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来,生活对姜峦而言如同沼泽,她的每一次挣扎,只会让她越陷越深,最终无法自拔。
    可就当泥水淹过脖颈,突然有人握住她的手腕,试图将她抽出沼泽。
    “你母亲和那个混蛋已经被逮捕,我也帮你找好了律师,他们会得到应有的惩罚,你不必有后顾之忧。”
    “姜峦,你自由了。”
    “医生说你只是皮外伤,怎么还不醒?我看了明天可是有三节数学课,是不是故意装睡逃课?”
    熟悉的声音一直在脑海环绕,像极了一声又一声呼唤。
    可她回去的欲望并不强烈,天人永隔又怎么样呢?如果故事最后以林衔在她墓前献上一束花为结尾,也未尝不可。
    即使结局惨烈又凄美,好歹林衔真的会记住她。
    “这么讨厌我吗?都不愿意睁眼看看我?不愿意看我,为什么还要说喜欢我?”
    “你个小没良心的啊。”
    “林老师……”
    姜峦轻轻叫了声,嘴角扯出一丝无奈的笑,“你好吵啊……”
    此时恰好吹进一阵风,阳光趁机从帘子底下穿过,光线晃了眼睛,她赶忙抬手遮挡,衣袖也跟着往下滑,露出绑了绷带的小臂。
    姜峦盯着看了会,又试着按了下,倒也不疼,只是这样的伤口几乎覆盖全身,动一动总感觉蚂蚁在身上爬,又痛又痒。
    挺难受的,但同时能让她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疼?”
    姜峦醒的突然,林衔一时没反应过来,见她按了伤口后皱起眉头,才脱口而出一句关心的话,展开了话题。
    “还好。”姜峦拉了拉袖口,把伤口挡住,“就是怕夏天一来,伤疤都暴露在外面,怪吓人的。”
    “没事,我给你备好了祛疤痕的药膏,我朋友用过,效果很好。”
    姜峦闻言垂下手,笑道:“老师就是老师,考虑很周到。”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对视了片刻,林衔站起身来,走到床头拿起水壶倒水,姜峦看着林衔的侧影,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回来就是怕这样,没话找话,相顾无言的尴尬场面。
    其实除了鱼死网破,她还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个装傻,一个充楞,两人还能回到普通的师生关系。
    可是,从看到林衔的第一眼直到现在,她想的从来不是怎么做一个好学生,盘算的尽是如何得到这个人。
    从始至终,未曾改变。
    那么,她又怎么甘心一个不明不白的结局?
    “林衔。”
    回应她的是缓缓的水流声。
    “你看到那条消息了,对吧?”
    水流声戛然而止,空荡的病房落针可闻。
    “我还以为那会是我的遗言,觉得那样也挺好,醒来不用琢磨该怎么面对你。”
    她支着胳膊坐起身,直直看向林衔,“我想过逃避,但又不甘心。所以林衔,我承认我喜欢你,我会继续喜欢你,直到我自愿放弃。”
    如果说世界上有什么折磨人的事情,无疑是表白以后的等待,心跳声都仿佛放大了无数倍。
    林衔转了转杯子,玻璃与桌面摩擦发出怪异的声响,“林衔林衔林衔,你叫的倒是顺口。”
    杯子递到姜峦跟前,没等姜峦接过,他反而收了回去,仰头喝了口,小幅度晃荡着杯子,没好气地道:“没大没小。”
    然而这样并不能缓和气氛,他看着被姜峦捏皱的被单,最终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摇摇头把杯子递到姜峦面前,“喏,温的,喝吧。”
    但姜峦没有接,他等了等便把杯子放回去,倚靠着柜子低头扣起指甲,转而才缓缓说道:“姜峦,你想谈恋爱吗?”
    没等姜峦回答,他又接着说:“如果你想谈,我们就谈,林老师陪你早恋。”
    说“林老师陪你早恋”时,林衔语调还挺轻松惬意,甚至带着点不顾一切的口吻,但话音刚落,他又严肃起来,站直身子正视起姜峦,“但早恋你也知道的,一是它只能在暗地里进行,二是……绝大部分人都不会有一个好结局。”
    说到这,林衔停了下来,仿佛是在给姜峦拒绝的机会。
    姜峦闻言却是垂首低笑,黑发散落在肩,“林老师是在劝我知难而退吗?”
    她慢慢抬头,静静看着林衔,无比坚定地说:“可是我说过了,我不逃避。我选择,迎难而上。”
    “迎难而上”被姜峦咬得很紧,林衔听后没什么表情,良久才浅浅一笑,很久后姜峦才明白这耐人寻味的笑意到底藏了什么意思。
    他重新拿起水杯,走到病床边坐下,把杯子硬塞在姜峦手里。
    “喝水,嘴唇都干裂了。”
    姜峦这次听话地捧起水杯仰头喝了口,看着近在咫尺的林衔,她突然笑出声,“其实,我现在更喜欢喊你林老师了。”
    “嗯哼?”
    她凑到林衔耳畔,轻声道:“总有种违背道德的快感。”
    离开前又快速在林衔侧脸亲了下。
    “啧。”
    还没等姜峦窃喜的小表情消逝,她的下颚突然被人捏住,紧接着唇上传来一片温热,牙关慢慢被撬开,她能尝到一丝苦涩的味道。
    按道理,她既然可以不动声色目睹母亲和其他男人做爱,一个吻自然是驾轻就熟。
    但此刻她却架不住林衔的步步紧逼,要不是林衔包住她的手,杯子里的水怕是要洒一大片。
    门外响起凌乱的脚步声,姜峦下意识推了推林衔,林衔心领神会,颇为遗憾地放开手,感慨道:“读书那会谈恋爱要当心被老师抓,工作了谈恋爱要担心被领导抓。”
    “只是一年半,很快的。”
    林衔闻言神色一变,却是转瞬即逝,他笑了笑,碰碰姜峦的头发,“嗯,很快。”
    话音刚落,房门就被推开,林衔站起身给医生护士让道。
    在医生问诊时,林衔就倚靠在窗边,漫不经心地看窗台的鸟儿去啄根本不存在的食物。
    或许在姜峦眼里,一年半后他们就可以肆无忌惮地走在街头,但在林衔眼里,一年半的结束也意味着离别的开始。
    这段关系、这份感情,因为它的不光彩,从一开始就注定好了结局。
    他犹豫并非是心怀愧疚,老师是他被迫的选择,他只想上一天班拿一天工资,自然没有什么崇高的理想,去做浇灌花朵的园丁。
    他犹豫,只是因为做不出选择,如果结局注定失去,那曾经的拥有也不过是让日后的回忆徒增伤悲。
    “林老师,医生说我可以出院了,我们什么时候走?”
    林衔回过神,病房里重新只剩下他们,姜峦坐在雪白的被单上,怀里抱着枕头,脸色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苍白无力,偏偏她又淡淡笑着,显得有些可怜。
    “现在,回去喝桂圆红枣汤。”
    在姜峦表白的那一刻,林衔突然想起自己儿时狂妄的梦想,想起自己几经变故,最后活成了如今的窝囊模样。
    既然自己最终的结局已经足够糟糕,何不让旅途愉快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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