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西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他注意到厨房那边有水漫出,刚动身走过去,跟乔慧兰迎面相遇。
    乔慧兰行头夸张,直接翻出了家里的雨衣套身上,湿发用毛巾随手一裹,看见郑西野,乔慧兰很是欣喜,盼来救星般连声道:“太麻烦你了小伙子,爆掉的水管在卫生间,拜托你帮我们看看,就算不能修,先堵住让它不漏水也行。”
    乔慧兰非常慌乱,说完就提起工具箱又冲回事故现场。
    郑西野跟过去,走出两步,余光瞥见背后跟着一道纤细身影。
    他回头看她一眼,问:“你会修水管?”
    这个问题着实莫名其妙。
    许芳菲怔住,摇摇头,答说:“不会。”
    郑西野:“那就别跟来。”
    许芳菲:“我妈妈背上被水柱冲伤了,让她休息。我来帮你打下手,说不定能快点修好?”
    郑西野闻声竟笑了下,微抬眉,语气懒散又淡漠:“小崽崽,这可不是你们学校运动会拔河,多一个人就能多一分力量。”
    许芳菲被噎住。
    “我不用谁来打下手。”身高差距使然,郑西野居高临下地瞧着她,视线不经意扫过某处时,他神色微凝,旋即便将目光收回转身离去,“赶紧的,去换身衣服。”
    看光了都。
    *
    想帮忙却被无情拒绝,许芳菲无法,只好回卧室换了身干净衣物。
    换完出来,听见乔慧兰在洗手间里大声喊:“菲菲,桌子上有我今天买的西瓜,这么热的天,你切了拿来给邻居哥哥吃!”
    “知道了。”
    许芳菲应道,双手抱起桌子上的大西瓜,小心翼翼避开地上的水迹走进厨房。把瓜放上案板,抄起菜刀,咔擦对切成两半。
    旁边的卫生间,爆裂的水管还在往外喷水,但水势明显已经弱许多。还夹杂着操作工具的乒乓声,以及乔慧兰和3206交谈的声音。
    其实,也算不上交谈。因为两人的对话,大多时候只是乔慧兰在热心叨叨,3206全程专注修水管,只答一些很简单的字句,听似温和礼貌,实则警惕性极强,拒人于千里之外。
    但,尽管如此,许芳菲还是忍不住悄悄放缓切瓜速度,竖起了耳朵。
    妈妈:“小伙子,你不是凌城本地人吧?”
    3206:“不是。”
    妈妈:“来凌城多久了?在这边做什么工作?”
    3206:“没几个月。打零工混口饭吃。”
    “啊……”妈妈语气里缱出丝丝惋惜,又道,“看你心眼儿不错人又长得好,高高大大的,不然阿姨给你介绍一个活?进厂,先看大门儿,等门路熟了再学个手艺,以后能当个技术工。可能比你打零工强。”
    3206回得客气疏冷,“谢谢,暂时不需要。”
    妈妈笑起来:“那你以后有需要就找阿姨,楼上楼下的,别不好意思开口啊。”
    ……
    出自3206之口的台词,虚虚实实,许芳菲无法分辨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或许真像电视里演的那样,他们这种人,对旁人诚实就是给自己埋祸根。
    思索着,她把切好的西瓜装进盘子里,稍稍大声:“妈,西瓜我切好了,放在桌子上,你们忙完来吃。”
    *
    许芳菲家的水管,在一个钟头后被修好。
    乔慧兰很感激,连连朝郑西野道谢,不仅直接把一盘子西瓜装袋塞给郑西野,还拿出了两百块钱要一并给他。
    郑西野瓜和钱都没要。
    乔慧兰转而招呼许芳菲,说:“菲菲,妈妈要打扫厨房和洗手间,送不了邻居哥哥。你亲自送哥哥下楼。”
    乔慧兰说这话时,郑西野人已经开始下楼梯。
    乔慧兰给许芳菲递了个眼色,把一袋子西瓜和钱往许芳菲怀里一怼,示意她想办法,怎么都得把东西送出。
    许芳菲没辙,抱着西瓜颠颠追出去,一路百米冲刺飞奔到三楼,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气喘吁吁抬起眸,只见那道高大身影刚好打开防盗门的门锁。
    3206开门的动作顿住。
    他侧过头,见她跟来,左侧眉峰略微挑起。
    “我……我妈妈一直教我,别人帮了我们,就应该报答。”许芳菲做了个深呼吸,强自镇定,与那双看不到底的黑眸对视,“所以这些东西请你务必收下。”
    话音落地,楼道内陷入一阵安静。
    随之而来的,便是声控灯熄灭后的寂寂暗色。
    郑西野不发一言地盯着眼前少女,须臾,他懒洋洋地勾了下嘴角,说:“那你妈妈应该也教过你,做人诚实守信。你这么听话,为什么又要说谎?”
    女孩明眸清澈,如浓墨在宣纸上顿下的点,力透纸背,即使在暗处也亮得发光。
    看这困惑的眼神,显然,她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郑西野当然也没打算让这小姑娘明白。
    他转身进了屋。
    蒋之昂不知何时回来的,正跟女伴关在卧室里吻得难分难舍,还没正式进入主题。
    郑西野对门口的红色高跟鞋视若无睹,懒得开灯,趿拉着拖鞋径直回自己屋,躺床上休息。
    学生崽说她爸出差,很快会回来,那笨拙蹩脚的谎话和窘迫泛红的脸蛋子,根本不够郑西野看。
    其实,今晚一进门,他就断定她家中没有任何壮年男性居住的痕迹。而她说谎的原因,郑西野大概也能猜到一二。
    他这种人,确实值得提防。
    郑西野不以为意,很淡地嗤了声。
    十几岁时便养成的职业病。他对人事物的洞察细致入微,判断力也极强,总能轻易而举看穿人心。
    因此,这些年来,他一直活得过分清醒理智。
    隔壁屋,女子难耐的吟叫声响起,渐渐拔高,混着男人调情式的粗口辱骂,几乎震耳。
    跟过去的每日一样,郑西野面无表情地闭上眼睡觉。
    耳畔寻欢作乐的男女情到浓处,愈演愈烈。
    郑西野闭着眼,不知想到什么,瞬间感觉四周空气仿佛被点燃,不可控地升温。
    几分钟后,他起身下床,打了桶凉水进厕所,举高,倾倒,水瀑一股脑兜头浇下。
    浇完,他闭着眼,脑子里竟鬼使神差浮现出一抹纤细人影。
    眼眸晶润,唇红齿白,柔顺的黑发滴着水,水珠顺着雪白的脖颈线条往下流淌,浅色上衣的前襟也被打湿,隐隐勾勒出一副连绵起伏的轮廓……
    黑暗中,郑西野抹了把脸。两只胳膊撑在放桶的台子上,眉头微拧。好一会儿,等身体里翻滚的赤潮悉数平息,他才猛一下睁开眼睛。
    这是有史以来头一回,他听隔壁屋的墙角听出反应。
    真他妈邪了门儿了。
    第11章
    许芳菲的生活单调,平日里除了上课写作业,就是在家复习功课,帮外公翻身按摩。偶尔遇上乔慧兰的纸钱铺生意不错,她会去店里帮忙。
    距离杨露的生日已经过去一周,这期间,许芳菲没有再离开过喜旺街9号。
    这天晚上,刚入夜,凌城簌簌落下雨来,雨势由弱转强,不多时,狂雨便吞没天地。
    乔慧兰回家已将近晚上八点。
    听见开门声响起,许芳菲连忙放下笔和书从卧室出去。
    雨势太大,乔慧兰身上的塑料雨衣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她在门外将雨衣脱了,一手拎着,另一只手扑打两下,然后低头换拖鞋。嘴里自言自语念叨:“雨大风也大,差点儿把我连人带车刮沟里去。”
    许芳菲上前接过雨衣,注意到乔慧兰的头发和身上衣物也全都湿透,出声道:“妈,这么大的雨,你骑车回来的?”
    “嗯。”乔慧兰把湿透的布鞋摆在大门外。又弯下腰,拿起鞋架上的毛巾细细擦干地上的水迹,随口道:“本来想坐公交车,结果人太多,连着两辆我都没挤上去。”
    许芳菲把雨衣展开晾在卫生间里。她心疼妈妈淋雨,忍不住低声道:“从铺子打车回来,应该就十几块钱。”
    “十几块也不少了。”收拾完门口附近,乔慧兰直起身捶了捶腰,笑道,“能省就省,留给你以后上大学用。”
    许芳菲鼻头涌上一股涩意,别过头,默默进厨房给乔慧兰热饭,没有说话。
    乔慧兰进屋,习惯性地走到外公门前张望一眼,见老人闭着眼睡得正沉,便悄悄将房门掩住。低声问:“你和外公吃过了吧?”
    “吃过了。我用冰箱里的菜跟火腿肠煮了烩饭。”
    许芳菲说着,拧了拧燃气灶,啪,不燃,啪,还是不燃。她便拿起灶台上的火柴盒,倒出一根火柴,刺啦点着,熟练地将火苗贴近炉架,终于将炉子引燃。
    “我先洗个澡。”乔慧兰回卧室拿干净衣物,声音飘进厨房,“你快进屋写作业,饭搁着,我待会儿自己热来吃。”
    烧透的火柴丢进垃圾桶。
    烩饭盛在一口很小的老式铝锅里,咕噜噜冒着泡,白米饭,青菜叶,混进几片粉嘟嘟的火腿肠,翻滚在一起,香气四溢。
    这个小铝锅是乔慧兰怀许芳菲时,许父买来给乔慧兰煮汤用的,年龄比许芳菲还大,已经用铁皮打了两个补丁。铝锅陪伴这个家走过风风雨雨许多年头,破了补,补了破,乔慧兰始终舍不得扔,一用就用到现在。
    许芳菲看着铝锅,一时有些走神。
    没多久,哗啦啦的水声停了,乔慧兰用毛巾包着湿头发,热气腾腾地走出卫生间。一眼瞧见许芳菲还杵在厨房,诧异道:“你怎么还没去学习?”
    许芳菲回魂,忙关了炉子应道:“今天的作业我写完了,该复习的内容也复习了。”
    说话同时,她用洗碗帕包住铝锅两只滚烫的耳朵,把烩饭端上了桌,招呼乔慧兰:“来吃吧妈妈。”
    一张桌上摆着一锅饭,母女两人面对面而坐,一个吃,一个看,难能可贵的闲适时光。
    乔慧兰吃着烩饭,夸赞完许芳菲的手艺后,说起了开心事。
    “今天店里来了个客人,准备回乡下祭祖,要买好多好多香蜡纸钱。”乔慧兰眉眼间流露出掩不住的喜色,左手只竖大拇指和食指两根指头,“光是纸房子就跟咱们订了八套。”
    见妈妈高兴,许芳菲也跟着笑:“看来是个大单子。”
    “那人红光满面,精神头亮着呢,估计是在外面做生意发了财,还惦记着乡里的祖宗。”乔慧兰说,“不过店里没那么多纸房子,我这两天还得赶赶工,再糊三个出来才行。”
    “三个?”许芳菲微讶,“妈,两天时间够么?”
    乔慧兰吃着饭:“大不了我就住店里,熬两个通宿怎么都能做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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