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戏拍完,江衿言软瘫在地, 伏在地上深沉地喘气,背上是触目惊心地伤痕。
    是化妆师化了两个小时的成果。
    黑色的幕布被拉下来, 人工造雨也停了, 空气里有股泥土的味道。
    陈知更过来给他披上衣服。
    他站起身走向休息区, 经过南漓的时候,淡淡撇下眼皮。
    南漓正在喝水, 透明杯里的水向下倾斜, 微微地晃动。
    旁边的桌子上,手机屏幕上是游戏的界面。
    她看似很平静。
    江衿言垂着眼,走到不远处坐下。
    沈雾州过来, 轻拍他的肩膀, “矜言辛苦了。”
    他背上的伤是假的, 打却是真的打。
    江衿言自己提出来要老前辈真的抽打他,这样的效果才真实。
    老前辈资历深,演技好,看似用了十分的力气,其实有五分力被巧妙地化解。
    但留下的五分,也挺疼的。
    中间因为收音事故,还重拍一次,江衿言并没有因此抱怨。
    江衿言摇摇头,下场戏就是他和南漓的对手戏。
    他的脑海里响起她昨晚的话,字字在诛他的心。
    身上的这点痛反而不算什么。
    他握成拳头抵在唇边咳嗽,余光偷看南漓的方向。
    她还在玩手机游戏。
    从他去拍戏到结束,她没有看过他一眼。
    他咳得更凶了。
    下场戏开拍前,沈雾洲把南漓和江矜言喊道一起。
    他穿了件深蓝的衬衫,袖子卷到肘部,黑框眼镜搭在鼻梁上,头发凌乱,卷在耳边。
    “南漓,下场戏你会有手被瓷片扎破的情节,到时候会有个特写,你一定要注意好摄影机的方向。”沈雾洲有在认真地教他们。
    南漓听着,把他说的每个字刻在脑子里。
    “咳咳。”
    江矜言的咳嗽声打断了沈雾洲,“你是不是着凉了?”
    “没事。”乌黑的眸子轻扫过南漓的眼睛,他抿平唇角,“你继续说。”
    沈雾洲继续说下去。
    江矜言时不时发出咳嗽,他抵着唇,别过头,肩膀随着咳嗽颤动。
    他的动作打断南漓的思绪,她无法做到听沈雾洲讲什么,注意力总被他吸引。
    江矜言穿着件白色里衣,戏服,被方才抽打得皱巴巴的,肩上套着他的黑色冲锋衣。
    他咳嗽的起伏,下一秒,那件冲锋衣就好像要掉下来。
    才经历一晚上,他变得更加沉郁。
    下颌角的弧度,削瘦,深刻,线条硬朗。
    脖子纤细,骨骼感明显,喉结突出。
    “要说的就这么多,五分钟后准备开拍。”沈雾洲说。
    南漓点头,转身离开,听见他的咳嗽声,心口堵得慌。
    她就站着,用剧本捂着脸靠在柱子上。
    眼前是黑的,纸张和油墨的味道混合,她默念着台词。
    片场里,人声嘈杂,压抑的咳嗽声。
    每一下都用力地敲打着她的心脏。
    她听见自己的呼吸其实很不稳定。
    下场戏正式开拍——
    陆眞躺在床上,窗外的雨还在下。
    雨水沿着屋檐,呈一股股细流,在窗口落下。
    室外,绿林之间笼罩着雾气,地上铺满断叶枯枝,雨打在它们身上,是特别伤心的声音。
    陆眞看着灰蒙蒙的天,没有焦点,眼神中透着易碎感,仿佛那些被雨淋湿的落叶。
    “江矜言真的太有天赋了,悲伤氛围感拉满,演得太好太有感染力了。”副导演在旁边压低声音夸赞道。
    “这忧郁的眼神看得我都想哭,这孩子真得是演出来的吗?”另一年长的人说道。
    “卡!”沈雾洲喊道,江矜言这条一镜过,下面轮到女主角上场。
    南漓听到“action”立马换了副神情。
    她端着药走进镜头。
    “陆眞,你在看什么?”闻罂好奇地看向窗外。
    陆眞没有理她,他握紧拳头,青筋显露。
    这个细节是剧本里没有的,沈雾洲和编剧相对一眼。
    闻罂觉得窗户开着太冷,于是起身去关窗。
    她伸出藕白的细臂,探出身去,一截蜂腰压在窗沿上。
    今儿的旗袍是比较素雅的颜色,月蓝色和莲青色刺绣相合,衬托肤色,更显清丽脱俗。
    她是特意这么穿的,陆大公子喜欢这一款。
    量身定制的,将她的身材完全勾勒出来。
    “陆眞,你家的院子可真大,你从小应该很寂寞吧。”闻罂的视线被窗外的景色所吸引,她撑着脸,伸出一只手去够屋檐上的雨。
    陆眞的房间在顶楼东侧,可以俯瞰整个陆园。
    陆眞闭上眼睛,他说:“出去。”
    “呀。”雨水落在闻罂的手心,她发出呼声,“好凉。”
    “陆眞,那栋房子是住的什么人?”闻罂指着一栋红楼问道。
    陆眞剧烈地咳嗽起来。
    剧本里没有这个设计,副导演动了下,沈雾洲按住他,在唇前竖起一根指头。
    这是江矜言的咳嗽,但在这里一点也不突兀,自然而然成为角色情绪激动的记号。
    沈雾洲对江矜言的欣赏更深,他真的是老天爷追着喂饭的演员。
    “你没事吧。”闻罂转身去关心他。
    她的手心还有残留的雨水,陆眞握住她的手腕,“别碰我。”
    “我不碰,那你快喝药吧。”闻罂递上碗。
    陆眞没有接。
    僵持之下,闻罂露出真面目,瞪着他。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喝不喝?”
    陆眞:“……”
    陆眞扬起脖子,他毫不退让,初次见面这个女人在所有人面前装作天真柔弱的样子,转眼却在阴暗的走廊里勾引他。
    现在她又迫不及待露出真面目逼他吃药,用脚指头也能想到她是为讨好谁。
    闻罂上前握住他的下颌,要把汤药往他嘴里灌。
    “非得我这样伺候你,嗯?”
    “卡!”沈雾洲突然叫住他们的表演,“南漓你过来一下。”
    南漓茫然地抬起头,她哪错了?
    她把手里的碗放到桌上,江矜言比她用蛮力逼迫,下颌有道红红的印子,他躺在床上捂面咳嗽。
    南漓来到沈雾洲的面前,悉心地听。
    “你知道自己错在哪吗?”沈雾洲先问她。
    南漓:“我变脸的那瞬间没演好?”
    沈雾洲摇头,她让南漓看监视器回放,前面都很好,关窗勾引陆眞的画面拍得也特唯美,当两人开始对话的时候就不对劲了。
    “你表现得对陆眞太深情了,你看你看他的眼神,在我们戏里面啊,闻罂是猎人,陆眞是她的猎物,她故意把自己的真面目露出给陆眞看,就是为让陆眞对她感到好奇,在陆眞自以为是看破她的时候,她其实心里在冷笑,‘这傻子可真好骗’,这意思你懂吧。”
    南漓消化了会儿,“我应该对他高姿态,因为他的别扭和无视,在闻罂看来就如同过家家,她根本不在乎,所以才会对他厚脸皮。”
    五分钟后,南漓调整后,重新开始拍摄喂药的戏。
    闻罂露出真面目,声音同时带着蛊惑,“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喝不喝?”
    她勾着轻笑,睫毛闪动,从他的唇上划过。
    陆眞鄙夷地瞪着她。
    她伸出玉指,捏住他的下颌,脸上笑意更深,盯着看了一秒。
    指尖轻触他的唇瓣,在他皱眉的时候,不要命地凑上前去。
    “非得逼我这样伺候你啊?”
    她端起药,眨眼间,陆眞挥手将药打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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