不是十一个月,可以再花十一个月就把它忘掉,我现在所有的一切,全都是因为你,我忘不掉,再过一百年都忘不掉你,所以我需要看着你来过以后的生活,我知道你也忘不掉。”
    我知道你也,忘不掉……
    抱着手机看着那八个字的金唯,眼睛好像忘了眨,心口停止了跳动,八个字如刀一样刺在心脏,血流成河。
    司泊徽:“所以,我们见个面好不好?以后也见好不好?我们不在一起,不结婚,只要见面就好。”
    “你过你的日子去,你和别人在一起,你忘了我。”
    她回过来这一句。
    司泊徽看着这字,云淡风轻地回复:“那你呢?”
    她还没回复,他就又接着发了一句:“我的小唯怎么办?你告诉我你能不能也做到?能做到我就陪你。”
    “我能。”
    “你不能。”
    那头沉默下去,没有消息回过来了。
    司泊徽:“你不能,再这样下去,我连你人都见不到了。”
    他从她妈妈口中得知,她最近精神非常差,基本没吃什么饭,把自己困在房间里的时间越来越长,晚上几乎就没睡过,基本是整夜整夜地在窗边坐着。
    昨天忽然晕倒了,醒来后也还是照样,整夜没有休息,她说她也想睡,但是睡不着,她只能坐在那儿舒服些,偶尔问着问着她就忽然哭了,抱着自己的膝盖埋下头哭,好像个别人抛弃的小动物。
    秦歆说,她怕她忽然想不开。
    就算没有想不开,她这样下去没几天身体也扛不住,会彻底倒下的。
    司泊徽忽然感觉,他年后这段时间半夜来,她是不是也一直知道的。
    知道他一直来,她却没真的搬家不让他找到,她舍不得他,又无法光明正大的拥有他,所以她很压抑。
    这近一年她都是在这种折磨下过来的。
    司泊徽忽然眉头皱得尤其深,“你知道我一直来的是吗?小唯?”
    她没有回复。
    司泊徽的心像被什么利刃刺痛,缓了会儿,他说:“我先回酒店,有点不舒服,我先回去了。这酒店名字,在附近,”他把地址写上去,“你一会儿来找我好不好?晚上来找我。”
    发完司泊徽抬头看他们家二楼的方向,大概是过了几分钟,有个小身影渐渐贴近窗边。
    司泊徽看了那抹身影一分钟,主要是想让她看看他,最后才上了车。
    金唯没想去,从没想过要去找他,只是今晚很正常地比往日更加睡不着。
    她在窗边坐了很久,坐到凌晨一点多,脑海里想着他说的,他身子不舒服,越想越担心,最后忽然就起身出门。
    那个酒店距离她们家不远,走个几百米的路就能到。
    她一个人在繁华夜色中步行了几分钟,停在酒店楼下。
    正要拿手机看司泊徽在哪个房间的时候,忽然从酒店大堂里出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司泊徽大步流星地走到她面前,不可思议地问:“这么晚了,你怎么出来了?”他刚想再过去一趟,反正也睡不着,没想过偶遇了她。
    金唯静静看他,忘记要怎么说话。
    司泊徽牵起她的手带进了酒店:“我让你睡前来,你半夜三更的一个人出门,多危险。”
    金唯低头没说话,直到被他带进电梯。
    门一阖上,司泊徽就把她抱住。
    金唯的脸被迫埋在他宽阔的胸膛中,闻着熟悉的树叶清香,人一时间都是迷迷糊糊的。
    回过神正要起来时,司泊徽把手往后按在她腰上,再把她全身心都抱住,双臂将她圈在怀抱深处,再低头,脸颊蹭一蹭她的耳朵,“小唯,你没有好好听话,好好养病,这么瘦,你过不好我也不可能过好的,不是吗?你希望我过得不好吗?”
    金唯僵住身子,没动。
    电梯到达,司泊徽长臂将她揽着带出去,刷了卡把不想进去的人抱进去。
    门被他阖上,房卡插上,室内一片亮澄。
    金唯低下头,好像个怕见光的小松鼠,低下脑袋想躲开身后大片大片的光,想出去。
    司泊徽挡在门口,张开怀抱把她的身子再次抱入怀。
    金唯要起身,他俯首和她说话:“我跟你说的,你都没有听进去,小唯。”
    “你知道我这些年是为什么在北市的,我就不可能那么轻易就放下去过自己的日子,如果你能过好自己的日子,那我就真的会,看你也离你远远的,不会再让你感受到一分我的存在。”
    金唯停止了挣扎,被这句“远离”刺激得停下。
    她这样,司泊徽就知道,她不能,他一消失,她也得疯。
    她真的舍不得他,无法割舍他,但是又没法去和他在一起,去回应他的任何感情,所以她现在很疲倦,很抑郁。
    忽然怀里传来一道细微的哭声。
    司泊徽在那一秒觉得心口似有硫酸腐蚀,细密麻木的疼从心脏蔓延开,四面八方侵蚀着肉身。
    他深深抱着她。
    她也没有说为什么哭,就是埋在他怀里,细细的哭,像览市春夏的雨,细密绵长,下个不停。
    她好像把所有痛苦所有难受都哭了出来,她有非常非常多的难受,这近一年。
    司泊徽的衬衣被泪水泡湿,冰凉渐渐渗透入他肌肤,渗入肺腑。
    他收紧手臂,把她不断往怀里按:“我今晚陪你好不好?你也陪陪我。”怕她拒绝,司泊徽就接着说,“我最近有点累。”
    金唯依然在一声声地哭着。
    司泊徽低头,在她耳边轻轻说话,“我上周回去后,又去了览市,我小姨生病,在览市住院了。”
    金唯似乎不想听这个,扭动了下。
    司泊徽按住她:“乖,不说她,不是想说她。如果我和她没有血缘关系,我也会因为你而一起恨,不会让我们小唯受委屈。”
    金唯眼底的泪扑通一声又滚落好大几颗。
    司泊徽温热的掌心摸着她的脑袋,轻轻揉了揉:“只是她照顾我好几年,所以她生病我得去看她,她走了我得秉着孝道送她。我只是想跟你说,可能这世界上没有人可以任意自私索取别人的东西而理所当然的安好,享受,一辈子无忧,不会的,就是我的至亲,也不会。”
    金唯带着哭腔说:“她死了我也不会原谅她的。”
    “我知道,不原谅,不用原谅,死亡不是用来让人原谅的,我只是告诉你,她没有过得很好,她的病有生命危险。只是告诉你,让你心里舒服一点,我知道这些年,我们小唯因为她很辛苦,很委屈,这些都是她造成的,而现在她没有过得很好。”
    金唯埋下脸,眼泪像是怎么也止不住,锲而不舍地往外冒着。
    “和我回国好不好?我们不用在一起,你想以什么关系就什么关系,但是至少我们,经常见面好不好?我好照顾你,在这里你想要见到我不方便。”
    她摇着头,司泊徽亲她一口,继续说:“我知道你不会和别人在一起了,这辈子,我也一样,所以你要知道,你随时可以见我,不和我在一起也可以见我,不结婚我也可以一辈子为你所有,随叫随到,也可以一辈子保护我们小唯,所以你不要觉得你没有我了,好不好?不要乱想,要好好睡觉,好好吃饭,不要抑郁。”
    司泊徽在她耳边潺潺低语,恳切的语气近乎带着哀求:“如果真的觉得失去我了,我知道你受不了,因为我也受不了,这近一年来是靠着一趟趟的航班我才能维持平静的生活与正常的工作的,所以你不知道你这个样子,我心疼裂了,无法形容。”
    “你不能让我知道,这过去十年你受的苦是因为我,然后再让我看着往后一辈子你依然在受苦,依然是因为我,或者你哪天想不开,那我怎么办?那时候,司泊徽就是一片废墟,随风而逝的废墟。”
    金唯崩溃大哭。
    司泊徽闭上了眼睛,双臂用力将她深深揉在胸膛。
    她没有答应他回国,但是答应他好好过,不再乱想。
    司泊徽陪了她一晚,一天,第二日送她回家。
    秦歆第一次见到秦译口中那位传说中的姐夫。年轻男人身着一袭做工极为考究的白衬衣,给棱角分明得偏显冷酷的五官渡上一层柔和,整个人气质如银月般高悬不可触摸,不过牵着她家小唯的样子,又别提多温柔了。
    他给人的感觉,就是不像外面那些有钱的公子哥,老板,会乱来的样子,而是像那种谁也触摸不到的高岭之花,矜贵,从容,会照顾好她的金唯样子。
    一眼就觉得稳妥。
    他那天在电话里说,他已经来了新加坡二十次…
    秦歆当时无法想象,他一个人在这一年里往返新加坡几十次,且没有被他们一家人任何人知道,恐怕就只有金唯知晓他的深情了。
    金唯看父母见到他都没有惊讶,反而热情招呼,就猜测是妈妈告诉他了,告诉司泊徽她的状态很糟糕,所以他这趟才会想带她回国,不然司泊徽从来不敢有这个想法。
    她也没有去问妈妈什么,只是愧疚于这一年里,让妈妈和继父操心了很多,一直为她担心。
    司泊徽晚上的飞机回国,着陆时正值清晨,他给她发消息问她有没有在睡。
    那会儿金唯睡着了,这是她很少很少的能在天亮之前入睡的一夜,所以她没有马上回复他,等到天光大亮时,才回他一句,睡了,又醒了。
    短短五个字,司泊徽就足以开心许久……她会回复他了,且乖乖听话不乱想,去睡觉了。
    览市刚下过一场暴雨,无边的天际只有东边一缕阳光挤破厚厚的云层流泻下来,洒在览市南览片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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