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
    过道的声控灯趋暗时,冬旭的出声将其亮起。
    “没什么。”
    他向她更加俯低:“木头,怕我?”
    冬旭没立即说话。一直以来,她对他一直有着又敬又怕的情感,会常常因感受到他的魅力生出崇拜之余而不可避地引出自己那么一点的小紧张。
    她不知道说什么。
    她在想。
    楼道逼仄,他在她面前,高大身躯完完全全笼住她,男性气味是无形的香从皮肤漫出他散开的领口,像最柔滑的丝绸抚过她的鼻子。
    她鼻翼动了动,逼仄的楼道更逼仄了,他的存在突然变得分外明显,似乎门消失、楼道消失、地面消失、空气里的灰尘味也消失,她的视听闻觉只感受到他。
    程锦裸出的脖子在她视线以内。
    时隔多年后,冬旭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再看他的脖子,跟她肤色差不多,修长,好看的喉结即使不动也觉得它在若有若无的撩拨,还有那颗独特的黑色小痣...她一直观察着,以至忘了自己原本要回他话。
    同时之间,他也在观察她。
    冬旭嘴角有颗小痣,不明显,所以远看并不觉得有什么,只当近看目光特写时,会蓦然惊艳她的唇与痣的位置刚好。她的唇饱满、鲜嫩,小痣在右偏下一点,纯净中一点令人心悸的妩媚。他的大拇指轻碰上去。
    只是一下,又放下去。
    他也在怕她。
    他怕自己越了线。他表面知礼知进退,实则占有欲疯狂。他怕她不喜他占有欲太强,不喜他太强势,所以总间接、委婉而缓慢地表达自己的爱意。
    但偶尔,他也会想毫不讲道理地强硬地让她张开嘴、被他吻。
    程锦食指摸过大拇指指腹,感受她残留的触感。
    被他碰过的地方,变得不一样,变热。这时冬旭想清了。
    其实她并不怕他,她是怕自己。
    刚开始是怕自己自作多情,不敢问他对她是朋友间理所应当的关心,还是友情外的感情。后来跟他上了床,就是怕跟他在一起后无法面对陆泊,更无法接受自己会喜欢两个人,更做不出单选,以致装聋作哑骗自己都不喜欢、都不要。
    “你生气了吗?那天,我没去公园。”她突然说。
    “我气的是我自己。”他说。久违的、独特的回复。
    像收拾衣柜时从很久没穿的旧衣服里掏出几张钱,逝去的东西意外复现,那种感觉倍觉依依。冬旭从脖子看向他的眼睛,她久久呆着,陷进这双温柔眼。
    为什么?
    为什么她在他那里从没有过错?为什么不责备她?为什么他意识到她落在后面,不是怪她拖他后腿,也没看不起她,而是停下来等她。为什么是她。
    “为什么?”她终于问出来。
    程锦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很容易就懂她说的话。
    “觉得和我不配?”
    冬旭愣一小下,再进入长长的沉默。她承认,其实他母亲的话一直在潜移默化地干扰她。
    这静默里,有电梯上升的机器声,接着一串渐行渐清晰的脚步声,然后脚步声消失。慢慢,她突然听到他变重的柔缓呼吸,程锦在向她贴近。
    她开始退。
    当他右手按在门上时,脸顺着也低落在她脸左侧,唇有着热热的气息,扑在她鼻尖,她脸痒的瞬间心在被电击,她罩在他身影里。当他再低一点,再侧一点脸,他们唇与唇之间只剩一丝距离。
    “木头。”
    他的声音压得认真。
    “是我先暗恋你,在我什么都不是的时候。”
    她闭紧呼吸:“我怕麻烦你。”
    他终于强硬地吻下去,这个举动彻底改变了他们的关系。
    “那一直麻烦我。”
    从各方面讲,程锦一直是优等生。哪怕第一次做或少做,他也游刃有余。他轻啄着,轻贴一下后温情拉开,欲擒故纵间撩起她的渴望,再逐渐加深,又突然撤开,嗓音故意更加磁性,“木头...”,见她意犹未尽才抓住她肩头重重深吻,一点一点地吞没她。
    楼道灯灭了,羞人的吻声若隐若有。
    时间走着,她包里手机突然响起铃声,楼道灯瞬亮,照出脚下大理石的砖地。
    *
    来电显示:陆泊,陆总。
    冬旭将手机关屏,深深闭眼。别再像过去一样。
    她想既然规定了这是单选题,就不要贪心,也不要因选不出来不填而遗憾。这次要把答案填上,这次总该对了吧。她脑中瞬闪过高中时陆泊曾蹲下给她系鞋带,她微微感到心惊肉跳,手心手背无论割哪一块儿都是血淋淋的肉。
    等她睁开眼,脸上一下微变了神色。
    程锦从她脸上发现她的目光落在他身后,他转身去看。
    不远处,陆泊正倚在墙边,他嘴里的烟已吸到一半,说明他躲这儿已有一些时候。
    程锦看到他手里拿着一把新鲜玫瑰。
    陆泊也看了看手中的花,晃了晃,然后随意地放在腿侧。
    “别人送的。”
    程锦什么都没说,冬旭低下眼,三人听到宁静本身的声音。
    “我上来,就是,就是...”陆泊停了一下,“恭喜啊。”
    他没有笑意,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
    陆泊将手机放入兜,强忍着心脏被撕咬啃啮的剧痛,腮帮子绷得死紧,绷到脸色微微涨红。三人又开始沉默,他更沉默,有时沉默是因为说话要适时,有时只是因为无话可说,无话可说也有两种意思,一是默认,二是抗议。
    陆泊看到她动了一步,他才开口。
    “我还有事,先走了。”
    *
    晚上冬旭吃了两颗褪黑素软糖,与程锦道完晚安。
    阖眼时,她又想起陆泊安静的眼睛。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她手放在心口,那儿揪揪地酸。
    割肉这过程是必须经历的,难受也必有。尽管她那么清楚这道理,然还是难受了。
    她从床上爬起来,在客厅里跑上跑下,让疲累把脑子弄得乱七八糟,累到什么都不想想,累到只想睡觉,也就没有力气再想其他了。
    不过五分钟,又是手机铃响。
    冬旭没立即接起,她等铃声自然消,消了,他就会懂她意思。然而铃声一遍又一遍的响,执拗到疯了一样,冬旭叹着气拿近手机,终于接起。
    第一时间听到的只是呼吸声——粗重的。对面久久没有说话,仿佛刚刚的疯狂只是错觉。
    冬旭心在揪紧,她也在煎熬,她见不得他们其中一个难受,喜欢或许就是心疼,他们中谁要是不开心了她都会心疼。但真的没办法,程锦先来。
    陆泊:“真的吗?”
    慢慢她才反应他声音带着微微的醉意,但他情绪稳定得很好,声线平静。
    冬旭:“嗯。”
    他怔了一会儿,又是一阵呼吸声。
    陆泊:“冬旭,我陪你的时间最多。”
    冬旭:“嗯。”
    陆泊:“第一次去爬雪山看日出,你跟我发誓,说以后还要跟我一起爬更多的山。”
    冬旭:“......”
    陆泊:“还有,那个破瓶子,我一直留着,每次都说要扔,但每次都扔不下去。”
    到她怔了。
    冬旭重重地闭上眼:“...嗯。”
    “冬旭...”
    他终于忍不住一声哽咽,但他很快便憋回去,声音继续维持淡定与冷漠,好像自己刀枪不入,任她戳、任她刺都不会流半点血。
    他吸完一口烟:“真的要跟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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