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川的衣服对于俞舟舟来说太过宽大,走两步便会踩到裤脚。
    当她像个万圣节的幽灵出现在客厅时,沉川毫不掩饰地捂着肚子大笑起来,夸张到顺势仰躺在了床上。
    俞舟舟沉着脸走到地毯上坐下,狠狠道:“别笑了。”
    听见她带了怒意的声音,沉川收敛玩笑的神色,坐起身,静静地盯了一会儿抱着双膝坐在他脚边的俞舟舟,装作无意间低声道:“不过,还挺可爱的。”
    “……”
    俞舟舟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的脚尖,就当自己没有听见沉川刚刚那句话。
    硕大的雨滴敲打着大地,如同浓烟般的水雾遮挡住了高楼中人们的视野,窗户的玻璃上挂满了水珠,汇集成无数条细微的江河。
    雷声隐隐,沉闷地敲打一言不发的心。
    沉川不知何时坐到了她身边,学着她的模样抱着膝头问:“俞舟舟,你怎么不说话了?”
    “没什么想说的。”
    她打了个哈欠,眼里涌出了点点泪花,困意十足。
    “喂……”沉川伸出手轻轻扯了扯她脸侧的发梢,“不许困。”
    “这你也要管?”俞舟舟瞥了他一眼。
    沉川仍旧光着上身,皮肤裸露在潮湿的空气中,与俞舟舟的距离不过一肩之远,有风从窗户吹来,吹来一阵凉意,让他不自觉地朝俞舟舟的方向更靠近了些。
    没有太阳的雨天,房间光线缩减,变成了半透明灰蓝色。
    “……沉川,”俞舟舟察觉到了沉川的靠近,突然想起什么问:“你为什么一个人回了c城?”
    “你猜。”
    俞舟舟垂下眼睑,嗓音染上困意,“这我怎么可能猜得到。”
    他们已经整整十年没见,分开时都还是小孩子,什么也不理解。
    沉川没有立即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兀自沉默了好一会儿,像是在独自理清思绪,直到隆隆雷声提醒他,将他从恍惚中拉回来。
    只有雨声的房间里,俞舟舟听见沉川缓慢开口:“我妈妈在我初二的时候去世了,癌症晚期,然后去年我爸又结婚了,今年有了个新的孩子。”
    “所以我就一个人跑回c城了。”
    沉川说得简单,简单到不过两三句话。
    俞舟舟抬眸看向他,看见沉川平淡地靠在床边,眼神微微放空,安静抱着双膝。
    她张了张嘴,原本想说些安慰的话,可尝试了一会儿,还是没能说出一个字。
    “其实,我在跟我爸说的时候,我以为他会拦我,会说些哄我的话……”沉川歪过头,仿佛很不理解,“但他没有,他只是点了点头,接着给了我一张卡。”
    “俞舟舟,这很奇怪对吧。”
    “我明明也是他的孩子,可在他眼里,我好像已经消失了。我这么大一个人,怎么就变成了空气呢?又不是在捉迷藏。”
    “说到捉迷藏,”沉川喃喃道,“你为什么一点也不好奇,c城有那么多学校,我偏偏来了三中?”
    没等俞舟舟回答,沉川转过头与她四目相对,“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玩捉迷藏吗?”
    “记得。”
    “每次捉迷藏,无论我藏在哪里都会被你找到……那时我真的觉得你讨厌死了。”
    俞舟舟愣了愣,不服气道,“谁让你藏在那么显眼的位置。”
    “对啊,我都那么显眼了,可还是会被人装作看不见……”沉川顿了顿,勾起嘴角,“但是俞舟舟你不一样,你每次都会把我找到。”
    “所以我就想,如果我隔了这么久突然出现在你面前,你会不会吓一大跳,就像小时候每次我被你抓到那样。”
    “结果你压根没注意到我,直到我用面包扔到了你头上,不过……你当时的表情真的被吓了一大跳。”
    是这样吗?
    俞舟舟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沉川,总觉得这个理由太过幼稚和简单,就像此刻沉川明明在笑,但她还是觉得他有些悲伤。
    雨势稍稍减弱,纯粹的草木混合着泥土味道飘进房间。
    味道是最狡猾的事物,让人很难去描绘它,但它又高于记忆,能够轻易地就将人带回到某个特定的时间。
    俞舟舟忽的记起在许多年前的某个下完雨的午后,她看见沉川孤零零地坐在黄桷树下,眼眶通红,刚刚哭过。
    “沉川,你怎么哭了?”她从树后绕到他面前。
    见到俞舟舟的第一眼,沉川第一反应是挡住自己的眼睛,手还未抬起便被她一把握住。
    俞舟舟眼里全是担心,眼巴巴地盯着他,又问了第二遍,“……你怎么哭了?”
    “没什么。”
    沉川别过头,连声音都还带着哭腔,偏偏要逞强否认。
    “你撒谎。”俞舟舟捏着他的脸颊,用力将他头扳正,与她对视。
    俞舟舟最清楚,沉川不爱哭。
    班里的同学会因为丢了一支笔就哭哭啼啼地找老师,会因为跟同桌拌了几句嘴就红了眼眶,但沉川不会,就算练琴出错,手心被打到发红他也不会哭。
    七岁的沉川防线坚强又脆弱。
    沉川拧着眉,费力地想要将俞舟舟放在他脸上的手拿开,一边用力一边反驳道:“我说了没什么。”
    “一定有。”
    俞舟舟无比确信,即使手被沉川抓得泛红,她也没有放手。
    沉川累的气喘吁吁,先前眼底的伤心也跟着消散了许多,他定了定神,气鼓鼓地看着俞舟舟,问了一句,“俞舟舟,你放不放手?”
    “不放。”她边说边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沉川的脸很快被捏出了印记。
    “好痛……”眼见商量不通,沉川眉头一皱,开始用苦肉计。
    意料之中,听见他喊痛,俞舟舟立马放松了手里的力度,改为捧着他的脸小心翼翼问:“真的很痛吗?”
    本想将苦肉计用到底的沉川在抬眸看见俞舟舟眼睛的一瞬,心脏蓦地紧了一下,他眨了眨眼,放弃了说谎话。
    她的眼神太过诚恳,轻而易举攻破了沉川的防线。他想:或许他可以告诉俞舟舟发生了什么,她一定会安慰他的。
    于是沉川垂下手,声音也不自觉地放低了许多,“骗你的,你没看错,我就是哭了。”
    得到确定回答的俞舟舟松开手,装模作样地撸起袖子,忿忿道:“谁把你惹哭了,我去找他。”
    她的动作夸张又滑稽,小小的人作出张牙舞爪的模样,成功将沉川逗笑。
    那天的味道是树木蒸腾的微微苦味。
    俞舟舟在潮湿的树下听见沉川告诉她,在体育课的捉迷藏游戏里,他一个人被丢在了花园角落,直到下课铃声响起也没有人来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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