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源从高一开始就是班上的倒数几名,抽烟喝酒,打架翘课,人长得倒是不赖,高高的个子,健康的肤色,再配上含着春水的一双眼,桃花运旺盛。高中两年半时间,他交往过的女孩数不胜数。
    班主任经常指着江源的鼻子,骂他是烂泥扶不上墙,江源也总是嬉皮笑脸,丝毫不为所动。
    许芳菲想不通,杨露喜欢江源什么。
    同时也庆幸,杨露在高三这年去了云城,阻断了她和江源的一切可能性。
    *
    办谢师宴的酒楼是高三一班的班委们定的,在一家名叫“四季缘”的酒楼,吃中餐。
    晚上七点整,许芳菲准时到达用餐地点。
    大厅吃饭不方便,班委们很贴心,专程定了一个能摆下四张大圆桌的雅间。
    此时,四张桌子分别都坐了人,离开高中校园的大家换上便装,烫发的烫发,化妆的化妆,个个都焕然一新,用杨露挂嘴边的网络流行语来说,“颜值噌噌飞涨”。
    唯有许芳菲,素颜洁净扎马尾,和高考前没有任何差别。
    但,尽管如此,她仍是谢师宴上最醒目的焦点。
    男生们偷偷打量,女孩们也悄悄观察。许芳菲的脸,长得着实特别,艳极的五官本该具有攻击性,可她偏偏又有一张偏圆的脸型、一副温柔平和的眼神,当她抬眸向你看来,你不会有丝毫不适,只会感叹世上竟会有如此佳人。
    清水出芙蓉,无须任何的装扮雕饰,就已足够赏心悦目。
    这样的女孩是上帝宠儿,仿佛对她心生嫉妒,是种罪孽。
    不多时,学生们差不多都已到齐,班委们也将各科老师请入主位落座。
    谢师宴的第一个环节,是班主任作为老师代表,对学生们送上祝福寄语。
    “同学们,高考已经过去了,回顾高中三年,我们既是师生,也是并肩作战的战友。大家辛苦了。”离别之际,杨曦哽咽了下,朝学生们鞠躬致意。
    掌声雷鸣般响起。
    ……
    晚上八点多,谢师宴已近尾声。女生们吃着饭后的甜品水果聊八卦,男生们还在拉着各科老师喝酒,他们大着舌头红着脸,酒精作用下,仿佛成了跨越年龄鸿沟的老朋友。
    许芳菲咽下最后一口糕点,坐在座位上发起呆。
    耳畔叽叽喳喳,同学们说着哪个班的谁谁被告白、哪个班的谁谁准备出国。
    那些出现在八卦新闻里的名字,许芳菲一个都没听过。她有点无聊,喝了两杯果汁,起身去洗手间。
    能容纳六十人的大包间,洗手间却只有一个,显然供不应求。她看了眼排在门口的小长队,默,只好离开包间另寻出路。
    酒楼四楼是茶坊,这一层食客稀少,洗手间也空无一人。
    许芳菲走进去。
    洗完手,下楼回包间的路上,收到一条杨露发来的短信息。她掏出手机看了眼,正敲字回复,没留神,差点儿撞到一个人身上。
    酒气扑鼻而来。
    许芳菲愣住,慌慌收好手机抬起头。面前的少年戴着无框眼镜,身姿清挺而修长,喝了酒的缘故,白皙双颊呈现出稀薄的酡色,瞳色幽深,定定地看着她。
    “许芳菲?”赵书逸开口,好像有点不确定是她。
    “嗯,是我。”许芳菲见他这副模样,有点担心,试探道:“你走得稳吗?”
    赵书逸像是没听见她的问句,又道:“许芳菲,我有话跟你说。”
    许芳菲:“你说。”
    赵书逸:“我喜欢你。”
    许芳菲:“……”
    听见这四个字,许芳菲脑子里生出的第一反应,是他喝醉了。无奈道:“赵书逸,你喝多了。不要说胡话。”
    赵书逸却直视着她的眼睛,严肃说:“我没说胡话。我很认真。”
    话音落地,许芳菲愣住了,讶然失语。
    “从、从高一开始,我就喜欢你。”酒精肆虐下的大脑不甚清明,赵书逸用力甩头,缓了缓,继续道:“前几年我们都忙着学习,现在高考完了,我想……许芳菲,我们的关系,能不能更进一步?”
    须臾的悚然震惊之后,许芳菲回过神。她沉默了会儿,平静地说:“我们是朋友,但不会成为恋人。”
    赵书逸皱起眉:“为什么?”
    许芳菲依然很平静,回答:“因为我不喜欢你。”
    说完,她转身便准备离开。然而刚有动作,手腕一紧,竟被赵书逸一把抓住。
    “许芳菲,你不要生气。你不愿意做我女朋友,那我们就继续当朋友。”赵书逸头痛欲裂,慌乱到混乱,自言自语似的说:“我可以等你,你不要生气,不要走……”
    少年喝了酒力气很大,一向温润的人,失了轻重与分寸,五指抓得她胳膊钝痛发麻。许芳菲吓了一跳,用力挣扎起来:“你干什么?放开我……”
    赵书逸非但不放,还用力将身前的少女拉拽过来,伸手想要抱她。
    这个举动,瞬间令许芳菲的情绪由震惊转为愤怒。她皱起眉,用尽全力将赵书逸狠狠推开。
    清秀少年步子不稳,踉跄两步往后退。等他扶墙站定,重新吃力地抬眼去看许芳菲时,视野里只剩下一道头也不回的背影。
    “……”赵书逸酒醒过来一半,后悔懊恼,颓丧地靠墙跌坐在地。
    *
    谢师宴之后,赵书逸给许芳菲打过三次电话。
    许芳菲一个都没接。
    他便又发来一条短信息,写着:【那天晚上我喝多了,许芳菲,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许芳菲这样的性格,很少出现尖锐的情绪,即使出现,延续的时间也不会太长。谢师宴那个晚上,赵书逸的确唐突过分,但她窝火了几天,之后便逐渐平静。
    继而产生了一个思考。
    分明不是第一次和异性肢体接触,为什么,对于赵书逸的触碰,她会如此反感排斥。
    许芳菲趴在书桌上,望着窗外的天空,思考了整整两个小时。傍晚时分,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夹杂着孩童的惊恐哭闹,将她的思考打断——
    “臭婆娘,以为躲到这儿来我就找不到你了是不是!”
    “你来干什么?给我滚!”
    “老子让你拿钱,你聋了?”
    “我拖着个孩子还得养活自己,哪儿来的钱给你!要钱,你干脆杀了我论斤卖!”
    “你别以为老子不敢!”
    “呜呜呜,爸爸,爸爸你不要打妈妈……”
    ……
    争吵声越来越大,没几分钟便演变成打骂。
    桌椅板凳全都挪位,发出刺耳的乒乓乱响,紧接着又是锅碗瓢盆被狠狠砸碎的动静,小女孩被吓得大哭,撕心裂肺。
    许芳菲皱起眉,很快分辨出,这些声音全部来源于一楼。她起身走出了卧室。
    乔慧兰也听见了那些声响,正瞧着紧闭的大门方向,神色担忧。
    “妈,怎么回事?”许芳菲不解地问。
    “应该是周明月家里。”乔慧兰说。
    “周明月?”
    “就楼下那个单亲妈妈。”
    周明月条件艰苦,时不时就会上楼问乔慧兰借些生活用品,乔慧兰也是能帮就帮。久而久之,两人也熟络起来。这会儿见周明月有了麻烦,她思量再三,还是决定下楼去看看。
    正要开门下楼,却被许芳菲阻止。
    “妈。”许芳菲拉住乔慧兰的胳膊。
    乔慧兰看向她。
    许芳菲知道周明月是瘾君子,又不好跟母亲直说。她眼神复杂,道:“你教过我的,不要多管闲事。”
    话音刚落,楼下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
    许芳菲闭上眼纠结几秒,最后拿出手机,拨打了报警电话。
    凌城警察的出警效率很高,没一会儿,警车便来了。
    两个警官走进周明月家,一番盘问观察,很快便发觉这对发生争执的男女有问题,给两人戴上了手铐。
    “操,干嘛啊警官!”男人态度顿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媚笑道,“警官,我是正经公民,我只是和我老婆吵个架,顶多算是家庭纠纷,不至于给我上这玩意儿吧!”
    “少废话!”男警官警棍一指,厉声呵斥,“先跟我们走一趟。”
    男人没辙,骂骂咧咧地被押着带走。
    周明月被打得鼻青脸肿,仍挂心着年幼的女儿,转头看向身旁,焦急说:“警察同志,我女儿还小,你们把我抓走了,她怎么办?”
    女警官:“她没有其它亲属吗?”
    “我爹妈早就不认我了……”周明月流下眼泪,苦苦地哀求,“求你了警察同志,别抓我,我还要照顾我闺女……”
    这时,楼道内的许芳菲平静地开口,说:“这段时间,小萱可以住我家。”
    周明月浑身一震,转过头,朝许芳菲投去感激的目光,哽咽道:“谢谢……谢谢你。”
    警车鸣着笛驶离9号院。
    许芳菲走进遍地狼藉的出租屋,在卫生间的角落发现了李小萱。小女娃抱着一个脏兮兮的洋娃娃,瑟缩着,似乎极度恐惧,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许芳菲走近她,柔声说:“小萱,跟姐姐回家,好不好?”
    小女孩迟疑片刻,朝她点头。
    *
    第二天,许芳菲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是江叙打来的。江叙告诉许芳菲,男人叫李强,是周明月的男友,也是李小萱的亲生父亲。李周两人的尿检都呈阳性,要先拘留十天再一起送戒毒所。
    李小萱只好暂住在许芳菲家。
    小姑娘身世可怜,从有记忆起就饥一顿饱一顿,跟随瘾君子父母颠沛流离。
    许芳菲家清贫、简单、温馨,成了小姑娘暂时的避风港。几日相处下来,李小萱也越来越喜欢这个漂亮温柔的姐姐。
    这天,许芳菲正拿着一张报纸,浏览着全国各大高校的招生简章。小萱趴在许芳菲肩膀上陪她一起看,忽的,她眨了眨眼睛,冷不丁问道:“菲菲姐姐,你说,我们为什么要活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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