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在演连续剧吗?」翁可歆搅着杯中的咖啡,翻着白眼问道。
    林存乐──喔不,该叫他杨子容──正低头忙着处理一切下去就四散溃烂的提拉米苏,这在她眼里根本是糟蹋美食的恶劣行为。
    「你以为我很喜欢吗?」杨子容挖了一口提拉米苏送进嘴里,「我倒寧可刚才对你说的一切,都只是我在编故事。」
    「所以,你认识我的时候,已经跑路跑了半年?」翁可歆掐着手指计算。
    「数学很好。」
    「没想到你这人欠钱欠到要隐姓埋名,还只能使用人头帐户,」翁可歆啐了一口,「这种人怎么可以当我的员工?」
    「我没逼你僱我。你自己看着办。」杨子容好不容易吃完提拉米苏,开始啜他的咖啡,「但是拜託你不要把我的事说出去。」
    翁可歆「嘿」一笑,「你要怎么贿赂我?」
    「你听完我的故事,就会知道我什么都没有。」
    翁可歆恼怒地瞪着他,没来由地开始生闷气,便不说话了。
    自那天罗书暐闯入杨子容住处之后,翁可歆就把手机里的追踪软体移除了。先前与杨子容见面一直未被发现,得归功于邹恩雅。两人交情深厚,相识多年来常常相约,每次吵架翁可歆都到邹恩雅家过夜。罗书暐想必也早就经过多次调查。长时间下来的「优良」表现,使得邹恩雅在他心目中已盖上了「可信赖」章。也因此翁可歆每回与杨子容相见,只要假借与邹恩雅见面的名义,再把自己前往的地点对她鉅细靡遗交代清楚,即可达到口径一致,罗书暐就不会多疑。
    只是近来他俩争执日趋频繁,罗书暐终于心血来潮打开了追踪软体,才引发了那场闹剧。接连几天翁可歆和他吵得天翻地覆,每当她扬言要搬走,罗书暐立即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最后还是她趁着骗他出门上班之后,再偷偷溜回来打包行李,用一个白天的时间在新店草草找了一间出租套房,当场签约入住。
    当天她拒接所有罗书暐的来电。稍微喘口气后第一件事,就是请杨子容喝咖啡,为上回偷翻皮夹的事件道歉──当然心底更感兴趣的,还是这化名行走江湖的男人背后的故事。
    杨子容不但难得一口答应赴约,更出乎意料将背景全盘托出;听闻她这阵子的经歷还揶揄了一番,行径怎和他这跑路中的人没两样。
    「我说你,到了这地步还没要分手吗?」杨子容突然说道,打断了翁可歆的思绪。
    「干你屁事,」翁可歆没好气地回应,她最近一听到有人这么建议就心烦,「先烦恼你自己吧。你这么小心翼翼隐藏行踪,今天怎么肯跟我说这么多?」
    「因为我是真心想去你店里工作,总该先展现一下诚意。」
    翁可歆清楚他会愿意到一个连开张都还没影的店里工作,是因为开白牌毕竟仍有被拦查的风险──儘管在咖啡店上班的收入未必会较高。
    「就这样?」她有点失望。
    「不然还能怎样?」他反问。
    「没什么。」她哼一声。
    杨子容嘴角微微勾起,「当然啦,也因为你是值得信任的朋友,我相信你不会洩漏我的祕密。」
    「你又知道了?」她横他一眼,心里却是欢喜的。
    翁可歆自己也说不清,她到底看中杨子容哪一点优势,非要他一起来开咖啡厅不可。他既没有相关经验,身上背负沉重的债和税,更是个不能以真实身分示人的麻烦人物。
    但她却有很强烈的直觉,和他合作想必会相当愉快。果然当她拉着他去学手冲或烘豆课,他不但认真,也很快就上手。他除了开车挣钱之外,貌似所有的空间时间都跟着翁可歆去上课了,积极的程度简直像拚命。
    她忽感一丝心疼。他不能走正常管道求职,因此为了东山再起的那一天,有什么工作机会都不能放过。
    然而好像也不只这样。除了想抓住求生稻草之外,杨子容给她的感觉,似乎还多了些帮助朋友的义气和热忱。他想方设法查了许多准备咖啡厅开张的注意事项,一有心得就找她讨论;此外还帮咖啡厅想了很多名字,比如什么「日晒台北」、「新店卡布」、「水洗大安」之类的,却每每被翁可歆白眼回去。
    「不然,叫『质咖啡』好了!」某一次见面时,杨子容灵光乍现,「代表品质、质感、气质──怎么样?很棒吧?」
    翁可歆侧头沉吟,半晌,脸上开出一朵明媚的笑靨。
    搬出罗书暐家之后、与杨子容密集进行开店计画的这段时间,是翁可歆这些年来最畅快的时刻。她几乎忘了这样充实愉悦的感觉是什么了;儘管工作上仍是鸟事一堆。自上次那篇她在背后议论戴承佑的新闻刊出后,她手上几个重要专案陆续被戴承佑拔走,反而源源不绝的打杂工作一直丢来。少了表现机会,却多了恼人的琐事,害她差点以为自己是工读生而不是正职员工。
    然而只要想着再努力一阵子就能摆脱这些,她就觉得能撑过去了,也有了十足的精神。
    罗书暐还是天天打电话,一天不打个十来通不会罢休。
    「宝贝,快回来,是我错了,我想死你了……你到底去哪了?没你我活不下去啊,我真的好爱你……」说来说去不外这些词。从前她会立刻心软的,现在听了只觉荒谬。
    「罗书暐,我们分手吧,」纠缠了两三个月后,终于有一天她说出口了,「别再打给我,不然我立刻换号码。」
    另一头一阵惊骇的沉默,紧接着就是如她预期中的爆发:「去你妈的,你这臭婊凭什么跟我分手?你早就变心了对吧?肯定是在外头有了男人!是上次那个计程车司机对不对?我就知道!你从那时候就在骗我……」
    她没等他骂完就掛了电话,眼眶红了,眼泪一串串掉下来。直到现在她还是会被他的言语刺伤,刺得淌血淌泪。
    这一剎那,心中的念头却竟是想立刻飞奔去杨子容那里,驀然一阵心慌意乱。
    她遂把手机关了,整个人仰躺在床上,也不知在伤心什么。四年的感情说结束就结束,虽然理智知道早就迟了,却是莫名的失落。然不可否认的是,心中有另一块突然觉得轻盈了许多。胡思乱想间,不觉沉沉睡去。
    假日下午,她走出新店的租屋处,想去书店翻些咖啡店的书。经过一间义式餐厅门外时,瞥见靠窗座位上有两个熟悉的人影。
    是钱心萍和唐敬贤。两人坐在一张沙发以上,相互依偎,言笑晏晏,看上去十分亲密。
    翁可歆妙目圆睁,手掩着嘴差点没叫出来。这是个大八卦──身为钱心萍的好友,她竟从来不知道她和公关室同事唐敬贤是这种关係。
    『好个钱钱,等到了公司看我怎么亏你。』她兴奋地想着。
    继续往前走了几公尺,她突然渐渐慢下脚步,想到什么似的,立时拿出手机打电话给邹恩雅。
    「阿雅,上次我跟你聊到戴胖a钱的事,你有告诉任何人吗──就是我说的话被记者写出来那次。」接听后她劈头就问。
    「什么啊?」邹恩雅听起来就像还在睡午觉,「嗯……我有跟钱钱提到啊。」
    「你有跟钱钱说?那你当时怎没告诉我?」
    「我没想到啊,完全不会怀疑到她头上。那时我们不是提到钱钱应该会清楚戴胖报的帐吗?后来在校园遇到她,我就随口聊起这事。你问这干嘛?该不会──」
    「我怀疑是钱钱洩漏给记者的,」翁可歆咬牙道,「他想帮小唐。」
    「帮小唐?她要帮小唐干嘛?」邹恩雅一头雾水。
    「我看到了,她和小唐在交往!我想小唐想要弄走戴胖、自己好争取表现,所以钱钱才帮了他一把──难怪觉得小唐最近特别积极,戴胖从我手上拔走的大专案,都是小唐接手处理的。」
    「钱钱和小唐在交往?哇,」邹恩雅听起来和翁可歆刚才目击现场时一样吃惊,「等等,不对,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认为小唐想弄的人不是戴胖。」
    「不是戴胖那会是谁?」
    邹恩雅停顿片刻,「是你。」
    「我……?」
    「你难道不觉得,小唐一直以来表现的企图心,都是针对你的专案吗?你表现太亮眼,小唐想弄你。钱钱身为他女友,所以出手帮他。」
    翁可歆愣愣听着,心中满是说不出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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