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筱本来还有点心疼,结果山还没爬到一半,沈溪珩这个卖水郎君的背篓就剩几瓶待售。
    其他的全让经过的阿姨妹妹们都买走了。
    他这个人从小就受欢迎,家庭环境优渥,根本不会养出内向的性格,见人三分笑,人家本来想买一瓶的,后面都带了几瓶。
    盛筱站在一旁看着,忽然听沈溪珩说了句:“不加微信,我有未婚妻了。”
    盛筱忽然有些害怕,视线往旁边撇了眼,背过身去。
    沈溪珩只看见她站在不远处休息的背影,喉结因为口渴滚动了下,就在行人跟他说恭喜的时候,他还笑笑说:“谢谢。”
    却没有办法向全世界宣读和盛筱的名分。
    卖完水,沈溪珩跟她一前一后往山顶走。
    落日余晖如碎金般映在女孩润红的脸上,山顶人不多,来这儿的人多是去海边度假,鲜少有人会来爬山。此刻风朗气清,沈溪珩靠在树边,看见阳光和风都偏爱地落在她脸上。
    心头猛然像被扎进了一刀,后脊骨密密麻麻地发疼,然后被碾碎了一样地疼。
    沈溪珩低头猛地喘了几口气,才意识到这种感觉来自哪里。
    他一直想去牵她的手,可是,她像一阵风,一道光,偶尔落在他的湖面上了,最后自由地游走。
    只给他落下了一种以为追一追就能占为己有的妄念……
    妄念,呵。
    他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沈溪珩。”
    女孩忽然唤了他一声。
    却见他额头隐隐泛起青筋,双手撑在腰上,宽阔的肩膀有些垮了,没应她。
    盛筱拍了拍旁边的石凳子,抬眸看他。
    又是那双清凌凌干净的眼睛,看他的时候就像一束光投映下来,轻飘飘地,却足够勾着他走。
    沈溪珩身上带着大汗后的灼热感,盛筱等他在那儿晾了好一会,忍不住主动把他招过来:“你看,这夕阳不错。”
    沈溪珩今天被抽空了似的,一听到夕阳就想到那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他没吭声。
    盛筱的声音很柔,双手撑在身侧:“我知道你从小到大,想做什么事都能做好。我就不一样,我想做很多事,都不能如愿。”
    沈溪珩嘴唇抿得发白,眉眼聚起,整个人阴郁低沉,手背上的青筋拢起:“你退的是他们订的婚,我答应了。”
    盛筱笑了下,眼睛像琉璃珠子,熠熠流光中泛着一点柔软:“可能你觉得在我这里,是你这辈子唯一碰过的壁吧,所以一定要办成,你要证明自己的世界没有失败,而我不能是你人生的污点。又或者,你觉得追到我是一种挑战。”
    “不是。”
    他语气冷硬直截,瞳仁里泛着幽戾:“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所以就一定要得到。”
    盛筱语气平静地看着他。
    男人的瞳仁死死地凝着她:“所以现在,是你不要我了,对吗?”
    盛筱眼睫颤了颤,然后认真地回了句:“是。”
    他出国了,一年回来几次,都来首都偷偷看她。为了机票去打工,连苦力都做,画画到半夜,还要对着电脑做特效,纪凌峰说他熬得视力都差了。
    盛筱知道他身上的傲气,此刻被认真拒绝了,以后的沈溪珩大概会过得很舒服,至少,想留在国外发展就留在国外发展,没有必要为了谁回来。
    她不想他后悔。
    也不想自己后悔。
    “沈溪珩。”
    她声音很轻,像一朵云:“我们都是自由的,你更是。”
    沈溪珩这辈子,第一次听有人对他说这句话。
    转眸看向天边尽头的彩霞,双手撑在身后,晚风鼓起了他的风襟,软刀子磨在他心口处。
    要将一个人从心底连根拔起,痛不欲生却还要强装散漫不羁:“行啊,我都听你的。”
    -
    首都今年的秋天很早就开始凉了。
    学校的大四生开始在为工作奔走。
    盛筱工作的地方还是两个备选,要么在申城,要么靠近晋乡。
    但在这件事上,盛怀民跟秋沅的意见却难得的一致——
    “去申城。”
    盛筱投了简历,明礼觉也帮她参谋了不少,甚至在前头给她铺了路,直接走内部推荐。
    中秋的时候,盛筱带着沈溪珩留给她的那些金镯子去了连云。
    三年多没见,院子的桂花树还是老样子,但沈岩和林舒亦却好像老了。
    盛筱给他们带了不少首都的特产,这个家好像难得回来了年轻人,一瞬间老房子的空气和尘埃都活络了,盛筱被他们招呼着吃饭夹菜,像以前一样,客气又关心。
    餐桌上还是她爱吃的菜,林舒亦真的很开心,连不爱吃的红烧肉都入了口。
    饭后,林舒亦给盛筱拾掇了房间,“这两天就住这,连云今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呢。”
    盛筱还要提还金镯子的事,林舒亦拦住她,脸上的笑敛了敛,“筱筱,你跟我去一趟书房。”
    盛筱在连云生活过那么久,没在沈家的书房待过,乍然进来,倒有些局促和紧张,直觉告诉她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对她说。
    还没等她想好一会该怎么应对,就见林舒亦在桌上摆满了宣传图册,印刷的颜色似乎有些褪了,看着上了年头,疑惑道:“这是什么?”
    林舒亦脸上缓缓一笑,依然是温婉的语态:“这是当年溪珩去国外面试学校的时候带回来的学校宣传册和专业目录,给你的。”
    盛筱眉头一凝,给她的?
    她拿起其中一本翻了翻,恍惚想起当年沈溪珩跟她说过要她一起出国。
    她当时拿着破碎的存钱罐,听他说那些撇清关系的讽话,怎么肯信他。
    直到那些宣传图册上全都是笔记和翻译,以及整理出来的一份中文资料,包括学校地点,入学要求,分数和专业……
    但——
    “阿姨,都过去那么久了,再提已经没有意义了。”
    林舒亦脸上的笑有些苍白,“你那会念着高三,正是冲刺的时候,阿珩要忙出国的事,怕影响你心情,所以就都没说,我们是想着等你高考完一并讲的。”
    盛筱扯了扯唇角,眉眼冷淡:“舒姨,我没有介意,出国对沈溪珩来说,比在国内好。”
    “但是我们没想到你会跟溪珩提退婚,你不知道他……”
    说到这,林舒亦眼眶忽然红了一圈:“他跟疯了一样。”
    盛筱敛着眉眼,神色沉静:“但我那天见到他挺好的,舒姨你别担心。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回家,但我想这是你们的家事,我也没问他,他会想通的。”
    林舒亦指尖按着眉心,摇了摇头:“筱筱,这么多年,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开口,我怕你会恨我们沈家,我怕溪珩更恨我们……但是,我看他这个样子,我们之间的亲情也不能再糟糕了。”
    盛筱细眉皱起,指尖微微攥着陈旧泛毛边的宣传册,心底暗流涌动,脸上还是晚辈的关怀:“舒姨……”
    “是我们不让阿珩带你出国的。”
    她话音一落,盛筱瞳孔猛然放大。
    林舒亦手帕捂着鼻尖,眼眶泛红,声音像沙子一样,每一个音节都艰难刺耳地落到盛筱耳朵——
    “其实当初提娃娃亲这件事,我是抱了一点私心。筱筱,你别怪阿姨,实在是没有办法,我们只有溪珩这一个儿子,如果他出国了,不想回来,那我跟他爸去抓他都没有用,必须要他自己愿意回来,筱筱,你是个好女孩,当初他会把你从连云带回来,我就知道,他也许会为了你回国的。”
    盛筱只觉脑子煞白,耳朵嗡嗡作响,娃娃亲……出国……回来……
    “所以……”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林舒亦:“你们是为了沈溪珩能回国,把我当作那根牵风筝的线?”
    林舒亦满脸愧疚:“筱筱,我们是有这一点私心,但是……我跟你叔叔都是疼你的,就算你跟阿珩没有感情,我们还是……”
    “舒姨。”
    盛筱眼睛直直地看着她,眉头紧皱,眼眶里漫起湿意:“所以我这个沈家未来媳妇的身份,只是你们用来困住沈溪珩的工具?”
    “筱筱,溪珩这个人主意大,要做什么没有人能拦住,就像现在,出国后不要我们的生活费,我看他天寒地冻地在外面给人画画,我当时眼泪都哗啦啦地忍不住落。更别说跟你一起出国了。我看出来你们感情好,这要是在国外结婚怀了孕,直接定居都是有可能……”
    盛筱忽然从沙发上站起身,“舒姨,我从前一直觉得您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最开明的长辈,我一直觉得,沈溪珩身在福中不知福……”
    她说着,倔强的眼眶里滚出泪珠:“他想出国,就算定居国外,只要你们愿意他都会接你们过去的,他不是那样自私的人……”
    说着,盛筱拿起桌上的招生手册,泛黄,破旧,被眼泪砸落,晕出了色:“你看,就算我这个开玩笑的未婚妻,他都会想到,他不会想不到你们的……”
    “筱筱……”
    林舒亦摇了摇头:“你不知道,你不懂,我们赌不起,你看,现在你没有出国,他就会偶尔回来,他可以把我们撇清。”
    盛筱愣愣地看着林舒亦:“难道不是你们做错了吗?”
    “筱筱……”
    林舒亦握着她颤抖的肩膀,目光凝着她的眼睛:“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筱筱,你说的,再大的隔夜仇也没有了。我知道你当初是因为溪珩说的那些话才跟他退婚的,他也一定跟你解释过了。”
    盛筱的下颚悬着泪珠,一脸茫然懵懂地看她:“什么?”
    林舒亦愣了愣,“他没说?”
    盛筱扯了扯唇角,“说了吧,我不信他那些话。”
    她觉得自己不在意了。
    林舒亦低头,指尖攥着她肩膀发疼:“我就知道,如果他说了,只要溪珩不回来,你也不会回来见我们的。”
    盛筱水凌凌的视线盯着林舒亦的脸,脑子里恍惚穿过一道白光。
    “他故意在我们面前撇清跟你的关系,想我们放弃要你留在国内让他牵挂的念头,他一直都想带你走。”
    盛筱心脏失序了好几息,肺部也灌不入空气,脑子恍恍惚惚,身子也有些支撑不住,凌乱的思绪里忽然抽出一根流动的线:“舒姨,我退婚都那么久了,从前不说,怎么现在又开口了?”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应该要老房子着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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