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筐里林林总总不少东西,周桂兰打眼一看,最少得二十块钱。
    “你从哪儿弄来这么些东西?这,这是正经来路么?三儿,咱不管日子穷富,可千万不能干那偷鸡摸狗的缺德事儿啊。”
    周桂兰吓了一跳,生怕儿子一时糊涂,没干好事儿。
    “妈,进屋来说。”许世彦一手拎着背筐,一手扶着母亲,后头跟着苏安瑛,三人进了西屋关上门说话。
    “妈,这是我上午去松江河卖鱼的钱。”许世彦没瞒着,就把他去卖鱼的事儿都跟母亲讲了。
    “妈,你就放心吧,钱的来路肯定正,你儿子凭本事换来的。你自己养的孩子啥样还不知道么?”说完,还不忘了安慰母亲。
    一听钱不是偷来抢来的,周桂兰多少松了口气,可是转念一想,那也不对啊,这是投机倒把,让人抓着也不得了。
    “都怨你爹那个死老鬼,没事儿抽什么风?”气的周桂兰埋怨着。
    “瞅瞅都把孩子给逼到啥地步了?但凡能过下去,哪至于冒这个风险?这要是让人抓着还得了?”周桂兰心疼儿子,说着便落了泪。
    “哎呦,妈,你哭啥?我这就是卖点儿农副产品,又不是倒腾啥紧缺物资,没事儿的。”许世彦一看,又赶忙劝。
    “往后我就直接往机关食堂送,不在外头卖鱼了,放心吧。”许世彦好说歹说,总算劝住了老妈。
    周桂兰止住了眼泪,这才想起来儿子刚才说还没吃饭呢。
    “瑛子,家里还有饭么?老三刚才说他还没吃饭呢。这忙活大半天的,赶紧弄点儿啥给他吃。”
    “有,中午煮的大碴粥,这会儿估计还温乎着呢,我这就收拾。”苏安瑛麻溜从西屋出来,给许世彦收拾饭菜。
    大碴粥是现成的,盛出厚乎乎的一碗,再切两片咸菜,去地里薅棵大葱,对付着吃一顿吧。
    也不用放桌子了,许世彦拿个小板凳往锅台跟前儿一坐,端起碗就吃。
    大碴粥煮的火候不错,口感软糯,粥里还有大白豆,这年月的粮食没有化肥,吃起来特别有粮食味儿,很香。
    大碴粥不冷不热吃着舒爽,再就一口咸菜大葱,农家饭菜虽然简陋,吃着却格外熨帖。
    周桂兰一看,儿子这边也没啥让她操心的,于是嘱咐了苏安瑛几句离开。
    她得回去找许成厚算账,成天看不上老三,如今再看看,老三离开家,不也过得挺好么?
    第十章 养家糊口
    许老太太回去,就跟丈夫吵了一架。
    然后许家人也都知道了,许世彦生财有道,抓鱼去买也能挣不少钱。
    许成厚有些后悔,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男子汉大丈夫,一口唾沫一个钉儿,绝对干不出拉屎再坐回去的事儿。
    “能耐的他,就是瞎猫碰见了死耗子。
    我就不信,他卖鱼能挣多少钱?那玩意儿也不能天天卖,不挣工分饿死他。”
    许成厚不肯承认自己错了,依旧嘴硬。
    “对,你就可劲折腾吧,老三好好的孩子,你成天骂他,这回好,跟你离心了。
    往后孩子出息了,你看他管不管你?”
    周桂兰被丈夫气的不轻,却又学不来旁人那般破口大骂,只得用眼睛剜了丈夫两下,扭过头不惜的搭理他。
    “我用他管?笑话。我还能动,就算不能动那天,还有这四个呢。
    就他那德行,我要是指望他啊,还不如把自己吊树丫吧上得了。”
    许成厚对此嗤之以鼻,一脸不屑,在炕沿上磕了磕烟袋,穿鞋下地,背着手走了。
    周桂兰看着丈夫的背影,摇头叹气。
    薛秀林、魏明荣这妯娌两个,则是挤眉弄眼,各怀心思,羡慕嫉妒各种情绪,巴不得也立刻分家才好。
    这些,许世彦并不知情,即便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忙活大半天,又累又饿,一口气吃了三碗大碴粥,这才觉得舒坦了。
    吃过饭,两口子把今天买回来的东西归拢整理一遍。
    苏安瑛看着丈夫特地买给她的东西,竟是感动哭了起来。吓得许世彦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笨手笨脚的哄了好一会儿。
    “对了,这是花剩下的钱,还有三十几块,你收好了。”
    见媳妇不哭了,许世彦总算松口气,忙把剩下的钱都交给媳妇保管。
    “别,别,我可不要,还是你留着吧。”苏安瑛吓得直摆手。
    没出嫁前,苏安瑛虽然也下地干活挣工分,可家里的钱都是继母管着。
    嫁到许家,原本以为是婆婆管家,苏安瑛也从没想过有自己管钱的时候。
    几十块钱,在她眼里已然是巨款,她可不敢要。
    “咱们两个是夫妻,夫妻一体,钱自然得你管着啊。”许世彦笑了,又有些心疼。
    “这只是开始,以后每个礼拜我都往松江河送鱼,多少有些进项。”
    “队里有活就去挣工分,没活我就进山采药搞副业。等着过几天,红榔头市的时候,我就进山去放山挖棒槌,冬天我还能打猎。”
    如今回头细想,上辈子过得差,真不是他懒,实在是运气不太好。
    七九年大安煤矿出事,养伤耽误半年多,亦工亦农不是正式工人,矿上也不可能养着许世彦。
    象征性的给了点儿补偿后,许世彦就只能回家务农了。
    东江沿这穷乡僻壤的小地方,全村耕地才七百来亩,参地更少,能拿得出手的就剩黄烟了。
    那年月又没烟草公司订货,全指着冬天去市场零卖,无法形成产业,自然也不挣钱。
    八七年搬到了东岗又错过队里分参地,只能去山上给人刨土、看参、搞副业,总算慢慢发展起来。
    结果九一、九二年人参价格暴跌,刚有点儿气色的日子又落入谷底。
    九五年好歹人参价钱涨起来,稍微缓了口气儿。
    没想到九八年秋天,夫妻俩上山干活又出了车祸。苏安瑛伤势过重当场身亡,许世彦受重伤住院很久。
    这一次绝对是致命打击,许家的全部家底儿,连同地里的人参和参地全都折腾进去,外面还有一大堆饥荒。
    俩闺女当时一个高三一个高一,双双辍学,打工挣钱养家。
    可惜了他家那俩闺女,学习都特别好,要是家里没出事,俩孩子都能考上大学,那该多好?
    “媳妇,我不敢说能让你大富大贵,但这辈子我肯定对你好,绝不让你吃苦。”
    想起来上辈子夫妻俩吃过的苦受过的累,许世彦只觉得心酸,伸手将媳妇搂过来,郑重许诺。
    苏安瑛依偎在丈夫怀里,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只要你对我好,我不怕吃苦。
    我很能干的,下地挣工分,不比男人干活差,咱俩一起,日子会慢慢好起来。”
    许世彦轻笑,抬手帮媳妇整理鬓边碎发,“好好养着身体最要紧,挣钱的事儿交给我。”
    两人生活了一辈子,许世彦还能不了解枕边人?他家这媳妇都不能叫能干,那是太能干了。
    当初他在煤矿上班,苏安瑛留在许家,两个嫂子耍心眼儿,家里的活都推给苏安瑛。
    即便是这样,苏安瑛都没耽误了下地干活挣工分。
    生他们家大闺女那年,正赶上许世彦在矿上出事养伤,苏安瑛怀着孩子马上就生了,愣是挺着大肚子把上千斤地瓜运回家。
    后来搬去东岗,苏安瑛也跟着上山刨土、栽参,再苦再累,没听她抱怨过一句。
    要不是跟着他一起去山上干活,媳妇又怎么会出车祸去世?
    上辈子他没本事,让媳妇跟着吃了太多苦,受了许多委屈。
    这辈子,许世彦希望媳妇好好的,平平安安健健康康,能陪着他一起老。
    他们两个,能看见闺女考上大学,找个好工作,再嫁个好人,幸福美满。
    “嗯,那往后挣钱的事交给你,家里一切交给我,我就不信了,咱两口子齐心协力,日子咋地还过不好?”
    对丈夫,苏安瑛自然是全心全意的信赖。
    新婚的小两口,依偎在一起,絮絮叨叨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两个人畅想着未来,仿佛美好的生活就在眼前。
    东屋的老李太太听见了,也不好出声儿,只摇头失笑。
    小年轻儿啊,太天真,过日子那么容易?能混口饱饭,不挨饿不受冻,那就是好日子了,还想啥呢?
    “三儿,家里柴禾不多了,帮大娘劈点儿柴吧。等会儿又该做晚饭了。”
    老太太实在不想打扰西屋的小两口,可是出去一看,柴禾不够了。
    西屋的许世彦一听,立即松开媳妇,从屋里出来。
    “大娘,我来吧,等明天我回来,就去山上多捡点儿柴禾,您老放心,冬天保管不能让您挨冻。”
    第十一章 回门
    晚间小两口早早歇下,第二天一大早,小夫妻俩便收拾了东西,准备回门。
    苏安瑛娘家在大营公社,从东江沿到大营,要步行到珠宝岗,然后从珠宝岗坐火车到仙人桥,再从仙人桥走到大营。
    假如从地图上来看,这么走等于是绕了大半圈,不如从东江沿走山路直奔大营近。
    可山路崎岖难行,中间有一段路还得爬石砬子,实在是太危险,所以许世彦宁可稳妥些。
    从东江沿一路向北走八里多地,就是许世德教书的青岭,再往北走七八里,便来到了珠宝岗乘降所。
    珠宝岗,是珠葛岗的音转,珠葛在朝语中意为死人。
    日伪时期,珠宝岗地区克山病流行死了很多人,所以留下这么个地名。
    浑白铁路从五八年开始建设,到七四年全线通车。
    光是白河到通化、白河到沈阳的快车、慢车一天就有好几趟,再加上沿零车,去仙人桥还是挺方便的。
    五点十分,正好有一趟沿零车进站,许世彦护着媳妇挤上车,补了票坐下。
    沿零车,就是货运的火车挂上两节车厢载客,多数都是短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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