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证明完成。”
    艾伦淡声道。单听这句的语气,简直像个成竹在胸的奥赛生。
    他眸间是游刃有余的狡黠。薄唇上沾着星点水光,增了几分艳色。
    也将这张脸平素的孤清淡漠,染上一丝几乎要引人亵渎的醺红。
    语调里倒还是正经的、藏不住的温柔爱惜。
    “如果我真病了,怎么舍得传染给你?”
    -
    热水自头顶浇下,将本就不清醒的头脑冲得更晕。
    温雪瑰迷迷糊糊地思考着,刚刚这一下,算是他们的初吻吗?
    但是呢,他舌尖只是在外面蹭了蹭,并没有完全进去……
    温雪瑰面颊一烫,为自己能熟练地造出这个句子感到羞愧。
    她抬起手,啪地一声,把热水拍在脸上。
    黄罐里的沐浴露是柠檬薄荷味,蓝罐里的洗发露是海盐薄荷味。
    她先后挤出来一点,在掌心里打泡沫。
    香氛混着热蒸汽飘荡起来,好闻得让人微微眯起眼。
    也透过门缝,飘进卧室里。
    浅灰色的被单掀起一角,艾伦半靠在床头,衬衫不经意地上卷,腹肌若隐若现。
    他正低头看平板。
    屏幕上,汉语和意语的报表各占一半,用于对比本部和分部的发展趋势。
    忽然有淡淡暖香,蛊惑般拂过鼻尖。
    注意到这一点时,浴室内飞溅的水声立时变得清晰可闻。
    他绝非刻意去听,却立刻分辨出她赤脚踩在地面上时,温吞的啪嗒声。
    床头与毛玻璃墙垂直。他余光里出现一片抹不去的纤细白影。
    窈窕纤秾的轮廓,暖白如羊脂玉。
    她站在浴室那束小小的灯光下,仿佛一个圣洁的芭蕾舞者。
    早已烂熟于心的意语字母,忽然变成一条条蝌蚪,从他左眼进来,右眼出去。
    艾伦停下翻页的指尖,倒回三页前的部分,仍一个字也读不进去。
    血液灼热,冲撞他耳根与胸腔。
    且还不罢休,在密匝的血管里沸腾跳动。
    他转了个方向,背对那面玻璃墙。
    同时,又将原本平伸出去的一条长腿,径直收回来。
    外裤随动作起了褶皱,也令身体的变化不那么明显。
    少顷,他又起身拿了瓶冰水,一口气喝干。
    手机屏亮起,提醒他下一日的会议安排。
    他没看几眼,点开李钟的微信头像。
    上条消息还是对面发来的文件,名为《预约佛罗伦萨大教堂的准备材料》。
    水声悄悄停了下来。
    他没注意,低垂着眼眸,输入一行字。
    [明天会议全部取消]
    然后关掉了手机。
    房间此刻静得出奇。忽然哗啦一声,浴室的玻璃滑轨门拉开条缝。
    艾伦微微屏息。
    却半晌没人出来。
    “雪瑰?”
    他试探着唤她名字。
    门缝处终于挤出个小小的脑袋,另一手死死把着门,将身体的其他部分藏得极严。
    娇艳的脸庞被蒸汽烫得通红。眼眸还染着水雾,一片朦胧流光。
    她声音极小:“那个,衬衫。帮我拿。”
    艾伦折角分明的喉结,幅度极大地滑动了下。
    他掀起被单折角,果然看到刚才给她的那件黑衬衫。
    -
    隔着浴室门十万八千里,艾伦极绅士地停下脚步,偏过头不看这边,将衣服递入。
    温雪瑰伸长指尖去够。
    两人遥遥相隔,仅指尖相触,场面堪比米开朗基罗那幅《创世纪》壁画。
    还不是刚刚被他亲懵了,才忘记拿进来。
    温雪瑰边嘀咕,边谨慎地立起衣领,纽扣也扣到最上面一颗。
    又抹去镜上水雾,转过身反复检查了几遍,才敢走出门。
    谢天谢地,艾伦还在看平板,似正极为专注地读着书,一派好整以暇的清矜模样,无暇顾她。
    她紧紧捏住手里的小件衣物,跑去阳台上晾。
    却不知卧室门一关,身后的男人也松了口气。
    艾伦用冰凉的手碰了碰耳朵,关掉平板上的空白文档,很想立刻让李钟买一台烘干机送上来。
    但这么做实在太不自然,只好作罢。
    转而去楼下便利店,买回两套一次性的贴身衣物,这才去洗澡。
    浴室内一切如常,仅台子上静静躺着一条棕红色的小皮筋。
    它的形状被束发的应力所扭曲,乍一看,像颗歪歪扭扭的爱心。
    出来时,温雪瑰背对浴室,正坐在床上读诗集。
    身上的黑衬衫很长,搭在她膝盖上方十厘米处,露出修长的腿。
    单腿盘坐时,另一条腿慵懒地下垂,像猫咪的白色尾巴。
    她坐在窗前,夜风徐荡,窗外的筒子楼破败灰暗,吞噬了星光。
    艾伦忽然想起一些不愉快的往事。
    狭小的窗,阳光照不进来的房间,贫民窟肆无忌惮的暴力和张狂。
    无可救药的洋垃圾蹲在角落里吞下药片,和老鼠一起睡在自己的呕吐物里。
    他憎恨这一切。
    可曾经为了省一点钱,他不得不住在治安最差的街区,每天和他们擦肩而过。
    焦黑的思绪疯长如麻,他皱起眉,想把窗帘拉上。
    “怎么了?”
    温雪瑰仰头看他,声音像一滴清水,坠入深不见底的墨色海域。
    她梨涡浅浅,像盛着两汪甜酒。
    “你不觉得月光很美吗?”
    仅这一声,他眼前阴霾散尽。
    月光的清辉溅落在她半潮的发丝上,像放入淡水的海藻。
    黑衬衫更衬得她脖颈雪白,微微低下头时,长发一分为二。凸起的颈椎骨似汉白玉坠,将皮肤微微撑高一小片。
    “博尔赫斯也是这么说的。”
    她手指拂过诗集的书页,指着其中一句给他看。
    她对西语不算熟悉,为了帮助自己理解,便将这句诗低低地读出声。
    发音清澈温柔,小小的漏读和错音也稚拙可爱。
    读完,她沉吟了一会,默默翻译道:“月亮,月亮不知道……”
    “月亮不知道她的恬静皎洁,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月亮。”
    艾伦淡声开口,一眼诗集也没看,只看向她。
    她坐在星海月色里,像一支包裹在黑绒布里的,永恒的玫瑰。
    -
    温雪瑰活动了两下手指。
    她从没住过这种治安混乱的街区,面前景象对她来说,既陌生,又有种厚重且粗粝的真实质地。
    她喃喃自语:“好想画画。”
    说着对窗外拍了几张照,又回头看他:“你这儿肯定没有贝碧欧或者史明克,对不对?”
    艾伦不懂油画,也知道这是两个贵得要死的颜料牌子。
    他笑:“只有铅笔。”
    “铅笔也行吧。”温雪瑰勉为其难地皱皱鼻子,“但铅笔不适合画风景啊,更适合画人像。”
    她端详艾伦一阵,忽然露出个慧黠的笑,而后清清嗓子,模仿广告里的播音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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