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的。
    阮梨每次见他十分淡然地和自己相处, 心就像被针扎了一样难受。
    明明不应该这样。
    明明她才是辜负感情的一方,反应却跟陈迄周辜负了她似的……
    阮梨长叹一口气,她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医嘱,头有些疼。
    分手是她提出的。
    现在舍不得的也还是她, 真是有够渣的。
    没等阮梨想更多,艾斯凯尔失落的走进了办公室。
    他低着脑袋, 看起来心情很不好,在听见他接连叹了五次气后,阮梨忍不住偏头看向他。
    “怎么了, 挨骂了?”
    “是啊。”艾斯凯尔表情郁闷,“开哥又骂我了。”
    阮梨偷笑着扬了扬唇,“知足吧, 佟主任没骂你就算好事了。”
    艾斯凯尔沉默一秒, 赞同道:“这话倒也没错。”
    别看佟楒话平时看起来温温柔柔的, 但骂起人来, 比周临开要狠几倍。
    两人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
    阮梨倒是没怎么被佟楒话指责过,但看她骂过不少人。
    比如上次骂艾斯凯尔时,就是边盯着艾斯边轻飘飘地说:
    “你博士毕业只能做到这种程度吗?不要弄了,换别人来吧。”
    艾斯凯尔被佟楒话吓得大气不敢喘,之后连着好几天都不敢在佟楒话面前出任何差错。生怕下一秒,佟楒话的眼神飞刀就飞了过来。
    “说起来,阮医生你是怎么做到不被佟主任骂的?”艾斯凯尔苦着一张脸,“我们新来的医生都被佟主任批评过了,传授传授经验呗。”
    “其实很简单的。”
    阮梨清了清嗓子,认真答道:“细心一点,平时好学点,基本知识技能掌握牢固就行。”
    没等艾斯凯尔回话,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嗤笑声。
    两人齐齐望去,坐在他们背后办公椅上的男医生也察觉到了他们的视线,无辜地抬头,“怎么了吗?”
    阮梨深深地看了男医生一眼,回正身子没理她。
    没两分钟,男医生就被他的病人叫走了。
    艾斯凯尔伸长脖子往门口看去,确认男医生走了后,才低头凑近阮梨,小声对她说:
    “你最近有没有听到什么?”
    阮梨摇头,“没有。”
    “就是,”艾斯凯尔顿住,他面露纠结,一副想说又不想说的模样。
    阮梨对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并不是很感兴趣,她没顺着问下去,只是静静地等着艾斯凯尔主动开口。
    “哎呀我说了你别生气。”
    艾斯凯尔小心翼翼的盯着阮梨看,“就是有人说你和佟主任有关系。”
    闻言,阮梨停下手中的动作,倏地抬眼看向艾斯凯尔。
    艾斯凯尔被她这个眼神震慑住了,慌忙解释,“不是我!是科室里别的医生说的,他们说医院神外科新招进来的住院医里,佟主任就最看重你,明明你只是个研究生学历……”
    在阮梨的直视下,艾斯凯尔的声音越来越小。
    “他们还说,你肯定是有关系才被招进来的,毕竟医院有佟主任坐镇,招聘要求早就往上提拔了不少。”
    阮梨沉思一瞬,正要开口说话,却被进来的周临开打断了。
    “小阮,过来收新病人。”
    “好。”
    阮梨没再跟艾斯凯尔多聊,起身便走了出去。
    今天早上,阮梨才给一个病人办理好出院医嘱,这会不到半个小时又要新收一个病人。
    阮梨跟在周临开身后,往病房走去。
    新病人是位将近七十岁的老奶奶,姓李,从门诊转过来的。
    由自己的儿子儿媳领过来看病。
    门诊那边进行初步查体和相关检查后,考虑肿瘤的可能,于是转入了他们神外科。
    根据mri检查结果,李奶奶被诊断为胶质母细胞瘤,恶性程度最高的胶质瘤。
    通常不能治愈,并且因其生长速度较快,在短期内容易与周围组织发生粘连,使得手术无法完整切除。
    所以预后较差,绝大部分患者均会复发。
    即使进行积极的治疗,生命周期也大多不超过两年。
    阮梨看着眼前笑容和蔼的李奶奶,心情沉重下来。
    她抿了抿唇,突然想起她的奶奶也是得这个病去世的。
    家里四个学医的,都没能把阮梨奶奶救回来。
    阮梨回过神,她拿出病历本开始询问病史。
    问到一半,佟楒话走了过来。
    她作为老奶奶的主刀医生,跟大概家属交代了详情。
    李奶奶年纪大了,耳朵不太好使,其实并没有听清楚他们在聊什么。她只是脸上始终挂着笑,在他们结束对话后问了句:
    “我们什么时候回家?旭儿今天回来吗?他还在工作吗?”
    “对,小旭在执行任务,还要过两天。”
    得知老人家的病情后,儿子接连叹了好几声气,他掩盖不住悲伤难过的神情,声音也有气无力的。
    毕竟要让七十岁的老妈开颅做手术,实在是一件遭罪的事情。
    先不说手术的各项风险,光是这个年龄就是个难处。
    可不做手术的话,也许老人家就只剩下不到几个月的时间了……
    “啊?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儿子夹杂着叹气的声音并未传入李奶奶耳中,她听不见,眼神里都透露着迷茫。
    “我说!”
    眼前留着胡渣的中年男子耐着性子,他把音量提高,重复道:
    “小旭在执行任务!他还要过两天才能回来!”
    “哦好!”李奶奶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乐呵呵的,“我知道了!”
    话落,儿子立马扭过头朝他们道歉,“实在不好意思,我妈她早年耳朵听力受损,不太能听得见别人说话。”
    “没事。”
    佟楒话表示理解,“听不到说不定还是件好事。”
    众人沉默下来,都不再说话。
    佟楒话临床经验足,见惯了这种情况,她见家属有些迷茫,于是开口给了他们两个方向。
    “这个病确实挺严重,你们要尽快决定是手术治疗还是保守治疗。你们也知道,老人家年纪也大了,手术风险肯定是大的。”
    李奶奶的儿子陷入了纠结,他沉思几分钟,跟身边的老婆商量后,给出了答案:
    “我们做手术,再怎么说能多活一两年也是好的。”
    佟楒话嗯了一声,“那我们手术就定在明天早上九点的第一台,记得不要给老人家吃东西,要禁食6-8个小时。”
    “好的好的。”
    李奶奶的儿子认真记下来,他眼神急切,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最后只是握住佟楒话的手说了句:“感谢佟主任,不管结果怎么样,我们都会相信你们医生的,也拜托你救救我妈。”
    最后一句话夹杂着些许哽咽。
    此刻,眼前这个强壮高大的中年男人,作为家里的顶梁柱,在面对自己母亲生病也依旧束手无策。
    阮梨望着态度诚恳的家属,默默别开了眼。
    她想起来,当时奶奶做完手术后陷入昏迷。
    躺在重症监护室五天,爷爷阮齐修就在外面守了五天。
    后来转入普通病房,爷爷始终寸步不离地守着奶奶,他从没掉过一滴眼泪,甚至在奶奶面前时总带着笑。
    然后不断安抚奶奶:能好的、会好的,别担心。
    阮梨一直以为,这是爷爷作为医生面对生老病死的坦然和豁达。直到后来奶奶病情复发,她目睹爷爷默默擦眼泪后,才明白从来没有什么坦然豁达。
    人这一生,死去是必然。
    但很少有人能直面死亡,能平静地接受。
    尤其是涉及到自己所爱的人。
    这个道理,同样适用于阮梨身上。
    她无法接受自己用心学医,可大部分时候却派不上用场。在面临死亡的问题上,哪怕是阮梨的爸爸阮广山,神外科出名的专家教授,也无法解决。
    生老病死,从来都是件很残酷的事情。
    “妈!你今天晚上先住医院!”
    李奶奶儿子的声音将阮梨的思绪拉回来,她抬眼望去,看见他轻拍着老人家的手背,解释道:“你这个病要做个小手术!明天做完,过两天回家就可以见到小旭了!”
    “做手术?!”李奶奶眼神有些惊慌,“我觉得我还挺好的,不用做手术!”
    “要做。”
    家属耐心劝道:“医生诊断是不会错的,我们要听医生的话哈!做完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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